“崔公公,陆姑姑,已经把盼夏姑娘安置好了,您二位可以放心。”
“放心?”崔直叮咛道,“盼夏过来是做什么的,你有数吧?”
陈锦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答得不太顺畅:“知道。”
“六爷就要大婚了,晚上你机灵一点。”
“这……”陈锦脸上明显挂着为难,“爷的脾气,干爹是知道的。儿子自然是想帮忙,可这种事,爷不乐意,儿子也无能为力。”
“蠢货!”崔直的脸阴沉下来,“你当真什么不都明白。”
陈锦一头雾水:“请干爹明示。”
陆湘心里倒是明白。
皇后对赵斐安排司寝的事如此上心,一方面当然有那些场面话的原因,譬如赵斐性格孤僻,不近女色,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难以启齿。皇后担心那场事故不止废了赵斐的身体,还废了他的……
赵斐身边近身伺候的只有陈锦一个人,但陈锦不是事事都做的,平时穿衣吃饭赵斐都是亲力亲为。
这样的事皇后不敢直接问赵斐,无论他是行与不行,都会刺伤他。
只能让盼夏去试探。
“总之你记着,一定要帮着盼夏姑娘做好司寝的差事。从今晚上开始,有什么近身伺候的活儿,都交给盼夏姑娘去做。”
陈锦有些迟疑:“干爹,可六爷那边……”
“你是说六爷非你不可?”崔直没好气的说。
“儿子不敢。”陈锦道,“只是六爷向来……不喜不熟悉的人亲近。”
崔直摆了摆手,“一回生二回熟,等过了今夜,六爷跟盼夏就熟了。再说了,陆姑姑今日不走,会提点着你今晚把差事做好。”
正说着话,凉亭那边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见他们三人疑惑,陈锦便道:“六爷喜欢清静,屋里不留其他人,有事敲一下铃,奴婢们便赶紧过去。现在应当是叫儿子过去换茶水,干爹,您和姑姑跟我一道过去问安吧。”
崔直眯了眯眸子,“行,咱们去给六爷请安,盼夏给六爷换茶水。”
盼夏脸微微一红,忙看向陈锦:“陈公公,请问热水在哪里?”
陈锦默然片刻,道:“炉子在配殿廊下,有人在那里看着,姑娘过去就能看到了。添茶的时候添半杯就好。”
盼夏记在心里,匆匆而去。
崔直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陆湘一道往院子里走去。
凉亭中,赵斐果然是一个人在下棋。
听到脚步声,赵斐略微抬了抬眼睛,见是崔直,便问:“崔公公,母后有什么旨意吗?”
“奉皇后娘娘口谕,奴婢跟陆姑姑一道把司寝宫女送过来了。”
赵斐“哦”了一声,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拈起一粒白子落到棋盘上,端详片刻,又拈起一粒黑子,仿佛自言自语道:“该落哪里呢?”
陆湘的目光飘到棋盘上。
白子和黑子并不是势均力敌的状态,棋盘上黑压压的一片,三五子之内,白子就要输了。也不知他是何故,执白子的时候落得干脆利落,执黑子却拿不定主意。
“今儿岭南送了荔枝过来,娘娘分作两份,叫奴婢送到北苑来给两位爷尝尝。”
崔直说了几句,赵斐像在听,眼睛却一直看着棋盘。此时见他如此专注,崔直只能静静候着,不敢扰他兴致。
盼夏提着茶壶走过来,陈锦朝她使了颜色,示意茶杯就在棋盘边上。盼夏进了凉亭,端起茶杯,按照陈锦的说法添了半杯,放在旁边的茶案上,以免赵斐下棋不顺手。
陆湘一直担忧盼夏见了赵斐会又如上回那般失态,此时见她举止有度,神色自然,稍稍放了心。
赵斐在这个时候抬起头,看了盼夏一眼。
盼夏的脸立时便红了。
陆湘生怕赵斐又要发作,谁知他的目光很快飘开了,淡淡问:“会下棋吗?”
“回六爷话,不会。”
“剥几颗荔枝送过来。”
“是。”盼夏恭敬退下,从崔直带来的太监手里接过荔枝,退到一边去了。
崔直和陆湘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安了心。
来这里之前,他们俩最担心的就是赵斐甩脸子使性子,不肯把盼夏留下来。
此时见他肯用盼夏,自是松了口气。
只是把宫女送过来而已,要是这点事崔直和陆湘都需要皇后出马,往后在这宫里可就没面儿了。
“六爷且歇着,奴婢这就回坤宁宫给娘娘回话了。”
“等等。”赵斐将手中的黑子在棋盘上落定,方才抬起头道,“上月母后寿辰的时候,我给母后的画像没有画好,今日终于成了,崔公公拿过去吧。”
语毕,陈锦飞快地回到殿中,将捆好的卷轴递给崔直。
崔直道:“这么贵重的礼物,六爷不亲自献给娘娘?”
“不必了,我最近不想出门。”
赵斐说得干脆,崔直自然不会再劝,正欲告退,却见赵斐转向陆湘:“上回姑姑送过来的东西,是拿过来做什么的?”
陆湘上回,原意是想按宫里的规矩在司寝前先用欢喜佛给赵斐演示一下,欢喜佛简单易懂,稍加讲解就能看清楚男女之间那点事。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偏生赵斐弄出幺蛾子。
眼下他问起册子和欢喜佛,陆湘倒不想答了,可他既问起了,只得说:“若六爷得空,即刻便可为六爷讲解。”
他正在下棋,自然是不得空的。
依照陈锦的说法,赵斐最讨厌别人打搅他的清净。
然而陆湘话音一落,赵斐便道:“讲。”
陆湘目瞪口呆,崔直却是笑意盈盈。
六爷不仅把盼夏留了下来,还主动请教陆湘,皇后娘娘担忧了许久的事应当无碍了。原来还担心因着上回的冲突六爷不待见陆湘,如今瞧着六爷可不是那等狭小心胸,到底皇后娘娘养出来的儿子。
崔直捧着卷轴默然退下。
赵斐发了话,陈锦叫了个小太监上前,同他一起将棋盘抬出凉亭,另有人将上次陆湘送过来的东西端到凉亭中。
这长禧宫,打眼看去找不到人,一到做事的时候倒是有条不紊地全出来了。
“坐。”
这凉亭平日都是赵斐一个人呆,为了轮椅进出方便,并无石凳。
立即有人给陆湘搬了绣墩。
陆湘依言坐下。
这时候,盼夏捧着一个水晶盘走了过来,里头是她剥得干干净净的荔枝肉,这些荔枝肉不但剥了壳,连里头的核儿也是去了的,但仍摆成一颗一颗的模样,晶莹剔透,格外好看。
“六爷,请用。”
虽然今日盼夏没有半点行差踏错,但陆湘从她有别于平日的声音听出了她的紧张。
赵斐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盼夏,只轻轻张开了嘴。
盼夏目光一滞,旋即反应回来,唇角不自觉的上扬,用银签子挑起一颗荔枝喂到赵斐口中。
赵斐慢条斯理地吃了荔枝,“下去吧。”
“是。”
陈锦见赵斐蹙眉,便低声道:“往后爷吩咐什么只管做就是了,不必答话。”
盼夏默默退下,陈锦随之退下,凉亭中顷刻间只剩下陆湘和赵斐。
赵斐看着桌上那尊欢喜佛,伸手敲了两下,铜佛清脆作响。
“这是作甚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赵斐:这是干嘛的?
陆湘:你猜。
第13章
欢喜佛起源于吐蕃,佛祖有千变,欢喜佛便是其中之一。
佛祖一分为二,分成了一个男身一个女身。
男身象征着“欲天”,女身代表着“爱神”,两佛纠缠,意为法与智慧相成,当然,除此之外,这尊佛像亦是云宗二人修的法门之一。
宫中的欢喜佛比起吐蕃原来的欢喜佛,添了许多变化,更加生动,更加形象。
这尊青铜欢喜佛是件古董,是敬事房收藏的欢喜佛中最灵活的一座,一直收在陆湘屋里的。后宫嫔妃若是位分太低,侍寝前是请不到这一尊佛的,譬如郑采女、尹才人用的就不是这一尊。
陆湘对这尊铜佛熟得很,只是从前给皇子们讲解都是王德全和罗平的事,今日却是她。
害臊……谈不上。
论辈分,陆湘给赵斐的太爷爷当过贵妃,赵斐是他玄孙,该叫她一声太母妃。作为长辈,给后辈讲讲周公之礼实属情理之中。
抛开这亲戚关系不说,赵斐只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更何况陆湘吃了一百年的盐,脸皮比城墙厚,实在无臊可害。
偏偏……有些不自在。
陆湘抬手拿起欢喜佛上的女身,将其头朝下倒拿着:“六爷看到这里了吗?”
赵斐的目光停在陆湘指的位置,盯了一会儿,神色泰然地轻轻“嗯”了声。
“这地方,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也正是阴与阳相接的地方。”陆湘放下女佛,又拿起男佛,葱白的手指轻轻一指,“这个地方爷应当是最熟悉不过了。”
赵斐的目光顿时有些意味不明,只看向陆湘。
陆湘不再说话,一手拿着男佛,一手拿着女佛,将两佛合在一起。
“六爷,这就是洞房,只有这样做,女子才能有孕,为男子绵延子嗣。”
赵斐伸手,敲了敲女佛,抬头转向陆湘,淡淡道:“没看懂。”
这都没看懂?
陆湘承认,今天她的确有些含糊其辞,没有往常给后宫小主们讲得那么明白,但有欢喜佛在手,只要赵斐不是瞎子,肯定能看明白。
“六爷哪里没看懂?”陆湘只好耐着性子问。
赵斐伸手拿起女佛,将两尊佛缓缓分开,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女佛身上的口子。
“这里……是哪里?”
说话的同时,赵斐的目光在陆湘身上上下扫了一下。
被他这样瞧着,陆湘觉得更加不自在了。
“六爷不必着急,等到晚上盼夏进屋伺候,她一说,六爷就能明白了。”
赵斐不说话,下巴微微仰着看向陆湘,“姑姑这差事可真是当得轻巧。后宫的小主们若有不懂的,姑姑是不是也叫她们去问父皇?”
这人……真会找茬。
以为自己治不了他么?
陆湘抬眼,见盼夏与陈锦还候在凉亭外,便道:“盼夏,取纸笔,将六爷所有疑问一一记录在案。”
“是。”盼夏依言,取了笔墨,站在外头记录。
“姑姑是何用意?”赵斐眯起眼睛。
陆湘道:“六爷聪慧过人,所提疑问皆是精准,敬事房素有教导之责,记录下来,以备后来者参考学习。再者,今日记录,敬事房还要抄录一份送到坤宁宫,以备娘娘查问。”
赵斐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陆湘心里畅快,没理会他,从桌上捡起一本书,翻到第三页,画的是一个不沾一丝的女子。
“就是这里,六爷明白了吗?”
赵斐瞟了一眼,皱起眉头,神色颇为嫌弃:“画工太差。如今的宫廷画师这般惫懒了么?”
陆湘差点又没忍住发飙。
活了这么些年,见过那么多人,如今的她早已心如止水,情绪毫无波动,很难碰到什么特别高兴或者特别生气的事。
但这个赵斐,总能轻而易举挑起她的火气。
“盼夏,记录在案。”陆湘道,“六爷看看这本。”
陆湘耐着性子,重新拿起一本装帧精美的,翻开几页捧到赵斐眼前:“这是前朝梁大画师所作的,画工精湛细腻,处处与真人无异,六爷可一阅。”
赵斐飞快扫了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凑合。”
然后漫不经心地接过书,翻了起来。
翻过几页过后,他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书页。
“这是什么意思?”
陆湘望去,那一页书上画的,是一男一女倚着柱子而立。
赵斐脸色微凉:“姑姑是在提醒我是个废人?”
废人,你的确是废人。
陆湘道:“书是这么画,实际上有许多变通之法。”
“如何变通?”
“六爷放心,盼夏是敬事房最出色的宫女,懂得许多变通之法,晚上司寝定然会顺顺当当。”
赵斐冷笑:“又是推给别人。姑姑就这么办母后给的差使吗?”
跟他磨了这么久,陆湘倒是心平气和下来了,不疾不徐地回道:“皇后娘娘给奴婢的差使是给六爷和九爷安排司寝,人我挑好了,也送过来了,差使已经办好了。”
“倘若她不能顺利司寝呢?”赵斐反问。
“这是她的差事,若是不能做好,自去领罚。我挑错了人,也当受罚,敬事房自会再给六爷安排更好的司寝宫女。盼夏,记录在案。”
盼夏捧着簿册,看看赵斐,又看看陆湘,飞快将他们方才的对话记录了下来。
看着赵斐不善的目光,陆湘心里畅快得紧。
不过,赵斐的眼神只在陆湘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到她身后。
“下学了?”
陆湘转过头,见赵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凉亭外。
“九爷。”
“姑姑快坐下。”赵谟信步进了凉亭,陆湘自然不会再坐。
赵谟的眼睛落到桌上的欢喜佛上,又落到那些翻开的画本上,白皙俊秀的脸庞刹那间红了:“六哥,你跟姑姑怎么大白天在这里看这些东西?”
欢喜佛和书都是陆湘看过无数次的东西,早就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