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萍虽然只是侄女,但因着她是姑娘,这几年又常来扬州,段老板便在里头给她留了一间屋子。
“萍萍,有贵客来看你了。”
段萍正坐在榻上嗑瓜子,一颗瓜子进肚,瓜子壳儿还没吐出来,便望见了段老板身后的陆湘。
“景姑娘,你怎么来了?”段萍赶紧“呸”了两口,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朝陆湘笑道。
陆湘在扬州没有任何熟人,见到段萍亦觉得十分亲切:“正好无事,想着你在养伤,便给你送些东西过来。”
“你给我带东西了?”段萍欢喜道,“上回你给我的伤药我还没用完呢,那药可真灵,我抹在结痂的地方,凉悠悠的,马上就不痒了。”
“好用就行。”陆湘转过身,萧裕便把锦盒递上前,陆湘打开锦盒,“我在扬州也没什么东西,就让人收了一些补品,你正虚弱着,多补一补。”
段萍高兴地接了锦盒,又羞赧道:“景姑娘,你真是个好主顾,我没护好你,差点让你给水匪害了,你还把走镖的钱都结给我。我知道,你不差这点银子,不过,我这心里真过意不去。”
“谁说你没护好我,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哪里是什么救命恩人,”段萍更加愧疚地低下头,声音也落得极低,“要说救命恩人,岳小公爷才是我们俩的救命恩人。就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谁都救不了。”
“谁说的,那些水匪一个都不是你的对手,只是仗着人多,所以才把你围住了。”
想起那一晚在船上遇到水匪的事,陆湘至今还觉得后怕。
“小公爷那个人说话就是难听,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恶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他武功那么好,看我是三脚猫也是理所应当的。”见陆湘想说话,段萍马上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会难受的。”
段萍这性子,的确不像会难受的人。
“景姑娘,这是你新找的保镖么?”段萍好奇地看向陆湘身后的萧裕。
今日出门,萧裕换掉了侍卫服,穿了一身石青色布袍。
他与秦延身材相当,秦延要黑一些,五官也更硬朗,萧裕也不知为何,莫名的有几分书生气。
陆湘斟酌了一下,方才道:“不是保镖,是……朋友托他照看一下我。”
朋友?
景姑娘可真有意思,半夜闯到她闺房里动手动脚的人居然说是朋友?
萧裕忍着笑,继续面无表情的绷着脸。
“一看武功就很好。”段萍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萧裕,“不知道是他的功夫好,还是岳小公爷的功夫好。景姑娘,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
陆湘直觉岳天意的武功更强,但是赵斐是个深不可测的人,或许他手底下的人功夫也是深不可测的。
想想秦延,那可是连影卫都能对付的人,萧裕必然不会差。
陆湘转向萧裕,“你的功夫跟小公爷比如何呢?”
“属下雕虫小技,岂敢跟小公爷比拟?”
陆湘无奈一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从宫里出来的人才不会像段萍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呢!
“通常情况,说自己会雕虫小技的人,都是绝顶高手。”段萍说着说着,又叹起气来,“我这辈子怕是也没机会当高手了。”
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模样,陆湘忍俊不禁。
萧裕瞧着陆湘跟段萍融洽的模样,想了想,便道:“姑娘,咱们府上人少,若是姑娘喜欢,可以邀请段姑娘过去做客。”
让段萍去行宫?
行宫里只有陆湘和萧裕,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当然闷得慌,如果段萍可以过去,的确能解闷儿。
可是段萍还受着伤,若只是为了解闷儿叫她去,岂不是太对不住人家。
哪知道,陆湘还没有开口邀请,段萍就惊喜道:“景姑娘,我真能去你府上玩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针对在珍馐阁发生的事,笔者采访了相关当事人。
陈锦:没什么好说的,我主子是渣男。
萧裕:没想到主子是喜新厌旧的人,脱粉了。
秦延:离开京城的时候,主子说姑姑是他毕生挚爱,到了扬州之后,主子说景兰是他灵魂伴侣,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爱情。
66:老婆喜欢开小号,我也没办法,为了老婆,这锅我背了。
湘湘:溜了溜了。
第99章
“王爷。”竹影和李方从盗洞里出来,两人身上都是泥污,形容狼狈,毫无素日威风八面的模样。
尤其是李方,他原就长得难看,全靠一身飞鱼服撑着脸面,一身黑色劲装上裹满了污渍,看着就跟落水狗一般。
赵斐挑了挑眉,总算是明白这李方虽然资质不错,却不能留在司礼监当差的原因。
这副相貌在父皇眼前晃,岂不是糟心么?
“免礼,既入福地,便不必讲虚礼。”
抬着赵斐的两个侍卫将手中的滑竿缓缓放下来,赵斐扶着陈锦的手走了下来。
他们所在在地方是山阴县与淮方县交汇的地方,因着山势险峻,人迹罕至。据当地人讲,这山是空心山,走在山里一不小心踩在土壳子上就会陷进去没有命,连最有经验的山民都不敢往这边来。险归险,此处大山云遮雾绕,山势连绵起伏,人谓“盘龙岭”。
若不是皇族留有密录,提及高祖曾在这一代寻觅福地,便是踏破铁鞋也找不到这里来。
别说马车,便是步行也异常艰难,原想着命人将赵斐背进来,后来有个祖籍蜀地的侍卫说起川渝多山,当地人便做了一种叫“滑竿”的代步用具,这滑竿做起来十分便利,只拿两根结实的长竹竿扎紧,中间用麻绳结成一个挂兜充作椅子。为了让赵斐舒适些,陈锦在挂兜放了块软垫。
舒适当然谈不上多舒适,但这滑竿抬起来十分轻便,几乎没有自重,侍卫们抬着赵斐在崇山峻岭中穿梭,既是便利。
如此也是行了两日,方才来到这山谷。
“打通了吗?”赵斐望向盗洞。
那盗洞是李方他们带着人挖出来的,只容得下一人进出。
“已经打通了,都看到正殿了,只是这最后一扇门,奴婢们一直破不了。”
“为何?”赵斐看向李方,面带愠色。
李方恭敬道:“这大门十分古怪,门板涂成黑色,在上头密密麻麻的画了许多星斗,据领路的盗墓贼说,这是按天上星宿画的,可是法门在哪一处,他们看不出。恐怕得找看得到星象的人才能破解。”
“不能强行打破吗?”
“不行,他们说这样的门若是强行打破,里头的流沙就会将这里全埋了。奴婢跟竹影大人检查了一番,门柱上的确连着机关。”李方叹道,“奴婢无能。”
赵斐没有说话,只深深盯着那盗洞。
那盗洞的深处,埋葬着赵氏祖先,一代雄主赵冲。
说起这位高祖皇帝,至今是毁誉参半。他崛起于草莽之中,于乱世之中建立了大昱,这份功业无人能及,只是这位高祖崇尚武力,频繁对外出征,不管是南边的安南,还是北边的罗刹,还有西边的西凉和东北的彀丽,他都亲自带兵征讨,一点一点扩大大昱的疆土。
只是天下初定,如此用兵,国库连年空虚,百姓依旧过得不好。
高祖征战多年,落下了一身疾病,加之年事渐高,愈发觉得力不从心。也是在这个时候,高祖认识了一个妖道,这妖道蛊惑他效仿始皇,追寻长生仙术。
一个伤病缠身又有雄心壮志的帝王,根本禁受不住这般蛊惑,他下圣旨,广召天下能人异士,一时之间,儒释道三门的高人云集京城,向他进献各种丹方各种偏门。
为求长生,宫里专门辟出炼丹的宫殿,丹炉里的火长年不灭。
除了炼丹,民间尚有不少关于高祖求长生的传说,譬如说找寻了两千童男童女,譬如说掳掠了上百年官家少女,众说纷纭,即便历经百年,直接仍为人津津乐道。
当然,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许多人说书先生的故事都是添油加醋的,但只有赵氏皇族的人知道,这些怪诞离奇的寻求长生的法子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高祖猝死在丹药房之后,继位的太宗皇帝下令捕杀妖僧妖道,将这些丹药、典籍在京城外焚毁,据说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
太宗深怜百姓之苦,免了天下百姓三年赋税,天下人由此得以休养生息的机会,稳住了大昱刚刚平定的江山。
这些都是天下人尽知之事,天下人不知道的是,太宗写了罪己诏,痛陈长生之祸,命赵氏子孙以此为戒,不得再涉长生之事。
没想到,过了百年,父皇便生起了求长生的念头。
“王爷,您要进去瞧瞧吗?”
“把祭品摆上。”赵斐说道,却是对陈锦说的。
陈锦颔首,立即在山前摆上贡品和香烛。
这些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虽然已经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但该做的功夫总要做足才是。
赵斐上前祭拜,李方和竹影也装模作样地祭拜了一番。
等着赵斐的檀香点燃,又急不可耐地催促道:“王爷要不要先到里头瞧瞧,看看能想什么法子。”
赵斐没有理会李方,转过头看向陈锦:“把人带上来吧。”
李方和竹影相视一眼,好奇地看向后头,便见陈锦领着一个穿青色衣裳的少年走上前。
“王爷,这是……”
“这位先生是鬼谷传人,有他在,破门不难。”
鬼谷子乃春秋奇人,翻云覆雨,惊世骇俗。据传,其才,无所不窥;众学,无所不通;诸门,无所不入;六道,无所不破。
他隐居于云梦泽的鬼谷之中,收弟子门人无数,被尊称为万圣先师。
“鬼谷先生?这不是千年前的人物么?”竹影有些怀疑地看向那少年,“这先生看起来最多十五岁,他看得懂星象么?”
那少年一身粗布衣裳,长相除了能称道一声清秀,并无甚异人之相。
赵斐冷冷道:“莫非你看得懂?”
竹影低头不再说话,李方倒是大喜过望:“王爷一直在扬州等待,是否就是等这位先生?”
“鬼谷门人其实历朝历代都在活跃,只是再不提鬼谷二字,云梦泽中,鬼谷传承千年未断。”赵斐语气很淡,“本王亦是机缘巧合之下,方才请了鬼谷的先生出山相助。”
定国公曾给赵斐一块令牌,上头烙着鬼谷二字,他年轻时带兵在湖广剿匪,救下了一个老头,那老头给了他这令牌,说有事可去云梦泽。定国公何许人也,自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把令牌当做玩具交给了赵斐。
赵斐读到春秋史书时,便想起了此事,派人带着令牌去云梦泽寻访,这才知道鬼谷学说延绵千年不断。
此番前来江南寻找福地,说到要破墓中机关,赵斐便想到了这块令牌。
鬼谷学说包罗万象,更是此类机关乞巧之术的祖师,据说鲁班也曾在鬼谷习艺。
若有鬼谷传人在,不愁帝陵不破。
只是令赵斐意想不到的是,派去的人没有请到那个老头,而领回来了这个颇具稚气的少年。
竹影怀疑,赵斐心中未尝不怀疑。
“王爷,这事不是死马当活马的事,殿门一旦损毁,整座福地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
“怕什么,本王跟你们一起进去,万一出事本王给你们陪葬。”
赵斐这话一出,竹影便无话可说。
倒是李方道:“既然王爷请了鬼谷先生助阵,奴婢们领着先生过去就是,王爷再次静候佳音便是。”
“无妨。”
赵斐说罢,冷冷看了一眼竹影,便往前走去。
“王爷高瞻远瞩。”李方一面恭维着,一面跟了上去。
竹影眯了眯眼睛,亦笑着走上前去。
旁边的侍卫提了灯笼走在前头,赵斐紧随其后,身后跟着那鬼谷来的少年和陈锦,李方和竹影走在最后面。
这盗洞是几个盗墓贼打出来的,仅容一人进出,赵斐长得高,头发几乎擦着山壁前进,刮得他有些生疼,如此在盗洞中摸索着前进了许久,前头终于出现了亮光。
“王爷,再有十来丈就到了。”前头那侍卫提醒道。
赵斐“嗯”了一声,继续屈身前进,又行了十来丈,终于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
眼前是一座雄伟的宫殿,看着大小与乾清宫无异,甚至连门廊上的雕花都很相似。
高祖皇帝生前住在乾清宫,死后也要住在跟乾清宫一样的阴宅里。
“王爷,就是那道门。”
赵斐找顶上看去,饶是他自诩见多识广,见到这山腹中的巨大宫殿仍是震惊了。
如此大的工程,不知道要耗费多少财力、人力、物力,这么大的洞,怕是把这山都挖空了。
赵斐往前走了几步,见地上有一副骨架,想来这就是踩到了山壳子落进洞中摔死的山民。
那位鬼谷来的少年亦是如赵斐一般打量着这山洞。
“主子,奴婢说的那道殿门在那边。”李方和竹影这时候也从那盗洞里钻出来,指着“乾清宫”前头的一座黑色的大门。
赵斐眯着眼睛看了看,便走上前去。
这道门上的确如李方所言,绘着一副星象图,上头星斗密布。
赵斐对星象只是略知一二,粗粗扫了一眼,便站到一边,让那鬼谷少年站在最前面。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少年身上。
那少年仰着头,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忽然抬起手,在某一颗星宿的位置戳了一下。
竹影和李方大惊,立即冲上前将那少年扑倒。
“你干什么!”
赵斐亦有些震惊,正欲说话,黑色的大门轰隆作响,缓缓打开了。
“门开了。”守在殿外的暗卫和番子全都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