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跟我回家(三)
许东若“哒哒哒”地朝着出站口跑了过去。
刚从火车上下来的那对夫妻正在检票,小女孩被他们挡在了身后。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还以为她是这对夫妻的孩子。一米二一下的孩子可以免票,所以他并没有仔细盘问,直接放行了。
出站口外是一条短胡同。许东若出火车站后,没有在胡同里看到爸爸妈妈,还以为爸爸妈妈在胡同外面站着,于是又朝着外面跑了几步。
一出胡同,世界豁然开朗。
胡同左边是一个公共厕所,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右边是售票处和进站口,背着大大小小行囊的人不断;前面是一条嘈杂的马路,路上挤满了三轮车、出租车和公交车,马路再往前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广场,广场上有摆地摊卖杂志的,有卖糖葫芦的,有修皮鞋的,还有把大包裹当枕头席地而躺的。
总而言之,令人眼花缭乱。
那个年代小县城的火车站就是这样,拥挤、凌乱、嘈杂、不堪。
小女孩跑出胡同,左右望了一圈,只看到了乱哄哄的景象,没看到爸爸妈妈,着急又害怕地喊道:“妈妈!爸爸!”
无人回应她。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再次喊了声:“爸爸!妈妈!”
还是无人回应。
姐姐说爸爸妈妈就在这里,可是爸爸妈妈去哪了呀?
我想要爸爸妈妈……
眼前是陌生的世界,身边又没有熟悉的人,小女孩严重缺乏安全感。许东若的眼圈红了,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爸爸、妈妈、姐姐……”
可是爸爸妈妈依旧没有出现,姐姐也没有来找她。
姐姐不是回去拿书包了么?为什么还没有来?
想到这里,许东若立即回头看了看。
身后的那条胡同里空空荡荡,检票员叔叔也不知道去哪了,出站口的门也被关上了。透过铁栏杆的缝隙,她还看到火车站里已经没有火车了。
火车开走了?
姐姐是不是被火车拉走了?
爸爸妈妈找不到了,姐姐也丢了。小女孩越想越难过,越来越害怕,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爸爸、妈妈……”许东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嫩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子,“我要妈妈……”
她的哭声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人们循声一看,只见一个身穿粉红色棉袄的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茫然不知所措地朝前走,还时不时地左顾右盼,努力地在人群中寻找爸爸妈妈的身影。
大家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她肯定是和爸爸妈妈走散了,不禁开始在心里谴责孩子父母:火车站附近人又多又乱,这么小的孩子不好好看着,怎么当爹妈的?
但大部分人也只是静静围观,或者和身边人交头接耳讨论这件事,很少有人主动上前去询问这个无助的小女孩。
也有比较好心的,主动去找了小女孩。
那是一个小男孩,手里还提着一兜刚出炉的热烧饼。
许东若一边哭着喊“爸爸妈妈”,一边朝前走。前面就是一条马路,路上车来车往,十分危险,但是她压根就没注意到这种危险性,脑子里想的全是爸爸妈妈,毫无察觉地朝着马路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刚走到马路边,路上突然冲出来了一辆出租车,只要她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疾驰而来的车撞上。
在场众人皆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及时的抓住了她的后领,像是抓小猫一样用力地将她从马路上扯了回来。
那辆出租车擦着小女孩的脚尖冲了过去。
有惊无险,周围所有人都舒了口气。
许东若哭得正伤心,也不知道是谁在扯她,差点就把她给扯倒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泪眼模糊间,她看到了一个小哥哥。
小哥哥比她高出不少,穿着深色的棉衣,左手还抓着她的后领,仿若提着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粉兔子。
他此时此刻的神色,还比较严肃。
许东若茫然又害怕地看着他。
周围群众也在看这位小男孩,心想这小孩反应还挺快,不然这小闺女就没命了。
小男孩长得还挺帅,皮肤不算白,健康的小麦色,很有男子汉的味道;个子也挺高,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剃着平头,眉宇深邃,鼻梁高挺,一看就是个帅胚子,而且小小年纪就知道英雄救美了,长大后不一定要虏获多少小姑娘的芳心呢。
然而就在大家伙都以为这小男孩一定会像是颗小太阳一样温柔体贴地安慰小女孩不要哭泣的时候,小男孩却凶巴巴地训起了小女孩:“你都不知道看路么?没看见马路上有车么?”
大家伙:“……”这小伙子,脾气有些暴躁呀,要是不改,以后怕是不好找媳妇。
许东若本来就在难过,现在又被批评了,更是难过上加难过,委屈极了,“哇”的一声又哭了,并且比刚才哭得更惨了。
小男孩一看自己把小妹妹训哭了,暴躁脾气瞬间熄火,感觉自己像是捅了炸//药包,一下子松开了她的后领,手足无措地站在路边,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你、你你哭、哭什么呀!”
许东若不理他,哭得一颤一颤,一边哭还一边抽抽搭搭地喊:“我要、要爸、爸妈、妈。”
小男孩刚开始就被她的这句“我要爸爸妈妈”吸引过来的,这时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最初目的,立即询问道:“你是怎么走丢的?你爸爸妈妈去哪了你知道么?”
许东若还是不理他,因为他刚才太凶了,她不想跟他说话。而且妈妈爸爸说过,在外面不可以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小男孩却急得直挠头:“哎呀你怎么不说话呀!”
这时,不远处有人说了句:“还不是因为你小子刚才太凶了,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小男孩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推着车在路边摆摊卖烧饼的大叔。
火车站这片摆摊做小生意的人几乎都认识小男孩,他爷爷是对面广场上修皮鞋的老皮匠,他经常会跟着爷爷一起来摆摊。爷孙俩日子过得挺拮据,摆一天的修鞋摊,饿了就买几个烧饼充饥。
那个年代通货膨胀的还不厉害,一块钱能买五个实心大烧饼,足够爷孙俩从早吃到晚。
小男孩买完烧饼、正准备返回广场找爷爷的时候,遇到了正哭着喊着要爸爸妈妈的小女孩。
听了卖烧饼的大叔的话后,小男孩越发的手足无所了,着急忙慌地为自己辩解道:“我也不是故意凶她的。”
烧饼大叔笑了一下,一边揉着面一边说:“你哄哄她就行了,小孩都好哄。”
小男孩从来没哄过女孩子,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哄,挠着头想了大半天,最终从袋子里拿出来了一个烧饼递给了小女孩:“你饿不饿?我给你个烧饼,你不许哭了。”
烧饼一出手,小女孩的哭声果然变小了。
中午的时候,许东若只吃了几块饼干、喝了一瓶旺仔牛奶,饱得快,饿得也快,现在她的小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香喷喷的烧饼递到了眼前,她的注意力瞬间就被烧饼吸引了。
但是爸爸妈妈说过,不可以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也不可以吃别人给的东西。
于是她陷入了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小哥哥给的烧饼,抬起眼皮怯生生地看着小哥哥,又垂下眼皮看看他手里的烧饼,小眉毛都拧在一起了。
小男孩:“拿着呀!”
许东若拧着小眉毛纠结了一会儿:“爸爸妈妈说我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
小男孩这才明白她不接烧饼的原因,不过这次他吸取教训了,并没有着急,耐心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们交个朋友,这样就不是陌生人了,你就可以要我的烧饼了。”
许东若一听,觉得小哥哥说得有道理,立即点了点头:“好!”
小男孩:“我叫郑不凡,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我叫许东若。”
郑不凡:“好了,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你可以要我的烧饼了。”
许东若有点不好意思,很认真地说了句:“我会让爸爸妈妈还给你的。”然后才从他手中接过烧饼。
刚出炉的烧饼又香又脆,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把小女孩哄好了,郑不凡长舒了口气——心累,不过他并没有撒手走人,而是继续询问:“你是怎么走丢的?你爸爸妈妈去哪了?”
一提爸爸妈妈,手里的烧饼忽然就不香了,小女孩的眼圈又红了,囔着鼻子回道:“我不知道。”
郑不凡现在一看见她哭就害怕:“你先别哭,不许哭!你不哭我就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许东若立即憋住了,小嘴抿得紧紧的。
郑不凡再次舒了口气,但是问题又来了,他上哪去给她找爸爸妈妈呀?
算了,还是去问问爷爷吧。
“要不我先带你去找我爷爷吧。”他对她说道,“我爷爷就在前面的广场上。”
可能是因为郑不凡给了她一个烧饼,许东若就觉得小哥哥是个好人,他说什么她都听,点了点头:“好。”
郑不凡朝着许东若伸出了一只手:“来,我带你过马路。你以后不可以在马路上乱跑了,马路上有车,很危险。”
许东若再次乖乖地点了点头,伸出小手,拉住了小哥哥的手。
郑不凡握住了这只软软的小手,牢牢地牵着她朝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烧饼换来一个小媳妇儿,这买卖很值【狗头】
第10章 跟我回家(四)
广场不大,拥挤嘈杂,卖什么的都有,简直像是一片集市。
郑不凡牵着许东若的手,带着她过了马路,从南到北穿越整片广场,来到了广场最北侧。
在北出口旁,有一个简陋的修鞋摊。
说是个摊子,其实就是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箱子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旧鞋,箱子里装着鞋匠的各种工具。箱子左边旁立着一台老式的补鞋架,右边立着一张长条形的木板,板子上用红色油漆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修鞋。
字迹上的红漆已经斑驳剥落,木板的颜色也越来越深,尽显沧桑。
一位老人屈身坐在木箱后的那个小马扎上,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身上穿着的那件黑棉袄年头已久,袖口处打着补丁。他头上戴着还一顶棉帽,身前挂着一件深蓝色的围裙,双手黝黑粗粝,左手拿着一只男士皮鞋,右手拿着一把小锥子,正在低着头缝鞋底。
箱子前摆着两个马扎,以供来修鞋的顾客坐。
在十几年前,人们经常可以在街头巷尾看到这种修鞋摊,但是如今,伴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和生活水平的进步,这种简陋的修鞋摊也慢慢的消失在了大众的视线里。
此时摊子前的小马扎上并没有人坐,旁边也没人站着等候,显然是有人把需要修的鞋子送来之后就离开了。
郑不凡牵着许东若来到了修鞋摊前,喊了声:“爷爷。”
“恩。”爷爷没抬头,用锥子在鞋底上钻了个洞,把线穿了进去,然后才抬头,随即一怔,满目诧异地看看小女孩,又看看自己孙子,“这丫头是谁呀?”
郑不凡回:“她叫许东若,找不到爸爸妈妈了,一直在火车站门口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先把她带回来了。”最后,他叹了口气,略带心累地补充了一句,“她一直哭哭哭,我给了一个烧饼,她才不哭了。”
其实他就是无奈她一直哭哭哭,但这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告状。
许东若拧起了小眉毛,不服气地反驳道:“人家才没有一直哭哭哭呢。”
郑不凡非常耿直:“你刚才明明就是一直在哭哭哭。”
许东若噘起了小嘴巴,眼圈又红了,想哭,可是又不好意思哭,不然就真成了郑不凡说的那样——“一直哭哭哭”,所以她忍着没哭,吸了吸鼻子,声音小小地说道:“那是因为我想爸爸妈妈了。”
不提“爸爸妈妈”这几个字还好,一提她幼小的心灵防线彻底崩塌了,眼泪珠子忍不住的往眼眶外涌。
郑不凡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怎么又哭了?”
这下算是彻底捅给了马蜂窝,许东若原本只是无声无息地掉眼泪,听了郑不凡的话后,心里面的委屈瞬间放大了十倍,直接变成了嚎啕大哭:“我要爸爸妈妈!”
小女孩的哭喊声再一次的引起了路人围观。
“暴风雨”来的太突然,郑不凡手足无措,又懵又慌,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哎呀,你你你你别哭呀!”
他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许东若压根就不听,依旧在哭着喊着要爸爸妈妈。
爷爷现在也弄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小女孩在火车站附近走丢了,不凡去买烧饼的时候遇到了她,看她一直哭,就把她领回来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鞋和锥子,从马扎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小女孩身边,语气和蔼地说道:“丫头,先不哭了,你先在爷爷这儿玩一会儿,爸爸妈妈可能马上就来找你了。”
一听爸爸妈妈会来找她,许东若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哭声变小了许多,却没有立即停止哭泣,依旧在掉眼泪,眼眶和鼻尖都是红彤彤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着可爱又可怜。
爷爷弯着腰,牵住了她的小手,把她带到了摊子后面,对郑不凡说了句:“不凡,把那两个凳子搬过来。”
郑不凡立即照做。
摊子后面还放着一盆清水,老人先洗了洗手,从木箱最下层拿出来了一个皮袋子——袋子外侧是黑色皮面,里面是白色毛面——这是个自治的保温袋。
随后他从袋子里面拿出来了一个不锈钢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卤豆皮和两个去了皮的卤鸡蛋——爷孙俩几乎每天都这么吃,在家卤好豆腐皮和鸡蛋,带过来,买几个烧饼夹进去,就能抗一天。
“丫头,你是不是饿了?”他看到小女孩手里的烧饼上缺了几块小月牙,就猜她应该是饿了,“别干吃烧饼了,爷爷给你夹点豆皮和鸡蛋,这样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