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的下人们,她的脸上甚至有了一个轻快的笑容,与阖府上下动辄流泪缅怀的格调大不相同。
然而,这笑容只是一瞬,便又散了。
——从灵堂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过是从牢笼的那处到了这处。
在红梅与傲雪担忧的目光下,她换上了锦衣华服,头上饰以珠翠步摇,耳着明月珰,脸上施粉涂脂,螺子黛描眉,又在额上贴了花钿,转身看向她们:“我美吗?”
傲雪眼眶有些湿润,点头道:“美的,仿若九天仙女下了凡尘一般。夫人饿了几天了,可要用些膳食?”
“我不爱吃。”
红梅道:“夫人何苦为这些人磋磨自己……便是与他们作对也不值当。世子在世时虽然混账,夫人总还要生活的。真要惹怒了侯爷和侯夫人,苦的还是夫人。”
陆之韵道:“我不爱听这个。幽兰,把我的琴拿来。”
幽兰应诺。
陆之韵携琴去了庭院里,在红枫树下,清风拂过她的面颊,令她脸侧垂下的两缕发斜飘在空中,旭日自东边冉冉上升。
这是在初夏。
纤长的十指按在琴弦上,乐声便从她指尖流泻而出,充满了激昂、慷慨的杀伐之气。一曲《广陵散》毕,她又催着红梅傲雪幽兰映月换了舞衣来,弃古琴而取琵琶,靡靡之音自她手中而出。
御史夫人因适才陆之韵失态,留在灵堂处做人情,宽慰了安定侯夫人一番,又为陆之韵道过歉,才携了俩丫鬟前来看陆之韵,准备劝慰她一番。
在大武王朝,寡妇再嫁并非难事。若是陆之韵不愿待在安定侯府,少不得她拼着没脸,等孝期过了去找她的姊姊商议,准她回家再嫁。
然而,她刚到陆之韵所住的院落,便听里面传来了靡靡之音。乐声绮艳,像是大户人家在宴饮,而不是一个有新丧的人家。
她推门进去,见到的,是庭院中的衣香丽影。她的女儿着华服,正信手弹奏着,四个丫鬟载歌载舞。
“这成何体统!”
听得一声喝骂,陆之韵抬头看了眼着素服的中年女人一眼,也不起身迎她,只弹她自己的。
四个丫鬟却是停了下来,
御史夫人上前,劈手夺过陆之韵手里的琵琶,往地上一掷:“我看你是疯了!”
陆之韵仰起脸来,了无生气地一笑,柔声劝慰道:“我知道这件事伤了你们的颜面,不甚好看,但我实在是太苦了,你们多担待些罢。”
熟悉的话语传来,御史夫人抖着手指着陆之韵,怔了怔:“你……”
旋即,她捂住了脸:“作孽啊!你便是有再大的委屈,现在人都死了,再多的恨,也都该烟消云散了罢?”
陆之韵抬眼望着御史夫人,神情黯淡,似乎连脸上的华妆都黯淡了:“我能担待大表兄,你们为何就不能也担待担待我?就因为我不能早死么?”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御史夫人抚了抚心口,苦口婆心地劝慰道,“阿母知道你心中意难平,可你与二郎的事,都是过去了,何必再揪着不放?想当初大郎在世时,对你不薄啊!你屡屡归家,只说大郎虐待你,又说不出他如何虐待你的,每每大郎还要替你描补,言必称,‘韵娘嫁给我这么个病秧子,实在是委屈了她。便是她有什么说的,还请阿母多担待,勿同她计较。韵娘本性纯善,只是这事儿,实在是我们对不住她。可恨当初我躺在榻上全无知觉,否则必不会令她错嫁了我,坏了她与二郎的姻缘。’
大郎才学广博,为人温润端方,处处替你说话,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和他过日子呢?现如今,他到了九泉之下,还着锦衣华服,是要给谁看?便是我们对不住你,大郎总该对得住你罢?韵娘,你怎么狠心!”
陆之韵豁地起身,尖声叫道:“呵!他替我说话!”
旋即,她如同疯妇一般,凄厉地仰天大笑:“哈哈哈!他替我说话!他对得住我!哈哈哈哈……”
头上的珠翠因她动作过大,掉了一地。
而陆之韵,便犹如凌风而立的白牡丹,美则美矣,花瓣却渐渐被风刀剥得凋零。
傲雪幽兰映月无不恻然,红梅捂着嘴,眼泪簌簌而落,叫了陆之韵一声:“夫人。”旋即,她又看向御史夫人,“郡夫人不知这个中情由,少说我们夫人两句罢。莫说是她心里苦,便是我们这些俾仆看着都苦。”
御史夫人并不理会红梅的话,痛心疾首地望着陆之韵,泪眼婆娑道:“往日我们教导你的诗书礼仪全都忘了?竟这般失态,叫外人看了去,令你姨母家、令我和你父亲怎么做人?你便是再怎么觉着苦,也该忍忍,别在人前失了礼数。往日你纵然意难平,今后的日子不过了?我今日的话,你且好好想想,是这么个理儿不是?”
说完,她扶着丫鬟的手臂,转身走了。刚出门,便听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恸哭声,还有几个俾仆的劝慰声,总算是有了丧夫不久的样子。
灵堂前的仪式一了,萧璎便扶着安定侯夫人去一间耳室坐下歇息。安定侯夫人饮了一杯茶,这才忧心忡忡地对萧璎道:“二郎,你对韵娘的情谊,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如今她已是你的嫂子,命运弄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啊?”
萧璎木着脸,没说话。他不能在长兄的丧礼上去说自己对韵娘的情,亦不能就听了侯夫人的话,果真就断了念想。
昨夜韵娘的话言犹在耳,字字句句都是剔骨刀在剔他的骨,心疼不已,懊恼不已,矛盾不已。然而一听旁人的话,大家都称“大郎温润如玉,待妻子是极好的。便是夫人屡次三番言语中伤他,说被他欺辱,他在外亦时常替夫人说话,只说她嫁给他实是受了委屈”等语。
人人都赞他兄长的好,言谈间皆言韵娘无理取闹,他却知道,韵娘的性子本是温和绵软的,若兄长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好,韵娘便是再委屈,也绝不会闹,总会将日子过下去。她由原本静好的模样变成今日这般,显见得是……
昨夜和韵娘乱了那一场后,他虽和韵娘说他们的事不应当,却在安定侯夫妇的门外跪了一宿。
安定侯夫人道:“早前你和我说的那些话,都忘了罢,勿再提起。不管她是留在家里也好,再嫁也罢,你们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咱们安定侯府丢不起这个人,你姨夫是弹劾文武百官的御史大夫,也丢不起这个人。你若不欲害她性命,便叫她断了念想。”
萧璎的眼眶有些湿润,千言万语,只汇成了沉重冷凝的一声:“她心里苦。”
安定侯夫人掩面叹了口气,道:“谁心里又是不苦的?这日子总要过下去。她自嫁入我们家便不安生,办婚事前瞧着她倒是好的,谁知竟是这样一个冤孽。大郎平日里总为她说话,我们没人对不住她,是她自己过不去这个坎儿。 ”
萧璎双手紧攥成拳,原本磊落的胸膛里,一阵阵的酸涩难过。
傍晚时分,陆之韵又穿了一身孝前来灵堂,对着灵帛拜了几拜,又来到耳室对着安定侯夫人下拜道:“儿媳日间悲伤过度,言行失态,令母亲难做,叫旁人看了笑话,望母亲容谅。”
安定侯夫人疲惫地颔首,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管你心里有再大的怨,过去的事便是过去了,你便想不得了,且忍过珏儿办丧事的这几天,给两家人留个体面,可好?”
陆之韵低头再拜:“韵娘知道了,母亲放心。”
抬首时,目光正好对上萧璎低沉的视线。他容颜似雪,俊美至极的面容上染了几分疲惫之色。
她没说话,抿了抿唇,为安定侯夫人奉了一杯茶,再转头看他时,唇角便勾起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来。
这是守灵的第二晚。
陆之韵表现得似乎是认命了一般,令众人放松了警惕,只当她在御史夫人的劝慰下,终于转了性儿,变得安分了。
当夜深人静时,萧璎一进灵堂,便见陆之韵早已摘了孝帕,青丝披在光洁玲珑的两肩,孝衣都铺在棺材上,黑发间两朵红樱若隐若现,身下仅着一条亵裤。
她只是坐在孝衣上,像是突然闯进来的女妖精。
今夜的灵案上没有催/情/香。
萧璎只看了一眼,便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去,给了她一个冷漠的背影,双手却紧攥成拳,喉结滑动了下,昨夜的一场乱犹历历在目仍有余蕴,令他身形僵硬。
身后,陆之韵只是声音带笑:“二郎,你不敢回头么?”
萧璎艰难地说:“嫂嫂,请你自重。”
陆之韵轻笑了一声,萧璎却听出了嘲讽。他定了定心神,正要抬脚出去时,却听身后的人说:“你要是走了,我就这么出去。左近他们是觉着我疯了,会做出这样不体面的事也不稀奇。”
萧璎猛地回头,眼眶泛红地死盯着她,却见她从棺材上跳了下来,酥/胸/如兔,风姿绰约,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出来没有,虽然我们没咋开车,但是第二个故事是很多只河蟹爬过的写法>O<
第30章 不安于室的世子妃
他似被点了穴一般,口干舌燥,一动也不能动。
雪白娇嫩的柔胰自衣裳的斜襟处探入胸怀,他的身躯蓦地紧绷僵硬了。他的反应令陆之韵很满意——哪怕说得再义正辞严,他的身体早背叛了他,向她投诚。
她的双眸紧盯着他,看他眼眸中暗流汹涌,看他的目光被点燃成燎原之火,缓慢地游移着向下,去解他的裤腰。
萧璎意乱情迷,闭了闭眼,又睁开,却看到了灵帛上萧珏的画像,那清瘦的面容温润如往昔,仿若还能听到他教诲他:“你虽有杀敌报国之志,阿母阿爷亦有怜幼惜儿之心,你也当体谅他们,不该和他们顶嘴。你空有一腔抱负,口口声声要去边关杀敌,可知道胡天八月即飞雪?可知道何谓马革裹尸?可知道弓会被冻得拉不开铁甲会冷得穿不上?可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你没杀过人,真要对上胡人,你下得去手么?倘或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阿母阿爷如何?你和韵娘的事又当如何?你若想清楚了,仍不改此志,我替你和阿母阿爷讲。”
白日里,他阿母的话言犹在耳:“你若不欲害她性命,便叫她断了念想。”
陆之韵的手刚碰上绳结,便被萧璎一把捉住,有些苦涩地说:“嫂嫂,这是我哥的灵堂。我们的事,到此为止罢。”
陆之韵死死地盯着他:“到此为止?”
萧璎心尖儿一颤,撇开脸,不忍去看她。下一瞬……
陆之韵的另一只手迅速地往下一掏,微微一笑,语声轻柔绵软:“小将军早已奋发,有峥嵘之势,生驰骋之志,到此为止,呵,止得住么?”
萧璎呼吸一紧,眼睑半阖,神情冰冷如霜,握住陆之韵的手却渐渐松了。长兄和阿母的话语,亦渐渐变得缥缈,不知去到哪个九霄云外。此刻,最清晰的,是衣物窸窸窣窣坠地的声音,是她的柔胰擒住他,邀他起一场兵戈。百炼钢,也终是挨不住这绕指柔。
就在他意志薄弱之际,陆之韵放开了他,他心底竟觉十分失落。却又见她伏在了棺材上,精致的脸贴着棺盖,映着棺前的灯火,叉开腿偏头看他,神情艳逸:“蓬门今日为君开,请提枪来战。”
萧璎再忍不住,上前去,欲待覆住她,她往旁边一划,起了身,躲过他,行了几步,靠在了梁柱上,偏头看着他微微笑。
仿若从前她未嫁时静美的模样。
他面色冷峻如冰,目光灼灼似火,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擒住她,摁在梁柱上,她却正色道:“小叔,这是你长兄的灵堂。我们的事,到此为止罢。”
萧璎如遭雷击,整个人蓦地清醒过来,茫茫然转头时,正见棺前的灯火摇曳着。在老一辈人的说法中,这是亡魂归来的征兆。
倘若人死果真有魂灵,他的长兄,此刻就在这里。
灵帛上,长兄温润带笑的眼正看着他们。
然。
就在他清醒过来的这一刻,陆之韵再不闪躲,反扶住他往后一迎,嵌住了他。
他们,终久是又乱了。
仿佛是有夜风过,门外依稀能听到些儿俾仆的声音,是红梅傲雪幽兰映月巧舌如簧地拦住了要来这边的人。
他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却在她的浅吟慢语中,渐渐失了神智,应和着她的艳词浪语。渐渐地,彼此声音与气息都交融在一处,回荡在灵堂,成就了这一场神魂颠倒。
第三日,白日陆之韵着孝服,跟在安定侯夫人身边,极尽礼数。萧璎连着两日两夜不曾入眠,神情间已见疲惫,却仍跟着安定侯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一整日都不得闲。
到了晚上该在俾仆的陪同下、与陆之韵一同在灵堂守灵时,萧璎又找到了安定侯夫人:“等大兄的丧事办完,我想带韵娘走。”
“去何处?”
“去我的将军府,我照看她。对外,韵娘是因长兄英年早逝,哀伤过度,不愿见人。并不会损了侯府和姨母府上的声名。”
“将来若是被你的妻子知道了,可怎么处?你的妻子容得下她吗?”
“我不娶妻,有韵娘足矣。”
安定侯夫人大怒:“荒唐!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二年。若叫外人知道你和长嫂有私情,闹了出来,你将来的仕途可怎么样呢?你和韵娘的名声可还要不要?”
萧璎神情冷肃而坚定:“只要阿母肯成全,不会有人知道。”
他对着安定侯夫人跪下,掷地有声道:“阿母知道我对韵娘的情谊!我不知为何,不过三年回来,韵娘便成了长嫂,也不愿过问,只求阿母和阿爷成全!”
安定侯夫人拍打了萧璎几下,掩面痛心道:“作孽啊!你也不想想,便是我们肯成全,韵娘肯没名没分地跟着你么?你姨母姨夫肯让她没名没分地跟着你么?”
“等孝期过了,韵娘可改嫁给我。”
“你魔怔了?她是你长嫂,若果真改嫁于你,便是兄嫂弟及,让咱们两家怎么做人?这是要别人戳咱们两家人的脊梁骨啊!有些事,你也听过,若你和韵娘果真坏了家声,你是大将军,没人动得了你,但韵娘……你姨夫作为陆家的族长,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当初你去边关,令韵娘嫁给珏儿,便是他的主意。你懂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