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新帝问她怎么看时,她便道:“便是再深情,也要顾着些儿礼法。有些事,无缘便是无缘,再喜欢,没有缘分在一起,又能怎么样呢?”
新帝正好被卫传芳说中心病,心内大不快活。
从寿王府回去后,卫传芳承宠的次数便少了,反是燕妃重得帝心。卫传芳并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眼见着新帝待自己一日不如一日。
约莫一个月过去。
卫少师的夫人前来看她时,这样那样说了一番话,给她许多压力,令她虽不情愿却还是去找新帝,想要重获恩宠。
刚到新帝所在之处,便听到里边儿传来一阵笑语欢声。
宫人通报过,新帝传她进去时,她看到和新帝缠在一处的寿王妃时,猛然大骇,这才蓦然惊觉自己为何失宠——原来,新帝竟然看上了寿王妃,竟公然以想看《鹤裳羽衣舞》为由,宣她进宫密会幽媾。
又过了半个月。
在宫宴中,新帝大宴群臣,请了寿王妃的歌舞班子,为群臣上演了一出《幽兰操》,又玩笑式地问众人:“倘或孤下旨为萧卿和陆三娘赐婚,如何?”
萧璎知道暂时不能成,不动声色道:“君命莫敢不从。”
群臣当即以不合礼法为由劝住了。和常人希望二人喜结良缘不同,他们认为,萧璎另娶才是正理,耽溺于情/爱,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此事暂且搁下。
又一月过去,新帝看上了寿王妃的事,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晓了,凡所知道的人,莫不觉着惊世骇俗。
而新帝,已不满于私底下偷欢,在朝堂上公然提出要纳寿王妃,将她封为贵妃。
此事,令满朝哗然。
“荒唐!这简直是荒唐!”
“老朽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以儿媳为妃,岂该是皇帝应有的作为?”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事当真是……闻所未闻!如此悖德忘伦,如何了得!”
……
甚至于,许多臣子连日去御书房堵新帝,要他三思,要他多想想江山社稷,要他多顾着些儿祖宗定下来的规矩,甚至于,还有文臣死谏。
总之,哪怕寿王自己已经答应了,又得新帝赏了美人,又择定了别家闺秀为妻,这些人依然反对新帝夺儿子的媳妇、将儿媳封为贵妃。
众臣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昏君了,将杳娘接进宫中封为贵妃之事眼见推行不下去,新帝闹心得很,索性不见群臣了。
这厢,他在御书房正生着闷气,宫人进来通传,还未说话,他便喝道:“不见!一个都不见!让他们滚!”
宫人道:“是萧相求见。”
萧璎的每一次出现,都是有目的的,且都能令他达成目的。
新帝立马改了口:“快请进来。”
宫人应声出去。
片刻后,萧璎从门口走进来,新帝看着他甚觉养眼。眼前人,一如初见时一般,严肃凌厉时,无人敢直撄其锋,面容平静时,又如清风朗月。
容貌虽美,英武之气却盛,令常人不敢轻易冒犯。
新帝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难道也要劝吾熄了这念头?”
萧璎弯腰行了一礼,站直身,一如当初他找上尚是康王的新帝时那样淡静若定:“臣是来为陛下排忧解难的。”
新帝大喜,连忙让宫人为萧璎看座。
便是因萧璎权势过大而对他颇多猜忌,此时新帝也不由自主地先放下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喜出望外道:“卿有何妙计?”
萧璎并不直接回答。
他想起了陆之韵,面部神情便柔和了些,道:“当初,陛下曾问我,为何选择皇子当中最势单力薄的辅佐,陛下可还记得?”
新帝虽着急,但还是按捺住性子道:“自然记得,卿曾说过,是因吾性情仁厚。”
萧璎颔首道:“还有一个缘由。”
“什么缘由?”
“陛下是不受世俗礼法束缚的人,令臣深感敬佩。陛下看过《幽兰操》,臣和陆三娘的事,陛下亦已知晓。”
新帝一愣,叹息一声道:“卿与陆三娘之事,实是造化弄人。”
萧璎道:“当初臣参与夺嫡之争,全力扶持陛下,从来只为一个人,一件事。”
新帝了然道:“是为陆三娘?”
萧璎颔首,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柔情:“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娶她。当时要顾全两家人的家声,我亦因势单力孤护不住她,亦娶不了她,只能暂且委曲求全。要打破这一僵局,令臣做成这件不可能的事,便需陛下赐婚。”
新帝负手而立,蹙眉道:“可是,这……”如今他要纳杳娘为妃的事还没解决,哪个有闲心去管他萧璎的姻缘?况且,兄嫂弟及,比起他要纳杳娘这个儿媳为妃,其惊世骇俗的程度亦不遑多让。
萧璎道:“陛下之事,转机还在我和陆三娘身上。”
新帝仍旧愁眉不展,萧璎又道:“如今,惊世骇俗的,仅陛下一人,朝臣们自然口诛笔伐。倘或再添一人呢?蒙陛下青眼,许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此时不为陛下分忧,更待何时?”
新帝仍旧犹豫。
萧璎继续添油加火:“再者,一旦陛下降旨,臣要娶陆三娘,至少,陆、萧两族人便和陛下站在一边,再没有自家有了这枉顾礼法的事反去谏陛下不要纳妃的理。”
新帝道:“倘或他们跪在孤面前,以死相逼,要孤收回成命呢?”
萧璎淡淡然一笑,对新帝拱手行了一礼,道:“陛下是圣明天子,令行禁止,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至少我萧家会遵照旨意行事,托陛下的福,璎有今日的地位,又是陛下赐婚,名正言顺,陆家亦会乐见其成,不会有任何异议。”
剩下的,萧璎没说,新帝也猜到了。
不得不说,让萧璎娶陆三娘确然是一个转机。只要萧璎娶了陆三娘,那么,萧陆两大世家,在朝堂为官者,没有三十人也有二十人,至少这二十人绝不会再劝他改主意,甚至为了自家的家声和利益,反倒要为他说话。
新帝心里已经应下了,但还是道:“若群臣依旧反对呢?”
萧璎扯唇冷笑道:“陛下是天子,朝堂政事便也罢了,陛下肯为万民谋福祉,是万民之福,如今不过些许私事,与那些酸朽腐儒何干?不过纳一妃耳,何须看他们脸色?他们便是愿意等着,便让他们等着,要死谏的,陛下看在他不知婉转但一心为君的份儿上,赏他一副薄棺。”
新帝听得快意,抚掌大笑:“萧璎果真是萧璎,果然不负朕望!”
第二日,新帝便在朝堂之上下了旨,说是看了《幽兰操》一出戏,有感于萧璎与陆之韵的深情,亦深恨二人为命运所捉弄,不能长相厮守,他看萧璎为朝堂政事殚精竭虑,不愿令他受感情之苦,并声明法礼之外亦不外乎人情,故特意降旨,为二人赐婚。
朝堂之下,众臣本来还在想着怎么令新帝歇了纳寿王妃为贵妃的念头,忽听他降了这么一道旨,又哗然了,称这一道圣旨不合礼法,要求新帝收回成命。
然而,众臣正纷纷下跪请新帝收回成命时,萧璎却跪下领旨谢恩。于是,群臣的矛头顿时便转向了萧璎。
萧璎道:“陛下是圣明天子,自有圣断,难道降一道旨还要尔等认可?陛下肯成全我与陆三娘,是臣之大幸!谁若是横加阻拦,便是与我萧璎为敌。”
这话一出,反对的声音便少了些。
随后,他起身后,又转身,俊容冷峻,神情严肃地对群臣慷慨陈词:“朝廷令尔等为官,是为陛下分忧解难,为万民谋福祉,是让尔等处理政事的,不是着眼于陛下和臣的私事!今年春闱的事,可安排妥当了?劝农课桑之事,都吩咐下去没?大理寺的冤假错案,都可查清没?各位都是有正事儿要干的,如今放着正事儿不干,朝廷要你们何用?”
群臣自然又和萧璎打嘴仗。
结果么,在萧璎的带领之下,萧陆两家在朝堂上的官员,通过打嘴仗,把这些人当中,谁家的儿子强抢民女、谁家的儿子花天酒地争风吃醋打死了人、谁和别人家的夫人有染等不曾在明面上揭开的事儿,全都抖了个底儿掉。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面子都挂不住,也装不出正义凛然的样子,便有一些果真清正廉明的官员,也被萧璎那一席话拿住。
于是,新帝与萧璎,大武王朝这两个最有权势的人同仇敌忾,将萧璎娶陆之韵的事情敲定下来。同时,因此事上他们二人都是同样的立场,新帝对萧璎的猜忌也少了几分。
萧璎对陆之韵的痴情,是新帝所乐见的。
在他看来,这是萧璎的一个弱点。为君上者,最怕的便是臣子没有弱点,令他无从辖制。
而如今,萧璎和他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他倒更信任了萧璎几分。
圣旨降下后,萧璎亦投桃报李,称天子为政事殚精竭虑,在生活中就该令他快活,令他高兴,为臣子的,更不该给天子添堵,提议奏请让天子纳寿王妃为贵妃。寿王和寿王妃不合已久,他又急于讨新帝的欢心,亦上疏称自己平日无能,不能为新帝排忧解难,幸得新帝看上杳娘,愿意将杳娘献给新帝。
如此,新帝下旨成全萧璎与陆之韵一事传开,民间众人见戏中二人在现实中终久是有了缘分相守,虽说是兄嫂弟及,但碍于陆之韵嫁给萧珏事出有因,如今再嫁萧璎才是拨乱反正,都乐见其成。
便是听闻新帝要纳寿王妃,也被说成了是真性情。
陆御史虽觉此事荒唐了些,但陆之韵毕竟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心中不愿她守寡了此残生,考虑到她素与萧璎有情,如今有新帝赐婚,便是别人颇有微词,也不敢在明面上说出来,也就应许了此事。
御史夫人亦淌眼抹泪道:“当初为了珏儿那孩子,我只道是害惨了韵娘,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萧璎肯这样为我们韵娘谋划,也不枉了韵娘的一片真情。”
而安定侯夫妇,在听说新帝赐婚后,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当初他们反对萧璎和陆之韵,就是因为不合礼法,怕闹出事情来影响萧璎的仕途,陆之韵亦不会好过。如今是新帝赐婚,他们的担忧便也烟消云散,甚至因这些日子以来萧璎一直拒绝议亲,而觉着这次赐婚令尘埃都落了定。
安定侯夫人想起萧璎曾长身玉立道:“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事在人为。”她欣慰地叹了口气道:“二郎成人了。”
安定侯静默片刻,叹息道:“这孩子才智谋略都有,事事都能轻易做到。如今自然是好,只愿他将来懂得收敛锋芒,否则盛极必衰,必然招致祸事。”
安定侯夫人道:“二郎心中自当有数。”
陆之韵听闻此事后,待萧璎下朝回府,她便提着裙角跑去寻他。萧璎刚进门,便见回廊上,那令他魂牵梦萦的人衣袂飘飘地飞奔过来,一如从前他未去边关之前的模样。
她在别人面前,总是温柔可亲的,是静美的,在他面前,方有些小女儿心性,格外娇俏些。
萧璎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却见陆之韵跑到他面前,离他还有几步距离时,停下来,臂间挽着披帛,矜持又克制地望着他。
他张开双臂,向她敞开襟怀:“抱么?”
陆之韵并不过去,只问他:“陛下为你我赐婚之事,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
陆之韵眼眶蓦地湿润,滚下泪来。萧璎上前去,抬手用衣袖为她擦了擦泪,她又哭又笑:“我果真,要嫁你了么?”
“果真。”
她语无伦次:“你果真,要娶我了么?”
萧璎叹气道:“果真。”
陆之韵道:“这可是在梦中?”
萧璎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假山后一带,便吻了下去。
一吻罢,陆之韵软倒在他怀里,他低声在她耳边道:“这可是梦?”
陆之韵头一回没有刺他,没说违心话,只埋头在他胸前道:“若是梦,那也是好梦。”
一句话,听得萧璎心疼不已。
当日,四时院中,红梅傲雪幽兰映月纷纷感叹,称陆之韵终于苦尽甘来。陆之韵亦心情大好,不仅亲自弹奏琵琶曲,还换上舞衣在庭院中翩然起舞。
三日后,宫人前来宣旨,萧璎领了新帝为他和韵娘赐婚的圣旨,令他们不必拘于俗礼,在秋日择日完婚。
因年轻男女约定婚姻后,婚前不能见面,宫人宣过圣旨后,御史夫人便来将陆之韵接回了家。
此时,卫传芳正在宫中遭受冷眼。
她将新帝曾赏赐给她的首饰都塞给了新帝身边的公公:“请公公在官家面前提一提我。”
那公公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此时咱办不了。”
卫传芳退而求其次道:“宫人送来的吃食都馊了,实在难以下口,还请公公着人令外送些过来。这些东西,只当是公公的辛苦费罢。”
“也罢,等着吧。”
“谢公公。”
随后,她听宫人谈论,说是新帝位萧璎和陆之韵赐了婚,不由大惊失色道:“怎么可能?”
宫人便将前朝事一一讲来。
卫传芳紧咬下唇,失魂落魄,又不敢相信,犹恐是梦中——萧璎,他竟要娶陆之韵了么?他不要她,却要娶一个嫁过人的女郎?
半个月后,寿王妃进宫,被封为贵妃。因她本姓赵,人称赵贵妃。
从此,新帝专宠赵贵妃一人,只赵贵妃不方便时,才偶尔召幸其他妃嫔。卫传芳在宫中处境凄凉,再无翻身之可能。
秋日。
某宜嫁娶、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萧璎与陆之韵成亲,新帝携赵贵妃亲自前往观礼。当天,鞭炮声不绝于耳,烟花在天际不断地炸开,整个长安城都热闹无比,仿佛在共庆这一场婚事。
傧相唱礼,新人拜堂。
随后,陆之韵和萧璎被送入洞房。
喝过交杯酒,萧璎目光灼灼地看着陆之韵,执了她的手道:“我先去去,很快就回来。”
旁人都看着,还有族中其他妯娌陪着她,陆之韵竟后知后觉地羞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