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翠青编排主子的声音不算小,至少华容舟听得清清楚楚,华容舟眼里流露出不屑而又可悲的神情。
果然人善被人欺。
不过三等的丫鬟,就敢出言不逊,前世自己还为了护这对丫鬟硬生生的和华璇清起了冲突,岂料这二人早就对华璇清投了诚。
脚步声叠叠,屋子里两个妙龄丫鬟带起了飞扬的尘土。
“小姐!”
华容舟看着她们靠近却闭口不言,只是大而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泛着红意,在二人靠近之后手起刀落:
“哗!”一个花瓶应声而碎。
华容舟斜靠床边,素白的手上还带着细密的汗雾,她刚刚是撑着身子使了力气将床榻旁边的花瓶摔了过去,而三秋碎的毒差点让她一下子栽了出去。
其中一个丫鬟被花瓶的碎片砸中了,捂着小腿哎呦一声,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被花瓶砸中之后,久久的起不来,瘫倒在地上捂着腿脚叫唤着。
另外一个粉衣丫鬟想赶紧去扶她起来,可没想到床上华容舟的表情突地冷峻起来,小脸是一脸的惨白,细密的汗水顺着脸颊子滴下,眼眶都红了。
桃红红微微愣住,随即不带好气道:“四小姐快起吧,今儿可是太子妃回门的好日子。”
同样都是小姐,对待她却和对待华璇清截然不同。
若是前世,华容舟还会心间不满,但是现在早已看透了。
屋子之间兵荒马乱,一个在床上满脸苍白,一个在地上捂着腿,好像还有一个掐着腰,吆喝声响亮,比华容舟还像个主子。
华容舟冷眼相待。
最终还是桃红败下气来,狠狠地跺着脚去一旁取了华容舟要穿的衣物。
华容舟此刻浑身都疼,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慢慢平缓下来,几息过后入眼看到的就是红衣丫鬟拿来的红艳艳的夏衫,上面还镶嵌着大团的花朵,精致万分,但又带着些老气。
声音还带着微微的哑,华容舟直觉说话有些难受:“去换一件浅色的来。”
桃红皱眉,有些不耐烦,但也许是赶时间,转头又换了几件。但是这些都大红大绿,就连里面的里衣都是花团锦簇的。
华容舟看着其中一件还算清淡的衣裳,手指了指这那件淡青色夏衣示意桃红。
她原来怎么没有发现她的衣服都这么多姿多彩。
“你们先出去吧,我待会就来。”
华容舟向来不要丫鬟服侍着,桃红心里头早就想去看看太子殿下,据说今日太子带着四小姐回门,好生琴瑟和鸣,全府都有得了赏钱:“我们快走吧,颂儿她们早就去候着了!”
翠青揉揉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走时还带起飞扬的尘土,在小轩窗投入的光线下轻舞飞扬。
华容舟慢慢起身,熟练地给自己套上夏装,衣服或许是太久没穿了,颜色都有些暗淡,上面纹着不太明显的花枝,需要仔细瞧着才能发现不同。但前世的华容舟怎么会有时间去仔细瞧,这衣服一看就是华璇清喜欢的。
但是华容舟实在不愿穿着那般花花绿绿的衣服,去见那些前世和她纠缠不休的人。
坐在镜子前,看着铜镜前面容稍带娇憨的脸,咬破了下唇瓣。
便是她一直追着顾齐渊,知道顾齐渊自华璇清订婚之后更是在府上撒泼,还拿着母妃留下的令牌去宫中见了皇后,那哭哭啼啼的模样自然遭了皇后的厌恶。
此事无果,她只能亲眼见着自己的姐姐出嫁,嫁给那个她前世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
……
太子顾齐渊,当今皇帝第三子,为敏懿皇后所生嫡长子,颢景帝和敏懿皇后青梅竹马。而后宫之中也少有妃嫔,每月半数日子颢景帝都是歇息在皇后宫中,自当对敏懿皇后第一子顾齐渊万分宠爱。
“齐者,齐家也”,“渊者,深也”。
齐渊二字具是颢景帝对皇后母子的崇敬。
太子现在已经二十有一,大婚太子妃娶得更是上京鼎鼎有名的华家“扶仙”华璇清。
昔日诗会,华璇清以一敌十,拔得头筹因而赢得上京“扶仙”的才名。
“扶仙”——扶摇直上堪为仙。
这门婚事这倒是上京无数闺阁女子对未来婚事期待的模样。
……
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午时候,外面天光大亮,阳光正盛,还隐隐约约传来蝉鸣的声音。
华容舟前来大厅的时候就发现,府上中门比原来修正的还要整齐些,甚至还摆放了秋日才有的墨菊。
太子自当不是一般的显贵,华璇清带着他回门,必定是要走中门的,而今日平南王华容瑨出门在外,此刻二哥华容琅代替了长兄的责任,担了今日的回门宴会。
一直等到华容舟在位子上落座,旁边的华容琅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华容舟也懒得和这些人打招呼,端正了礼数即可。
这日过来不过是随了礼数,她现在想着的就是如何离开华府,离开这个让她不舒服的地方;华容舟坐在一边看着这些人宛若一家交谈的模样,面无表情。
女子回门,多半是带着些娇俏的,即使是清冷好比天上仙的华璇清此刻回门,也是两腮飘红,娇嫩无比。
许是结了亲的缘故,身上所着的服装少了往日的清秀,但细腻烫着纹路的并蒂莲和太子的衣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二人一清雅,一温润,当真是琴瑟和鸣。
只是她不招惹,华璇清却主动询问,好似她真的和自己情同姐妹一般:“感觉好久没见到妹妹了,只是妹妹今日怎么如此寡淡?”
“那些衣物脏了,这件还尚可。”
“妹妹若是想添置新衣,不若去‘雅阁’走一遭,那家铺子的衣物最是好看,也最是适合妹妹这样的年纪了。”
华容舟百无聊赖,华璇清说话很有尺寸,说是介绍,但并非是送她衣物,想必华容舟也是知晓她每月的月例少的可怜。
她手上倒是捏着平南王妃死前留给她的不少地契,但她不善此道,每月只能等着取了月例。
倘若真的如华璇清所想,添购了她口中这样一身衣物,大抵是要掏空了她的小金库的。
华容舟喝了口茶,涩涩的味道蜿蜒到喉腔,她其实并不想搭理华璇清。前世华璇清对着华家列祖列宗的排位刮花了她的脸时,也是这般唇间带笑,可手上却刀刀见血……
这辈子是斗不过华璇清,她俩的身份现在已经有了云泥之别。
二哥华容琅疑惑开口:“若是清儿喜欢,不若给了尺寸,我去那里做些送去太子府。”
华璇清突然挽唇一笑,帕子捂着嘴,带着说不尽的娇羞:“二哥!那家铺子只做未出阁小姐们的衣服,我怕是穿不得了。”
新婚过后,现在成为了无数上京闺女羡慕的太子妃,华璇清这一下当真是把自己嫁入了权势之户。
“清儿要是喜欢,我再去寻别家的绣娘,清儿风姿绰约,穿什么都好看。”太子顾齐渊很是温柔,还细细地哄着旁边的少妇。
新婚燕尔,顾齐渊甚至想把华璇清捧在手心里护着。
“谢殿下,我的衣物够了。”华璇清的声音干脆利落,但是言语结束,声调微扬,又带着些女孩子的娇俏。
其实华容舟惯是爱撒娇,只是这个家再也没有值得她依偎过去撒娇的人了。
平南王妃在华容舟十岁的时候就已离世,平南王离世的也早,家里两个兄长和她不对付,更别说还有个尚在襁褓的弟弟。
她现在冷眼看着这一桌的人,除了一个华璇清端着脸对她亲如姐妹,其他人都冷眼相待。
满桌的菜都不是她喜欢的,她喜欢吃甜,桌上几乎没有甜口的菜品,连点心都是酥香咸口的。
“妹妹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
华璇清再次把话头丢给她,明眸一直对着她,又伸手摸摸头顶的簪子,一双美目略带湿意,太子连忙看过来:“清儿怎么了?”
少女温婉一笑,将头上的簪子从头顶拔下:“我倒想起来妹妹最喜欢这般模样的簪子的,不若今日我就将这簪子留下,这还是母后赏赐的东西,相必妹妹会喜欢的。”
华容琅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筷箸,不满的回道:“给她做什么,她还少了这些东西?这颜色不适合她,清儿你收着就好,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给你的,也是皇后娘娘对你的看重。”
太子不好说华璇清娘家那些事情,更何况他也知晓华容舟对他的心思,只是他现在满心满意都是清儿,眼中更不会再看别的姑娘一眼。
修长的手指接过少女手中的翠玉簪子,莹莹烛火之下这簪子更是通透,用料不凡。
亲手将簪子再次簪到华璇清的头上。
华璇清嫁过去想必过得也滋润,肤白貌美,虽说装扮并不是雍容华贵,但用料也是极好的。
尤其是这翠玉簪子,水头极好,更是显得华璇清面容温婉,一双美目秋水盈盈,自显清流气质。
可是华容舟此刻身体极为不舒坦,三秋碎带来的痛苦让她现在几乎坐立不安;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华容舟脚尖都在轻轻地颤,光是要容忍了这疼痛就需要她所有的意志力,她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听桌上的人谈论些什么。
华容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都汗透了,她现在需要的是放血。
“你们用吧,我用完了,失陪……”
华容舟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痛感表现出来。
只是这在桌上人看来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华容琅收回目光,为华璇清添了一碗汤:“不要管她,该用食的时候她自会去用……”
说罢,看着三妹妹能收获这样的如意郎君,华容琅顿时心情通畅。
……
华容舟离开的脚步极快,一是身上毒素发作疼痛难耐,二是她必须避开她这位太子妃姐姐,前世就是华璇清带着太子回门的时候出了大乱子。
此刻华容舟端坐梳妆台前细细思索,一张脸都快贴紧铜镜,右手摸摸左脸,左手还搭在陶罐上流着血。
今日宴会上再瞧见华璇清头上的那簪子,华容舟才觉得不对劲。
上辈子就是在回门之日,华璇清说要将头上的簪子给她,她不收,拉扯之间,簪子粉碎在地上,美物破碎,更何况这还是皇后娘娘给太子妃的一番心意,她自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当场二哥的巴掌印子印在脸上。
当着华璇清的面,更是当着太子的面。
如今脸上毫无痛感,酸痛的却是她的脊柱,四面八方涌来的疼痛让她坐不稳,软软瘫倒在贵妃椅上。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刚刚重生还是很惨的……
第3章 “姐妹情深”
小轩窗那处突然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极了话本子里面古旧山庙中推开破旧门窗的声音。
华容舟身子一颤,僵直了身子想要立起来。
从对门的窗子而入的是一个灰扑扑服饰的侍卫,身子瘦弱,脸倒是白净,此刻鬼鬼祟祟的进来,想必是不想发出太大的声响。
“小姐。”
等看清这位侍卫的脸,华容舟面色古怪,心间又是温热妥帖。
吴玉是平南王府的家生子,母亲就是王府之中嬷嬷,自小也算是在王府之中长大的,华容舟平日无聊的时候最喜欢找她玩,一小姐,一侍卫倒是相处尚可。
可惜吴玉的嬷嬷去世的早,留下吴玉一人。
前世华容舟被人指责行为有失,德行不善,其中最后一项罪名就是指责和侍卫有染。
华容舟不知该如何面对吴玉,吴玉爱护她,也是真心的对她好。最初情窦初开之季,华容舟也是对着吴玉诉说说她对顾齐渊的满腔热爱。
所以现在华容舟对吴玉更是心有愧疚,和她这样的主子一起被人误会有了苟且,吴玉后来的路也是惨淡,据说是被华璇清的人亲手给杖责而死的。
只是此刻灰色衣服的侍卫手脚很快,看见屋子里没有点灯,便放下手中的纸包,去一旁点亮了烛火。
等到屋子里彻底亮堂了以后,吴玉就瞧见华容舟手臂流出的汩汩鲜血,从善如流地从书桌屉子里又取出一陶罐,等到那一小罐装满了以后,动作极快地换了另外手中的罐子:“小姐,还是送给孙神医吗?”
“不用,这次的血我先留着。”
她大哥凭什么能得了她的血,活该是要被痛死才好;这是这血她得放,关键时候还需找孙神医将她身上的毒再查看查看。
华容舟现在已经好受多了,血流出就像同时也带走了刺骨的痛意,现在只觉四肢微微的泛麻。
“纸包里是什么?”
华容舟刚刚就瞧见了吴玉进来的时候带着个纸包,现在和她一臂距离,华容舟又懒得伸手去拿,就这么懒懒的躺在贵妃椅上问吴玉。
吴玉的声音并不嘶哑,不像华容琅那样声音微微低沉,听起来倒有些脆耳动听,就像是雨滴滴在湖面上的那种感觉。
“这是丞相府的楚大小姐交给我的,要我把这东西给小姐送来。”
纸袋子拆开,里面是香气扑鼻的酥鸡,整只鸡不大,但那味道华容舟却是无比的熟悉。
只是华容舟闻到这味道以后,更是心间一痛。前世这个时候她和楚燕已经分道扬镳了,楚家大小姐楚燕没几个朋友,她华容舟算一个。
都是真心对待她的人,可她却在她们心上插刀子,楚燕不止一次劝华容舟小心点华璇清,可是华容舟就是不放在心上,还为了华璇清和楚燕吵过了几番,二人的情谊似乎就这么耗尽了。
“那她有没有留什么话?”
吴玉抬头,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她拿不准华容舟是什么的看法:“楚小姐的人带话说就知道小姐今日会伤心,所以送只鸡来,安慰安慰小姐。”
华容舟会伤心,为何伤心?
当然是因为自己爱慕的人娶了自己的姐姐。
吴玉以为这番话说出来华容会心情不悦,却没料到华容舟就已经娇笑的趴倒在贵妃椅上,睫毛还在微微的颤动。
外面微微蝉鸣,里面少女笑声清脆的很,吴玉有些恍惚,小姐好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就像是一笑起来,所有的烛火都比不过她的笑容璀璨。
等到笑够了,华容舟坐直了身子,用巾子擦净了手腕还在滴滴往下渗的血,同时示意吴玉将陶罐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