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越手支着脑袋,又一次听到头发花白的大夫说无能为力,她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鼻翼微微抖动,不能杀人,若是杀了医者即使高官厚禄诱之也定是有人不敢再来。
而且,她也说过,她不喜欢他随便乱杀人。
他示意枕玉带人出去。
等人离开后,裴行越僵硬地起身,挪到了缇宁的床前,他看了她许久许久,最后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缇宁的脸颊。
是温热的。
朝堂之上对于裴行越如此重爵求医感到不满,不过这不满都是偷偷的不满,不敢在外有丝毫表露,因为端坐在龙座上的新皇气场的确有些可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使他心情不好,也没有因此迁怒大臣,动不动就杀人,就算当殿杀人,那也是因为那位大臣先做了不该做的事,还没有认真办差的大臣血溅金銮。
裴行越低着头,听着金銮殿上几位老臣因为谁负责河道疏浚而争执起来,他眼睛里浮现出一股暴戾厌恶,可很快又压了下去。
大安不能乱。
下朝之后,裴行越批完奏折,抬脚往后头的乾清宫走,缇宁的房间已经被挪到了这儿许久。
医女正在按摩缇宁的四肢,免得她因许久不动而萎缩,见陛下入内,躬身行礼。
裴行越挥退她们,自己坐到了缇宁床前,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熟稔地把她按摩手臂,“阿宁,我果然还是自大了。”
因为他聪明,对于一切,哪怕是帝位,都胸有成竹,所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也会这般,这般绝望。
是他读宋云昭大意了,裴行绰的毒裴行泽的篡位都在她的计划中,他们死后,他派人监督他们的家眷,暗卫不曾说过宋云昭有何不同,他便放心的让她们来往。
可他没想到,宋云昭会这么谨慎这么狠毒。
裴行越狠吸了一口冷气,逼回那股意味不明的情绪,他捏了捏她的脸蛋,“阿宁,还有几日,便是新年了。”
缇宁脑子昏昏沉沉,她想睁开眼,又觉得犯困,就在纠结之时,她总是能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还带着一股浓郁的空寂。
她听见他说了许多话,外面的桃花开了,他今日画了一幅画,天气越发热了,她觉得热还是冷,今年的菊花开的很好,第一场雪下的很大。
还有许多,比如某人惹了他生气,他砍了他脑袋,问她害怕吗?
但还有些时候,他的声音变得非常变态,他说你再不睁开眼,他就要杀人了,从她关系最好的人开始杀。
这是什么梦啊?缇宁奇怪。
除此之外,她还能感觉到有人在摆布她的身体,还有人称呼她为殿下。
殿下?什么殿下?她不是在医院里做手术吗?缇宁想起自己是美术学院的大学生,父母早逝,由爷爷养大,一年前爷爷也去世了,前些日子身体不好去医院检查后需要做个小手术。
想着,缇宁恍然大悟,她应该做的是个古代梦。
殿下,陛下,奴婢,草民的称呼是古代才有的。
缇宁的心态稳了下来,甚至还有心情感受这个梦。
那个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阿宁,你还不醒吗?”
心中那个黑洞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消失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倒也不觉得疼,而是空荡荡的,仿佛被掏空了一切,只剩下一个皮囊在身上。
裴行越摆动着僵硬的四肢,在她床边坐下,见她还是神色平静地闭着眼睛,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
“阿宁,你醒过来,我会……”
后面几个字缇宁没听清楚,不过她几乎可以确认,这个男人很喜欢她口里叫阿宁的姑娘。
思及此,缇宁有些好奇,她想睁开眼,看一看这个男人长的什么样?奈何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她睁不开。
裴行越坐了一个时辰,起身准备离开,余光忽然瞥见缇宁的眼皮子微微动了下,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65章 夫君
缇宁艰难地睁开眼, 入眼是嫩绿色床幔, 她偏过僵硬的脑袋,明黄色的光打在宽阔的宫室中,屏风隔扇八宝格都带着古韵的低奢。
或许是昏迷的时候, 听到过别人叫殿下奴婢, 见是古香古色的场景, 缇宁倒也不觉得意外。
缇宁眼珠子慢慢地往上移, 便注意到站在自己床头的那个男人, 她眼底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惊讶, 肃白的肤色,深邃干净的眉眼, 一袭滚朱边的黑色朝服, 越发显得他眉眼清隽,可惜的是, 如今他肩膀微微颤抖, 嘴唇翕动, 破坏了几分整体和谐性。
裴行越闭了下眼,又睫毛颤抖地睁开, 躺在床上的人依然睁着那双乌黑的眸子。
他往前走了一步,嗓音发抖:“把秦蛛叫来, 还有太医。”
太医?她穿到了皇宫里。
缇宁如是想着,又见男人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唇角像是要勾起但数次又失败,再一结合她昏迷时总是听到的那道男音, 缇宁可以确定,这就是对她,不,对原主说话最多的人了 。
秦蛛便住在缇宁的隔壁,听到这声音,不过片刻,便走了过来。
她以为缇宁又出了什么事情,匆忙看过去,待发现缇宁睁着双眼,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
“快检查。”裴行越催促
一番把脉问诊后,秦蛛看着缇宁皱眉问:“能说话吗?”她进来后还没见缇宁说过一句话。
在见到缇宁醒来的那一刻,裴行越理智彻底消失,及至此刻,才反应过来缇宁醒后还没说过话。
缇宁动了动唇,吐出的字沙哑难听:“能。”
秦蛛脸色一喜,又道:“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缇宁闻言,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脚,四肢就像是软绵绵的棉花一样,不停使唤。
她脸色骤然变得难堪,她不会穿成一个瘫子了吧。
“阿宁,你躺了一年半了,四肢无力浑身酸软是正常现象,等修养些日子便好了。”裴行越发现缇宁的动作后,连忙说。
这一年他跟着秦蛛,也颇了解了一些岐黄之术。
缇宁陡然紧绷的心弦又松下去,她感激地看了裴行越一眼。
而这个时候,裴行越就算理智完全消失,看着这个样子的缇宁,他也有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测,他背在身后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抖动起来。
秦蛛检看了看缇宁,先裴行越一步问道:“缇宁姑娘,你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这个身体的名字倒和她一模一样,缇宁如是想到。
她眼珠子在身前两个人身上转过,尤其是着黑色长袍,眸光紧紧锁着她的男人。
缇宁飞快地挪开了眼神,喑哑着嗓子问道:“你们是谁?”
她穿越了,但可悲的是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
只能失忆了。
秦蛛目光呆滞了下,她抬起头看向裴行越,却见裴行越的脸色比墨都要沉上几分,但下一刻,他的脸上出现了温和平静的笑容。
他坐在缇宁的床边,温柔的问:“我是谁你知道吗?”
秦蛛用她一生的医术担保,她从来没想到裴行越竟然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卸掉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只有发自内心的温和。
缇宁盯着那张温柔至极的脸,她自然是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既然是古代 ,他一个男子能够自由出入她的寝殿,晚上的时候还能抱着她睡觉,对的,抱着她睡觉,缇宁偶尔能够感觉得到,更重要的是,醒来后眼神动作表示都挺到位的。
鉴于此,那么他只有可能是一个身份。
缇宁小小地,试探地冲他叫到:“夫君?”
秦蛛瞪大了眼睛。
裴行越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角。
难不成不是夫君?缇宁后悔地看着他。
下一刻,裴行越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来,那声音里有很多缇宁读不懂的情绪,诸如欢喜、愧疚、遗憾、苦涩等等。
他微凉的手从被褥下伸进去握住了她的手,他应了声,“对,我是你夫君。”
还好没猜错。
缇宁轻吁了口气。
但与此同时,缇宁生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可是这个身体是他的妻子,灵魂不是他的妻子啊。
缇宁的脑袋飞快地转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穿成另外一个人,但不排除另外一个灵魂过段时间会回来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她还是得好好给原主过下去,万一原主回来了,不至于接手一个烂摊子。
若是原主再也回不来了,那就到时候再说。
“你还记得什么吗?”裴行越又问。
缇宁实诚地想了下,果断摇头,她没有一点原主留下来的记忆。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包括秦蛛一致得出结论,缇宁的确是失忆了。
刚刚醒来的缇宁精神头不太好,这么多人连番看诊她也累了,听了一半便浑浑噩噩,她闭上了眼睛。
才闭上,就听到一句有些紧张的话:“秦蛛,过来看看。”
缇宁闻言,只好撑着睁开眼,见她的“夫君”额上青筋不停跳动,缇宁微微扯了下唇角:“我困了,想,想睡。”
秦蛛也道:“她既然醒了,身体也没什么别的毛病,想必不会陷入昏迷,而且她如今身体弱,能清醒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让她睡吧。”
裴行越紧绷着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下,他垂眸见缇宁的两只眼睛一睁一合,轻轻地道:“睡吧。”
缇宁再望了她的夫君一眼,阖上了双眸。
缇宁醒来的时候,寝殿里弥漫着橘红的光晕,她身体依旧偏软,不好动弹,她想偏过头,头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阿宁,你饿了吗?”
她夫君不说,缇宁还真的没有察觉,她一说她才感觉腹中空空。
缇宁还没被人喂过东西,尤其是她恋爱都没谈过,冷不丁被一个俊美非凡的男子端着细瓷碗拿勺子一口一口喂她,虽然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脸红,这是这个身体的夫君,可缇宁还是控制不住的脸热了。
她靠着柔软的迎枕坐着,想抬手接过碗自己喝,可两只手软趴趴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一碗粥喝完,他又伺候自己洗漱,及至缇宁重新躺下,他也在她的身旁躺下。
温热滚烫的男性气息包裹着缇宁,虽然缇宁昏迷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他就躺在她的身边,可那种感觉是隔云观海,并不真切,如今才切实感受到了什么是男女同床。
裴行越扫了眼缇宁红的发烫的耳垂,手支着头笑着问她:“阿宁,你不习惯?”
他的声音也是低磁的,像是仔细调试过的琴弦,尤其是阿宁两个字,带着一股道不明的委婉含蓄。
“我……”她双手绞着被褥不安地看向他,想承认是有些不舒服,让他能不能换个地方睡。
只是在看见那双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茶色双眸时,缇宁忽然想到昏迷时听到他在床边断断续续的话。
他应该很爱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
何况她们是夫妻,同床共枕理所应当。
思及此,缇宁抿了抿唇,用心保证道:“对不起,我现在是有些不习惯,但是我会快点习惯的。”
裴行越的笑意在这一刻微微消失了点,下一刻笑意又逐渐加深,他望了缇宁许久,伸手给她捏好被子,“睡吧。”
等缇宁睡着了,男人睁开毫无睡意的眼,又摸了摸她的脸,目光凝视着她许久许久以后,他眼底闪过一道势在必得的光芒。
缇宁在床上又躺了三天,终于在人的搀扶下,勉勉强强可以下地走路了。
与此同时,她对自己所处的情况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比如,她的夫君原来是个皇帝。
这也不太奇怪,那日他叫太医她就有感觉,而且,这个皇帝很专情,很喜欢原主但又没忘了他的责任,比如说他每天除了上朝面见大臣那些不得不离开她处理的朝事外,批阅奏折这种事都会来她这儿处理。
这一日,他去前殿批阅奏折,缇宁被香兰扶着在院中散步,缇宁的精神好些了,也有心力去了解原主更多的记忆了。
她问香兰,“我的父母呢?”醒来后还没听人提过原主的父母。
香兰便立刻回答了,她的父亲是大安赫赫有名的赵桉将军,母亲也是名门淑女,只是两人早已去往西天极乐。
缇宁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又好气地问:“那我和陛下是如何认识的?”
香兰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她这几可是听到了自家姑娘都称呼陛下为夫君。
“怎么,你不知道吗?”她们说香兰是跟着自己最久的丫鬟,从宫外带回来的。
缇宁也很喜欢她,因为她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就像培养了好几年的默契一般。
“这……”香兰有些不知该不该讲。
“我猜猜……”见她犹豫,缇宁估计是她和她夫君一开始可能关系不太好,“我们是先皇指婚,他最开始不愿娶我?”先婚后爱的剧本。
香兰脸色一言难尽。
缇宁在石榴树下的摇椅坐下,继续猜测,“我们从小是死对头,见面就撕?”欢喜冤家的剧本。
香兰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还是猜错了?缇宁蹙了蹙眉,正好这时,殿外有脚步声响起,香兰见是裴行越入内,猛松了一口气,缇宁见香兰如此,越发肯定最初他们拿的事虐恋不讨喜的剧本。
一踏进院中,裴行越首先注意到石榴树下身形纤细的缇宁,他几大步走过去,这才见缇宁的表情微微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了?”
缇宁眨了眨眼,好奇地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第66章
裴行越侧过头扫了一眼香兰, 香兰低着头完全不敢和裴行越对视, 手心都在冒汗。
裴行越在石榴树对面石凳上坐下,笑了下说:“我等着你自己想起。”
缇宁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都不是她, 她怎么想起来。
“我们去御花园里走走。”今日天晴风轻, 暑热也消散的差不离, 御花园好几种花都开得不错, 一直闷在殿里这方寸天地不是个好选择。
缇宁也有些好奇古代皇宫的御花园长什么样子, 而且她身体好了些, 也想去往面走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