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青跨过长出地面的盘根,拨开垂下的树枝,加快速度,才赶到已走在前面的费昀身边。
费昀根本没注意到他刚才的落队,若无其事地和他分析:“树林里有果树和野兽,有些树上有标识,我猜上面放了节目组提前放置的食物。不过我想,往前走节目组还准备了更大的难关和更好的食物。”
没等到楚泽青的回应,费昀这才看了他一眼,楚泽青摘下不知何时挂在自己头上的枯叶,对费昀的分析点了点头。
费昀得到回应,继续开走,却忽然听楚泽青苦笑了声,不明所以的费昀问:“怎么了?”
楚泽青摇了摇头,想了又想,从不抱怨的楚影帝也忍不住感叹了句:“只是忽然觉得费曼很不容易。”
在费昀略有不解的目光里,楚泽青真心道:“想要跟上您的脚步,太不容易了。”
这句话其实一语双关,楚泽青继续道:“我记得,费曼是一个很有名的物理学家。费教授您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也是希望他能有那样的成就,是吗?”
他们已经快走出这片树林,离开树林前费昀的脚步一顿:“没有,我对他没有那样的期望。”
楚泽青跟着费昀离开,顺口便轻“嗯”了声,尾音上扬,表示解惑。
他们已走出树林,眼前是一处断崖,在断崖的对面堆放着节目组给的食材大礼包,连接断崖与对面山头的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顶上有一条吊索,山风一吹,整座桥摇摇晃晃,弱不禁风。桥底下是一条激流湍急的溪涧,激起的水花撞上石壁,听得人心里发慌。
好在木桥旁边放了六副可以挂上桥顶吊索的护具和救生衣,让人心里有些安慰。节目组事先再三确认过任务的安全程度,木桥虽老旧但还能承载人走过去,而救生装备也能保证安全问题。
费昀上前戴上护具和救生衣,对于即将经历的断崖木桥依旧很淡定,他这才回答楚泽青的疑问:“当时年轻,我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和妻子繁衍后代,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孩子,费曼出生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没有给他起名字,对他也没有过任何期望。”
楚泽青同样戴上装备,跟在费昀后面,他倒是没想到竟问到了不太好的问题,只好试图把气氛拉回来些,笑说:“说起来,要是我再出生得晚些,也许我就叫楚曼了。”
“当年有一首火遍大江南北的歌,是那时候最有名的歌手唱的,叫《曼曼》,家里天天放,我小时候几乎是听这首歌长大的。可惜歌手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后来再也没出过新作品,我父母为此还遗憾了很久。”
两个人都是谨慎沉稳的性子,过木桥而面色不改,甚至还能聊上天。
费昀踩上不太稳当的木桥,在楚泽青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终于道:“那也是我妻子在世时最满意的一首歌。”他语气毫无波澜,不过那样的平淡里蕴藏着无限的追怀和解不开的怅然。
楚泽青一时沉默,风过木桥晃了又晃,两人停下,他正好对费昀道:“费教授,高考前我母亲意外去了世,我放弃了考试回家处理意外,后来我没有念书直接进了娱乐圈。高中时我成绩不错,老师说我放弃了高考以后的人生一定会为此后悔。我倒没有,有些事错过了,也许会有其他的补偿方式。”
“可我一生只有一对父母,如果对离别的人不能好好道别,对还在世上的人不去好好珍惜,那我想我的人生会为此后悔无数遍。”多美好的回忆都是过去,道完别,就该珍惜眼下的人事。
都是聪明人,心里事点到为止就好。
似乎是不受控制般,费昀的大脑里突然涌上来零散的记忆,一幕幕疾速从眼前闪过,是女人回眸微笑的一瞬,是旧居民楼底被大雨冲刷过后的斑斑血迹,最后定格在嚎啕大哭迷茫不知措的婴儿身上。
走在前面的费昀蓦地停了下来,手倚住木桥的扶绳,稳住身形神色凝住,楚泽青见情况担忧:“我……您没事,费教授?”
很快缓过来,费昀说:“没事。”
木桥就让两人这样波澜不惊度了过去,走过木桥,两人从地上的箱子里取出要用的食材。刚取完食材,两人回过头,就看到了此刻来到桥对面的楚言已和费曼。
看到到来的两人,楚泽青嘴角不由扬起笑和父亲打招呼,费昀则神色略复杂地看着正在穿护具和救生衣的费曼。
他虽没有对费曼的人生有什么大的期盼和要求,但费曼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只是因为没能达到他的高度,所以甚至不敢表现出来。因为想要却达不到,比起不想要而得不到,让人耿耿于怀得多。
这次,费曼会表现出他对第一的渴望,也是难以预料到的。
费曼戴好装备,抬起头,惊喜地看见了桥对面的费昀。可他的眼神里却没有失去第一名的失落,因为他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好看的闪亮星芒。
也许就是这个眼神。
让情绪极难发生波动的费昀心头没来由地一颤,那样的情绪阵阵波动,几乎掀翻费昀的心海。
费曼想要的从来就不是第一名,他希望的,是做得好之后得到爸爸的赞许。
那是沉浸在自己心事里的费昀从来都不会注意的东西,就在这个一点也不特别的瞬间,狠狠地击中了他整个人。
费曼礼貌地让新爸爸楚言已等他先过去确认安全,他把身上的护具钩上桥顶的吊索,再次紧了紧身上救生衣的绳结,向费昀这边的桥头缓慢移动。
他的脚下,有山溪奔腾着卷走拍在崖边的浪花,山风穿过他为保持平衡而张开的双臂。费曼走得很稳,眼见着距费昀越来越近。
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距离就到了。
费曼沉住一口气,保持住状态。他小心翼翼迈出下一步,就在踩上那块很结实的木板时,一时间脚上竟打了滑,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后仰。
在场的人吓得不由摒住呼吸,却叫也不敢叫。
好在身上吊着的绳索稳住了他,费曼凭靠着吊索的力量直起了身,他第一反应就是看着桥那边的费昀,对他勉力笑了笑,像是说我爸没事。
就在那一瞬,他背后没挂稳的吊索因这一剧烈动作突然脱扣,在空中大幅度地摇摆,失去了吊索支撑的费曼,在众人眼里猛地从木板间缝隙翻落。
危险之时,他临场反应,用力抓住了那块木板。
山风在耳边呼啸,底下是奔腾的山溪,木桥上吊着费曼。没有人会意料到这一幕,几乎全吓得束手无策怔愣当场。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影毫无犹豫从桥头冲了过去,费昀下了桥就解了吊索扣,但救生衣还穿在身上。他踩上木桥,如履平地,几步冲到费曼面前,向奋力挣扎的费曼伸出了手:“抓住我!”
费曼看着他,迟疑了。
费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整个人紧张得全身冒冷汗,却只有手保持镇定没有发抖,他是爸爸,他不敢让自己发抖:“抓住我!”
费曼这次把手递给了他,父子俩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周围的人全吓懵了,看费昀动作后才如梦初醒要让人去搭救。
然而没有来得及。吊在空中的费曼身形猛地往下坠,他带着不肯松手的费昀一起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川还以为大家会好奇反派是谁,结果都在关注傻儿子怎么被炮灰!
谢谢莫云和三月汀州两位小朋友丢的地雷
谢谢“小瓶西”、“不动宗近”、“喜欢吃辣的妹子”、“狐娓”、“君木兮”、“”、“?”、“大花椒”、“食”、“〒_〒”、“半歌越人”、“少爷妥妥是个攻”、“kilymoon”、“九尾白泽”、“繁华_散尽_人归”、“不灭zui神话”、“21265977”大家的营养液~
第28章
费昀和费曼一齐掉进了山溪里, 橘红色的救生衣在水花里闪现了两三下, 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工作人员全吓得腿软,楚泽青最先反应过来:“快!通知总导演, 叫救生队去找人!”
“是,是……”出了这样的事,现场的工作人员六神无主, 嘉宾一出事几乎宣告他们节目告终。
当节目总导演得知消息时, 整颗心都凉透了。他们《百变综艺》做了两年,从一档默默无名的综艺到收视率全国顶尖,过程也几多艰辛。虽然现在在娱乐圈大小明星眼里,上他们的节目就意味着火爆的预热, 但只有他们内部人员知道,《百变》在资本主义市场的环境里正经历着一场大的洗牌。
他们的现况看似如日中天, 实则危机四伏。尤其是不久前有主嘉宾因为合约问题要申请退出, 相关的广告商也有意撤资。
节目组这次正好请来新鲜血液也是在测试观众能不能接受新面孔,如果主嘉宾宁肯付出巨额违约金也要毁约, 那他们也只能一拍两散了。
谁知道眼下会出这档子事。其实他们节目组一向玩得刺激,所以对安全问题重之又重,可为什么这次早就检查好的装备会出安全问题?难道是相关人员的无心之失吗!
总导演心里一连串疑问闪过, 甚至来不及抓住, 他疾声道:“先找人!费教授和他儿子要出了事, 我们死都不够赔罪!”
这一期来的嘉宾爸爸,几乎个个拿出来都是够看的大人物。谁出了事他们都担不起这个责,尤其是费教授, 对社会贡献巨大,如果在他们节目录制中出事,他们《百变》就完蛋了。
他这个总导演也完蛋了。所有人都会看到《百变》就此消失!难道是有人想要让《百变》趁机消失吗?
想到这,总导演厉声道,一字一顿:“还有,这件事必须彻查清楚!让我知道是谁故意捣的乱,我要让他付出想象不到的惨痛代价!”
——
节目组如果知道会出这种意外,打死他们都不会挑这个地方了。
这边位于偏僻的边陲之境,距他们来时的村落有一两小时的车程,生态环境原始,有高大青山环绕,山溪自连绵的高山流下,一路迂回曲折绕着各座山林。
水流先急后缓,一路推着费家父子往前,好在两人身上都穿上了救生衣,不至于彻底沉进水里。
只是两人一起猛然掉进山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冲进鼻子和耳朵里,费昀落进水里,挣不过浪花,很快陷入了迷糊昏沉的无意识状态。
好像是在做梦般,记忆如电影片段一帧帧游走过脑海,那是费昀的整段人生。
都说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诗书之家稍胜之。费昀便出生在世代延续的言情书网,他从小就长在教养良好的家族之中,父母亲人无不知礼节,知识渊博,这也给费昀提供了优越的学习环境。
他自小就有教书老师带着念书学写字,也极早就显示出了自己的天赋,让整个家族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还没长成的男孩。
除了费昀他的父母。
费家传过数代,婚娶时格外看重对方的出身门第,个人意愿倒成了次要。费昀的父母是家里老人给订的亲事,算是联姻,婚前见过面对彼此略有好感,婚后一起生活才暴露出了问题。
费昀父亲风流爱沾花惹草,费昀母亲成日以泪洗面,父母各忙各的,没有人会关心和管教费昀。偶尔想起来了就问一问,没想起便算了。好似把他扔在那,他自己就能学着长大。
而对费昀而言被父母忘记些许还是件好事。因为父亲觉得他聪明给自己挣面子,平时不关怀,到了聚会一类场合就会把他带上,让他表演表演聪明才智,母亲则适时提点他,让他考虑在自己的份上劝父亲多回家,费昀若表现得冷淡些,母亲便哭诉大闹给他看,问他是不是想毁了这个家。
家是缺位的父亲,哭闹的母亲,是充斥着吵闹与不信任的地方。
在这样家庭环境下长大的费昀感情淡漠,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独特的新世界,把自己关了进去。在外人看来,费昀就是天才该有的模样,聪明、冷漠,有怪癖。只是没人去想他严重的精神和生理双重洁癖以及强迫症是从何而来,好似聪明人天生怪。
上了学,费昀也不合群。他一直独来独往,直到班主任给他安排了一个新同桌。
新同桌是班里的文娱委员,活泼开朗能唱会跳,扎高高的马尾,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她叫沈曼衍。女孩子成天叽叽喳喳,叫费昀费昀费昀。
“费昀,我们把三八线擦了,我保证我就超过一丢丢。”
“费昀,你为什么总喜欢早上喝冷冰冰的牛奶,下次我从家里给你带热牛奶,洗完手再递给你,绝对很干净的。”
“……”
“费昀,这世上有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我猜猜,如果我能猜到,你就给我一个奖励怎么样?”
“我猜你不会主动和我恋爱。”
“猜对了是不是,该我要奖励了……我可不可以申请和你早恋一次?”
那时候他们才高一,费昀闻言转过头告诉她:“我要去美国读大学,明天就走,好好读书的年纪你以后不要胡思乱想。”
沈曼衍被费昀最后一句话刺了一下,好似炸毛的猫咪,气鼓鼓却不知道如何反击,隔了会儿终于找到能甩出的狠话一句:“你真以为自己就很了不起吗,要不是我喜欢你,我才不会觉得你很厉害。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也能成为特别厉害的人物。”
费昀低下头,写自己新学校要的申请资料,掀了掀唇又很快地扯了回去:“无聊。”
后来费昀就去了美国念书,每天上无数课程,提前修满学分,仅用了六年就拿到了双学位博士。回国后,他顺理成章走了学术道路,进了大学做教授,后又在实验室大展拳脚。
而曾经那个对他甩下狠话的女孩子也真的成为了很厉害的人物,她频繁地出现在电视里,无数人喜欢她的歌声。费昀在电视里看到过她,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可笑起来酒窝一样的甜。
而且,还是一样的可爱。有一次,她特地写了首歌叫作《笨蛋》,全首歌都在唱“我认识一个笨蛋,他就是笨蛋”,还成为了当年传唱极广的口水歌。费昀走到哪都能听到大家唱“他就是笨蛋”,好像故意说给他听似的。
后来,高中同学聚会,费昀被班主任邀请回去参加,沈曼衍也去了。席上,两人谁也没看谁。聚会散了,聚会上喝了些酒因而双颊晕红的沈曼衍偷偷蹭过来,声音软乎乎,掩饰不住的开心,可又那样的卑微:“笨蛋,我追上来了,我现在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