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才是笨蛋,费昀无言以对。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彼此吸引?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另外一个人念念不忘那么久?为什么他也会喜欢,会爱上一个人?
是多巴胺在作祟吗?费昀不知道,是也好,不是也好,沈曼衍都是他费昀唯一想起来就会感到温暖的人。
于是又在沈曼衍的主动追求下,他们在一起了。
婚后,沈曼衍为了费昀,放弃了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回归家庭。那时候沈曼衍还收到了很多不好的评价,背后的操纵者也许是对她不满的公司,或是趁机打压的对手。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沈曼衍终究没有再回去,她一心都放在她和费昀的家庭上。
家庭生活里,费昀能感觉到沈曼衍对他的好,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报。他从小失去了被爱的机会,便错过了学会爱人的能力。
所以当沈曼衍很期盼地和他说想要一个孩子时,费昀第一反应是拒绝。
他情不自禁想起那个在偌大华贵家族中长大的小男孩,他孤孤零零没有亲人关心没有伙伴陪伴,父亲成天与莺莺燕燕幽会,母亲哭着求他把父亲带回来,否则便是痛骂他没心没肺,连家都不想要。那时候的世界没有温度,一想到那些他就发自内心畏惧和讨厌拥有自己的孩子。
费昀不愿承认的是,他其实是在厌弃曾经的自己,厌弃自己的出生。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世上也许会更好,对他的家庭,对他自己都比较好。
沈曼衍没有逼过他,她也知道费昀的心结,在这方面始终对费昀很耐心。不过后来,费昀还是答应了沈曼衍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他这个人虽然过得很糟糕,但还好有沈曼衍在,倘若他的世界里有光,那光一定是宛如小太阳的沈曼衍照到他身上的。
只是费昀始终难过心中的那道槛,他不愿意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孩子,恰好科研院又有保密性质的工作交给费昀,使他也不得不以临时出差的理由离开了沈曼衍,踏上了一块荒芜偏远的实验基地。
到沈曼衍待产时,正好是手头工作的关键阶段,上面不准他和外界通信来往,沈曼衍发来的信件和电话全都被拒收,费昀只能待在那个黄土漫天的地方思念着他的妻子,闲下来想,忙得不行的时候更想。
他想,走之前曼衍说要等他出差回来一起去旅游,他们结婚以来都没有度过蜜月,以后一定要补上。
他想,曼衍是个爱美的女孩子,他走的时候曼衍因为怀孕长胖了些就和他念叨了很久,不知道现在曼衍是什么样子。
他想,他虽然不喜欢小孩子,但是和曼衍一起养,他也许可以做好一个父亲。
费昀没想到的是实验失败,工作进程耽搁了。他比组里其他人更烦躁,为了早日完成任务费昀几乎是彻夜不休息地进行赶工。
等实验完成,他终于被放出来时,费昀满怀期待地回到了家。迎接他的是刚出生的费曼和产后抑郁跳楼自杀的妻子的尸体。
到死时,沈曼衍也没对旁人说过他一句不好,对他留下一句不满。她只将他们共同的孩子,那个小小的仍在襁褓中的小家伙留给了他。
费昀总强迫症地一遍又一遍去想,如果他拒绝了工作,如果实验按时完成了,如果……回到一开始,他就不答应要孩子,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费昀是费曼的父亲,却比谁都厌恶他。
小时候,费曼很乖,不哭不闹,得到别人给的礼物第一时间噔噔噔跑来要给爸爸。费昀总是冷漠地看着他,直到小费曼低下头,放下东西,离开为止。可下一次,费曼还是会第一时间来找爸爸。
费曼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让费昀能够看到他的优秀。其实不管他做成什么样,费昀都不想看见他。
尤其是每年妻子的忌日,费昀总会在院子里栽下一棵枇杷树纪念她,最先种下的那一棵已经长成了大树,日子过去了那么久,他却还是无法释怀。
只是随着费曼长大,费昀身为他的父亲,仍忍不住关注他。不知为什么,费曼会在毕业后也进了娱乐圈,他每天都很努力,虽然他从不会告诉费昀。
费曼就连自己受了委屈都不会告诉费昀,他一个人咬着牙默默前行,而很多和他同龄甚至年纪比他更大的人,甚至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他们有人疼有人宠。
没人疼爱的孩子,总会更早成熟。
——
山溪流到峡谷,流速渐渐缓了下来,救生衣带着他们浮起,搁浅在岸边。
不知过了多久,费昀沉重的眼皮得以缓缓掀开,身上的衣服在往下滴水,浑身湿答答,他修长手指搭在一旁石块上,没了力气。
睁开眼,眼前的少年似乎一直在守着他,额前的碎发滴答滴的淌水,他却浑然不顾,悉心守在费昀身边。见他醒来,眼睛顿时一亮:“爸,你醒了?”
费昀没有说话,以手握拳抵着唇轻咳了声。
费曼眼睛的光登时又黯了些,他自责:“对不起,爸,是我拖累了你。”
从那个梦中彻底醒来的费昀摇了摇头,他轻声宛如喃喃:“你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已作修改,有增添字数,大家可以进行查看,希望这样能让大家觉得稍微好一点(阿川抱歉鞠躬)
写这个故事是因为阿川有时候在想,我们不会去爱别人,不是因为我们不想去爱他们,而是因为我们缺乏爱人的能力。没有被爱过的人,怎么能知道爱是什么,爱又该以怎样的方式表现出来呢。
我们也是第一次为人,毫无经验,我们先做孩子再做父母,不管是哪个身份我们都在与父母/孩子的交往中才慢慢学会了那些做人的道理啊。
还有……阿川也是头一次拥有这么多的小朋友,老实说实在很不知所措,怕辜负了大家,所以每天都很感谢留下来陪阿川继续成长的小朋友们。有什么建议可以和阿川提,在不影响日更的前提下我会作出修改,今天也谢谢你们!(惨了,今天怎么也这么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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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雪糍薯片爆米花(阿川饿了!请负责!)的地雷X2和田田的地雷
谢谢“老老老革”、“玖秋-ぐ”、“霜祁”、“小孩”、“田田”、“冻住不准走”、“钟伊蓓蓓”、“十二”、“小珩杫”、“半歌越人”、“系统通知”、“梦惜”、“筱梵柒”、“?”、“身边人”、“我有一只猫”、“我有一只猫”、“危城凉”、“狐娓”、“秒速2.5”、“少爷妥妥是个攻”、“妮妮熊”的营养液
第29章
时值深秋, 空气里浸满了寒意。费昀和费曼父子俩从上流被溪水冲到这, 两人在水里泡了许久,上岸以后, 俯冲而下的山风呼呼一吹,遍体生凉意,冷得发抖。
清醒过来后, 他们就该想办法离开这里了。不过现在他们出了事, 节目组那边应该也在尽力搜救他们。也许等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搜救队的人。
或许他们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等到来找他们的人就好。
费昀起身解下还在往下滴水的救生衣,身上挺括的长大衣吸满了水同样沉甸甸, 他脱下大衣挤干水分。回过头便见费曼和他说过话后,就倚着石块而坐, 勉强支撑起身体, 瘦削的脸颊上却生出病态的红,往下看, 他手里攥着脱下的救生衣,橘红色的衣服挡住他的裤腿。
刚才也没多注意,费昀这下一看, 一向敏锐的他立时便觉察出了不对劲。费昀抱着大衣快步走过去, 沉声问:“你受伤了?”
费曼讪讪, 他放开手上**的救生衣,深蓝的牛仔裤被石块划破,一道狭长的伤口暴露出来, 伤口破了皮,翻出血肉。被水泡久了,血已经不流了,但看上去异常可怖。
或许是刚才冲下来时在途中被划伤的,但不仅是这个伤口,费昀来到费曼身边才发现费曼身上的温度低得可怕,确认了下他竟然发起了高烧。
一向面无表情的费昀长眉皱起:“你发烧为什么不告诉我?”
费曼小心翼翼觑他神色一眼,哪怕自己再虚弱他第一反应也是看费曼的表情,他已经讨好习惯了:“有什么关系,我是男子汉,偶尔生个病很快就好了,这次也没什么事。”
费昀眉头却始终没展开,喜怒无形于色的他急道:“野外受伤加低温发烧能叫没事吗?”
说完这话,费昀突然顿住了,他才发现不管他这些天怎么鼓励费曼,费曼在父亲面前始终是一副局促谨慎的模样,如同刻画了多年的烙印一时无法消灭。
费曼也许真的没有故意隐瞒,他只是害怕看到爸爸向他投来从前那样冷冰冰的目光,他只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自然而然长成了一个讨好型性格的孩子,他只是下意识地默默承担着疼痛却体贴着别人。
费昀不再说话了,他沉默着把自己挤干的大衣给费曼盖上,紧接着转过身,去查看周围的环境。既然费曼受了伤,他们必须更快地走出去得到及时的治疗。如果现在再等搜救队找到他们,再送他们出去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间。
费昀想到他们来到这里之前,是在草原上集合的,从那片草原回城市很近,而一旦到了城市就有医院可以提供诊疗。可是要怎么回到草原呢?
其实费昀从一开始心里就有底,当时节目组让他们戴着眼罩搭乘直升机的原因也很简单,那是因为目的地从一开始距草原就很近,直升机不过是在绕着山头不停转圈借机迷惑他们罢了,后来看到村落里莫名眼熟的建筑风格更是确定了他的想法。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节目组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要让他们自己走出这片地方。
地形图在费昀心底渐渐成形,费昀缓缓沉下一口气,心中有了计量,转过头看向费曼,他明明还在生病,却乖乖地不肯表现出任何疼痛,反而问:“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爸?”
不知为何,费昀闻言心头像是梗住了,疼得难受,他摇了摇头:“我在想等救援队还要一些时间,不如等我们先出去再联系他们。”
费曼的唇色泛着白,笑得让人心疼,听完便立即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好,那我们走。”
他们从岸堤边离开,这里正好是一片密林,路并不好走,地上铺满落叶,踩上去灰尘飞扬,树木虬枝盘曲,不明朗的光线从树枝罅隙漏下,万幸是没有野兽蛇虫。
只是冷,越往前走越感觉到风穿过湿透的衣物,寒意如附骨之疽甩脱不掉,费昀能感觉到费曼的体温越来越低,可却烧得越发厉害。费曼腿上又受了伤,行动不便,费昀便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父子俩相互扶持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一向爱干净的费昀已经顾不上自己此刻的模样,他的右颊上被树枝挂出一长道红痕,身上的白衬衣更是落满了尘土碎屑。那个洁净清冷如高岭之花的费教授回到了人间,他打破了自己在妻子过世后再次关上的一个人的结界。
同时,费曼的意识也愈加涣散,费昀攥紧他的肩膀,尽力唤醒他的意识:“再等等就到了,等一等,你不能睡……”
浮沉的意识里,眼睛渐渐睁不开了,少年清亮的嗓音此刻已经干哑,费曼叫他:“爸……”
“爸爸在。”
费曼似乎是烧得迷糊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中都说了什么,把心里话都倒了出来,头一次让费昀看到他泛着苦涩的微笑:“以前,您也总是在,却从不肯回应我一次……”
费昀的身影僵住了,他一动也不动,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听到费曼继续说:“我每次都拼尽全力想要做好,让您也能看到我,可我太差劲了,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不能让您满意……”
“我真的,已经做到我能做到最好的样子了……为什么,还是不可以呢?为什么,我还是不可以做得更好呢?”
他不怪别人,只怪自己还不够好。所有的温柔体贴细心乖巧下,潜藏的巨大痛苦与无奈,只将他一个人淹没。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展现出来。可他根本不知道,他是真的做得很好,他没有做错却受到了惩罚。
“所有人都羡慕我,其实,我也和他们一样羡慕我自己,我的爸爸是最优秀的人……只是我好像不配做他的孩子……我每天不停地念书,同学们出去玩我在念书,他们都睡了我也在念书,我从来不敢停下来,可我还是走得太慢了……”
那些挑灯奋战的夜晚,那些咬牙奋进的坚持,那些再痛再累也不敢懈怠的瞬间,通通在父亲冷漠无言的目光里如泡沫般粉碎。
费曼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了,内心深处的梦想好似妄念般,甚至没有勇气道出来:“我是不是错了……可我只是想做让爸爸骄傲的存在而已……”
费曼的心声,费昀却是第一次听见。如惊雷将他劈中,费昀动弹不得,冷汗涔涔,挂在他睫边,一眨刺得眼疼。
费曼自幼没有妈妈,家庭里只有爸爸,他一样没有别的亲人关心,没有别的小伙伴陪伴。他的世界里,只有灿烂夺目到吞没他整个世界中心的爸爸。可是,他的世界中心里,没有他。他是被爸爸厌弃的孩子。
可是费曼到底有什么错?!他本带着爱意降临这世上,天真无邪如一块白板,他却在这块白板上抹上了灰黑的色彩。
众人景仰他费昀,视他如强大不可超越的存在,可他一点都不强大,他怯懦胆小,不负责任,让爱他的人受到伤害。
他是一个懦夫。
他让自己的妻子失望,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这十九年来,他用自己的错惩罚自己的儿子,让他的儿子为他背上沉重的枷锁,让他的儿子为他的错误而活在阴影之下。
费昀那双精准细腻从不会出差错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他好似虚脱般失去全身力气,如果不是为了撑住费曼也许他会倒下。最终,他的手按上费曼的肩膀,父子二人并肩而立,费昀没有任何迟疑语气无比坚定:“费曼……你是让爸爸骄傲的存在,从来都是。”
你要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从来都是,做得不够好的不是你,是他这个不负责的父亲!
前方的光线越来越充足,一条通往幽幽绿草原的马路出现在父子眼前,费昀在路边冲来往车辆招手,没等多久,一辆汽车停在面前,好心地问需不需要帮忙。
费昀心头始终沉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他转回头看着终于可以放心昏睡过去的费曼,如释重负般轻松一笑:“儿子,醒来爸爸就带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