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真的不知道。
萱妃心中暗叹一声,连忙将午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看着姜照始终未起波澜的脸庞,心中竟没来由的有几分不安。
都说皇上他最宠爱的就是小公主姜泠,可前几次的交锋倒也未必,小公主这么多年都被宠坏了,脾气相当大,有时都敢给她的父皇摆脸色,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萱妃本也不在乎区区一个公主,哪怕再受宠也只是女儿身,她和皇上还都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公主和皇子。可偏偏姜泠不懂事,因不喜她便时常来打搅招惹,让她至今都未曾真正承宠。
先皇后已故去多年,后宫终将会迎来新的主人。
“是几个白玉摆件,寓意极好,”萱妃说着便露出一丝遗憾,“可惜现在都碎了,再也找不到第二件。”
倒是跟刚才那小太监说得差不多。碎了几个白玉摆件,打了几个下人都无关紧要,姜照更在意的是姜泠的态度——身为公主,她可以骄却不可纵,萱妃未必有慈母之心,可她也不能如此落人话柄。
姜照对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女儿也算了解,自小性子软的不像话,见了谁都带着笑,半点没有公主气势威仪。从萱妃进宫后她才显出些脾气,这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知道收敛。
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小女儿大肆行凶的模样,姜照微微凝眉,起身道:“去昭阳宫。”
阿泠一向对他说话算数,绝不会轻易食言,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应该亲自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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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照一行人来得悄无声息,又正是日落时分,姜泠已被红菱催促着回了房间,生怕沾染了外头的凉意。
余晖之下,昭阳宫的庭院里,红菱带着宫女们收拾满院子的珍稀字画,随随便便拿出去一幅都是价值连城,没人敢大意马虎。
红菱连忙带着宫女行礼,姜照目光掠过地上收了一半的字画,眼中划过一抹柔色。
前阵子听说阿泠把最喜欢的东璧采药图送人了,又接着送去二皇子那儿好几幅,她对这些护得紧,一次出了这么大血,想来该是十分肉痛。
“赵武,把御书房墙上……哼。”姜照说了一半又停下,他现在还生着气,怎么能给她赏赐?该叫她肉疼一阵子,长长记性。
“父皇!”姜泠笑着从房间里跑出来,不管不顾的扑进姜照的怀里,扬起脑袋软软道,“父皇总算是有时间来看我了。”
姜照仅剩的三分怒意又消弭了一半,但想起他还没听到解释,板起脸道:“叫朕来看什么?看看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好事吗?”
姜泠眨眨眼,神色格外无辜,乖巧道:“才没有做好事呢,倒是画了幅画,父皇要看吗?”
“画?”姜照又想起她送出去好几幅画的事,心里跟着肉疼一下,“拿过来看看吧。”
父女二人手牵手的进了屋,跟在后面的萱妃脸色不大好看,她再怎么说都是一个正正经经的三品妃,姜泠竟然完全无视她,这比骂她一顿还要难受。
房间内添了好几个火盆,到处暖烘烘的,四周虽然被绸缎遮住了光,但房中依旧明亮异常。
姜照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垂眸去看她手中的画,他盯了好一阵,眼睛有些酸,再抬眼往姜泠身扫,画中的人倒是一个不少。
还有一个不知哪儿去了的残疾暗卫。
姜照原本还打着问罪,然后好好教育一顿的念头,但现在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这幅画作得极好,人物活灵活现且笔法老道,远胜她从前的作品。
姜照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却只忍着,闷声问道:“是你叫他们动手的?”
他姜照,是严父。
“是,”姜泠非常干脆的应了,仰着小脸问道,“父皇可是觉得儿臣不该这样做?”
姜照难得见她这样认真,神色也严肃了几分,眉头拧起:“是朕让萱妃帮你办生辰宴。”
“父皇也要儿臣在昭阳宫主殿办生辰宴吗?”姜泠睁大了眼看着姜照,见他愣住,漂亮的水眸中盈出些许雾气,转过头道,“是连珠带人弄脏了儿臣的画,儿臣才下令把他们打出去的。”
跟母后没有关系。
姜泠突然有些后悔,她不想跟父皇撕开这血淋淋的真相,但自从萱妃入宫那一天起,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心结。
母后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姜泠仅有的了解全都来源于身边的人,他们无一不强调着父皇有多么爱母后,为了她做了多少破格的事,她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她知道母后已经故去,但脑海中总有那样一道人影,无法触碰,却始终陪伴她,告诉她,她没有被母后抛弃。
直到萱妃入宫,所有的幻想都被一点点磨灭,倔强的姜泠不肯认输,不惜忤逆父皇,她只有一个母后,也永远不需要第二个。
姜泠不想再去考验或是询问父皇对母后的感情,母后故去多年,父皇为了她这么多年未纳新妃,已是够委屈了。
“是儿臣不喜欢连珠才让人动手,”姜泠低下头,小声道,“儿臣知错,认罚。”
姜照脸色冰冷,眸中涌过一丝杀机,他闭了闭眼,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把姜泠按在怀里,手指一点一点地抚过她的长发。
“父皇错怪阿泠了,”姜照轻声说道,“是父皇的错。”
姜泠紧紧地抱着姜照,鼻头有些泛酸,她已经没了母后,绝不想再失去父皇。
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的萱妃终于开始慌了,这跟她预料之中的走向大不相同,先皇后故去多年,若皇上真的惦念,为何将她的母族置于偏远的西南?她想不明白。
姜照从始至终未曾看她一眼,萱妃咬咬牙,迅速跪倒在地上请罪:“皇上恕罪,臣妾无意冒犯先皇后,更无意冒犯公主,只是想着这里毕竟是公主从小长大的地方,办生辰宴她应该欢喜,谁知道连珠她,连珠她竟然误会了臣妾的意思……皇上恕罪,臣妾真的不知情啊!”
萱妃的眼泪滚滚而落,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皇上明鉴,臣妾绝无半分冒犯之意……”
姜照淡淡的瞥她一眼,弯下腰跟姜泠对视,柔声问道:“阿泠想在哪儿办生辰宴?”
姜泠想了想:“儿臣想要右偏殿。”
昭阳宫伺候的宫人本就不少,穆衍和玄鸣来了之后,地方更显得不够用了,这些日子都是跟程立他们挤在一起。
主殿是万万不能动的,右偏殿距离她这儿近,又无人居住,最合适不过。
“昭阳宫本就是留给你的,”姜照眼底有些涩,深吸一口气道,“你母后说过的,她的东西都留给你,谁都不能动,朕也不行。”
姜泠眨眨眼,小声问道:“那儿臣让谁住都可以?”
“当然,”姜照见她不再伤心,松了口气坐下来,也不理仍然跪在地上哭诉的萱妃,轻笑着问道,“阿泠想给谁住?”
姜泠想都不想的说道:“穆衍啊,他还没有地方住……”
这样说好像太过招摇,姜泠连忙补上一句:“还有玄鸣,还有红菱她们,叫他们挤着怪委屈的。”
姜照莫名其妙有点酸。
为了救一个废物暗卫,把东璧采药图送出去也就罢了,连右偏殿都舍得出去,一口一个穆衍的叫着,可真叫他不开心。
罢了,她开心就好。
“都随你。”姜照笑着应了,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萱妃,毫不掩饰脸上的冷意:“赵武,你去帮萱妃调/教一下人手,别让永福宫的奴才生出不干净的爪子,冲撞了公主。”
“奴才遵命。”大太监赵武斜了一眼跟在后偷的小太监,皮笑肉不笑的站在萱妃面前,俯视着她,“萱妃娘娘,咱们请吧。”
萱妃擦干眼泪,跪下行了大礼:“臣妾御下不严,甘愿领罚。”
姜照头也不抬,指着画中的穆衍问姜泠:“他能站起来了?”
“能的,”姜泠小脸上挂了浅浅的笑,眼中露出喜色,“王太医说他的恢复能力异于常人,说不准真能恢复如初呢。”
姜照点点头,瞧着画中的人影忍不住又冒出了酸水。
他都没能入过阿泠的画!
第9章
天色微亮,穆衍在疼痛中睁开了双眼。
房间并不大,不远处的火盆散发出融融暖意,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冷。
这不是在暗卫营,是在昭阳宫。穆衍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迅速恢复清醒,掀开被子去查看腿上的伤,只见裹得厚厚的棉布上渗出点点血迹,并不多,却疼痛难忍。
这些日子伤势一直都在好转,为何竟又有些恶化的迹象?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迟疑,他的伤一直都是王太医在照料,内用外敷的药也都是昭阳宫的小太监亲自帮忙,若他们早想害他,何必等到现在?他本就命如草芥一般。
王太医说过的话再次浮上心头,穆衍捏紧了拳头,小心翼翼的盘膝坐下。
自从出了暗卫营,他恢复伤势的速度便快了许多,甚至连王太医都感到惊叹,再三检查了他的身体,却并无异常。
王太医说,极有可能是他修炼的心法所致,可穆衍却不敢应。
那天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脑海中便多了许多陌生的记忆,连日夜修炼的心法都改动了几处,他不知这心法来自何方,身体却与它百般契合。
这似乎才是完整的穆家心法。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茫然,那些陌生的记忆时而涌上心头,时而却像是根本不存在,无法捉摸更无法猜测真假,只有这一部心法像是真切的存在过。
剧烈的疼痛将他的思绪拉回,穆衍咬牙开始运功。
修炼了这本心法,才有恢复伤势的希望,即便它不知来历,不辨真假,他根本别无选择。
疼痛渐渐减轻,他的气息也渐渐平稳,穆衍松了一口气,然而刚停下,他的胸口便像是被人狠狠重击,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身上有些冷。穆衍用袖子擦去嘴角的鲜血,狭长漆黑的眸子盯着地上的血迹,没有一丝波澜。
是心法的问题,还是……
房间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穆衍迅速将房间中的血迹掩盖,披上一层外衣,将沾着鲜血的袖口藏起。
他已经给她带来了够多的麻烦,已经是一个累赘了。
程立端着药推门进来,鼻子使劲儿嗅了嗅,嘀咕道:“什么味儿啊……”
很快他的鼻端就只剩下浓烈的药味儿,穆衍掀开药碗,几口将汤药饮尽,泛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血色。
程立也没怀疑,见他喝光了药便高兴道:“穆衍,等你的伤好了,咱们公主殿下肯定高兴,你可要快一点儿好起来。”
她会很高兴吗?
穆衍抿抿唇,看着他走出去,用力咽下喉咙里的一口腥甜。
他会活下去的,一定会。
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姜泠带着红菱等一众宫女早早出了门。
她昨日答应过父皇,今天去养心殿陪他。印象中父皇每天都很忙,小时候还每日都能抽出空去看她,等到后来便越来越忙,好几天都不来一次。
父皇的身子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拖垮,前世等到她出嫁的时候,四十出头的姜照已露出老态,后来的事情她已不清楚了,只是听说他的身子一直不好。
姜泠垂下眼睑,心中划过一抹愧疚,她重生后只顾着找回穆衍,却忽略了一直最爱她的父皇。
政务纵然繁忙,父皇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姜泠想通了这一点,用午膳的时候便盯着他多吃了半碗,饭后拉着他去御花园散步消食。
姜照不喜奢靡,这时节的御花园也无多少花香,但晒着阳光,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总能带给人几分愉悦和放松。
“听说你把苏大师的话送了阿堰好几幅?”姜照偷偷斜了她一眼,面上依旧淡淡,“怎么突然舍得了?”
这可不像她。
姜照自认对女儿照顾的周到,了解深刻,她绝不会轻易将珍藏的字画送人,才费尽心思收拢许多,全都存在了她的宫里,免得朝中大臣个个觊觎,说他奢靡无度。
没想到这才几日的功夫,她已送出了好几幅。
姜照不见她肉疼,自己却心疼了许久,姜堰那小子哪儿懂什么字画,送到他手里一准儿被糟蹋了。
“二哥喜欢嘛,”姜泠想了想,决定如实说出来,左右他们都是一家人,“他说喜欢东璧采药图,可那时已经答应赠予王太医了,后来二哥见到穆衍,又觉得我眼光不好,白白浪费了一个名额,好像有些生气了。”
姜泠隐去了穆衍差点冒犯二皇子的事,小声嘀咕道:“好像真生气了,二哥已经好几日没来了。”
“他喜欢?”姜照摇摇头,眉眼间溢出几分笑,“在上书房连书都不好好念,还有心思喜欢字画?你怕不是被他蒙骗了。”
“才不会呢,二哥从没骗过我。”姜泠毫不犹豫道。
见她如此肯定,姜照眉头微蹙,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兄妹二人如此亲近乃是好事。
御花园很大,父女二人逛了半圈便返程,姜照书案前已堆好了厚厚的一摞奏折,姜泠刚要辞别就被他拦了下来。
大太监赵武已经贴心的备好了纸墨,笑吟吟的看向姜泠。
姜泠脑袋有点懵,眨眨眼看向父皇,水眸中满是不解,还是红菱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提醒了一句。
皇上是不是想让您画一幅他的龙颜?
“……”姜泠终于注意到今日父皇特意换了新龙袍,连靴子都是新的,纹路从没见过。
姜照被女儿这样盯着,脸上泛出了些许红,他身为皇帝自然不能主动开口,否则便叫人笑话,还少了那一层意思。
宫中画师很多,但女儿画得总会格外不同。
姜泠又心软又觉得好笑,从前她怎么没发现父皇这样可爱,连主动说出口都不肯。
“父皇今日格外威严,”姜泠眨眨眼,配合道,“就让儿臣来为父皇画一幅龙像。”
“允了,”姜照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末了还要提出自己的意见,“就要朕穿的这一身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