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谓的陪侍,不过是宫中太后皇后提前挑一挑诸位皇子侧妃侍妾的备选人罢了。
大皇子年二十,去岁已然大婚。
可剩下的一溜儿皇子,可都是八岁到十五岁之间,都等着指婚呢。皇子正妃也罢了,天下间无非那么几十家里的姑娘挑来挑去,可是这侧妃和侍妾的位置就多得是人盯着了。
商太后闲着也是闲着,便想了个召陪侍入宫的借口,准备弄一波女孩来进宫选着,若有些心术不正狐媚霸道的,早早的踢出去,也省得日后祸害她的皇孙。
这事儿,在官宦名门家里都是敞开的秘密。
身份高的、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准备送女儿加入这个小妾预备战队,倒是些末流的、败落的官家,想要靠女儿搏一搏泼天的富贵,便格外上心。
薛家自然也是这个打算。
宝钗见侯夫人望过来,整个人立刻紧绷起来,面上却依然是如水的平静。今日她着意打扮了,越发显得脸若银盆,眉分翠羽,眼如水杏,当真是个绝色美人的模样。
江氏微微一笑,对王夫人和薛姨妈赞道:“薛姑娘好生出挑,不下于府上大姑娘呢。”
王夫人脸上笑容登时就淡了,险些没维持住。
商婵婵简直要给他娘鼓掌:以王氏的心胸,以后薛家母女怕要在她手下吃不少绊子了。
薛姨妈倒是喜上眉梢:保宁侯夫人肯这样夸女儿,未来就有了好大的指望呢。
薛宝钗也只觉得心肝乱跳,连忙垂目做端庄自持状,好在这是她做惯了的,果然是一副荣辱不惊的美人风范。
商婵婵看的津津有味:这还没进去大门呢,眉眼官司就这么好看,真想住在贾家不走了啊。
第14章 宝钗挑拨
商婵婵进门后,自然要先拜见贾母。
只见贾母鬓发如银,通身气派确实是在公侯门中里浸淫了数十年才能养出的富贵尊荣之气。她是超一品国公夫人,又是老人家,自然不必站起来见过江氏,只是笑着与江氏客气应酬了几句。
两位诰命第一回相见,少不得要说起共同的话题贾敏,贾母很是落了两滴泪,保宁侯夫人便宽慰了几句。
谁知王夫人居然也在一旁举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当年姑太太未出嫁时,与我是最和睦的。后来珠儿与元春出生,她还亲手抱过,极为喜欢元春。可怜她天不假年就这样去了,当真是剜了我的心去。”
商婵婵:……你说这种亏心话就不怕林夫人从地下掀翻了棺材板出来挠死你吗。
连贾母也噎住了:当年王夫人嫁进来,跟还是姑娘家的贾敏可谓是相看两相厌,三天两头互相内涵,只是因为贾母偏心贾敏,所以王夫人屡屡败北,饮恨当场。以至于贾敏出嫁后的那段日子,王夫人高兴的走路都带风。
这也罢了,生在这等人家,谁不会说几句违心的瞎话?主要问题还是王夫人的演技实在太过生硬。你说着悲痛,倒好歹挤出两滴眼泪来呢!
黛玉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帕子:她何等聪慧,如何看不明白王夫人对她从来就是多嫌着似的冷淡,平日里偶有言语提及母亲也都没半句好话。如今竟然拿着母亲的死为自己女儿铺路!
丧母之痛与此时之辱混合成一种锥心苦楚,刺得她坐立难安。
她从没有一刻这样想念林如海——如果父亲在这里,她们必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拿着母亲作筏子。
要是父亲在就好了。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的林如海打开了手里的信。商驰文笔格外生动,于是那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是女儿在荣国府的血泪。
手里上好的澄光纸被他捏的褶皱不堪。
中年丧妻丧子,早已将他的心志烧成了灰。京城中浑水一滩,太上皇、皇上、老牌世家、当朝新贵如同一团乱麻一般解都解不开。
他已然病痛缠身,估计生死也只在几年间,何必掺和进去,万一行差错步,岂不是连累了玉儿这个唯一的女儿。
可如今,他还没死呢!女儿竟就叫人羞辱到如此地步,连亲外祖家也全然只是冷眼作践。
他站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直至天色都黑透了,他才命小厮将大管家林忠叫来,吩咐道:“从明日起,将府中财物一应清点明白。但要记得,悄悄地,不许惊动了人。”
林忠忙应下,随后不解道:“老爷这是要?”
林如海语气冷的像结了冰,一字一顿道:“向圣上请调令,回京。”
然而此时的黛玉并不知道父亲已经接了书信。她只觉得孤苦无措,只能听着王夫人拿她去了的亲娘作筏子,将手里的帕子捏的死死的,脸色褪的一丝血色也没有。
商婵婵一直留心她,立刻就发现了。
“阿娘,我要去林姐姐的屋子玩。”商婵婵站起身来,挡在黛玉前头,不叫人看见她的失态。
江氏笑道:“也罢,史太君,便让她们孩子一处去吧。”
贾母巴不得这些孩子都不在跟前儿,好让她开口说元春的事情,连忙应了,又特意指了邢夫人去陪着:“可得看好了几个姐儿,别叫她们磕着碰着,吵架拌嘴。若要什么吃的,大厨房里没有,只管打发人往我这边来要。”
说完又看了鸳鸯一眼。鸳鸯忙亲手走去拿了前儿才得的两瓶玫瑰香露贡品,交给邢夫人。
邢夫人心中恨恨:家中这样的大事,凤姐儿和李纨都能留下,居然让她出来看孩子。横竖好处落不到她头上,她才不管呢。于是出了门只磨磨蹭蹭跟在姑娘们后面看景。
如今因黛玉和宝玉都大了,倒不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呆在碧纱橱里外,而是在贾母荣庆堂后头拣了最精致的两套小院各自住着。
商婵婵拉着黛玉的手走在前头,她带来的四个丫鬟茯苓灵芝、白露白霜紧紧跟着她,三春姐妹和宝钗便落后了几步。
商婵婵见她们在后头,便悄然对黛玉道:“林姐姐别委屈了,林大人或许能入京呢。”
黛玉霍然顿住身形,再忍不住落下泪来:“当真,爹爹当真能入京?”
商婵婵郑重其事:“父亲已经给林大人去了信函。林姐姐,这话只放在你心里:就算林大人入不了京,我也会叫你回江南去,不让你在这里受这些委屈。”
“婵婵……”黛玉声噎气堵,心中百般话语说不出口。
至亲骨肉,自家亲眷都只会逼迫欺辱她,居然是个从前未曾谋面的外人,贴心贴肺的晓得她的委屈,愿意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
“这是怎么了?”只听宝钗的声音传来。因黛玉听父亲的消息,站住了身,于是后头宝钗三春便都跟了上来。
宝钗见黛玉满脸是泪,露出了关切的神情柔声道:“林妹妹如何又哭了?平素咱们姊妹在一处倒是无妨的,今日保宁侯府大姑娘初次上门做客,妹妹便是有委屈也忍一忍吧,倒叫贵客难堪呢。”
说完又向商婵婵道:“商大姑娘可别恼,林妹妹身子不好,性子也就娇一些。今儿怕是听人提起了林夫人这才难以自持。”
不待商婵婵说话又笑道:“今儿怎么不见宝兄弟?他跟林妹妹一贯是最亲近的,他那里有自己陶澄的面脂据说比外头好,倒叫人去他屋里给林妹妹拿了来才是。”
其实薛宝钗在说第一句的时候,身为林黛玉铁粉的商婵婵已经火了。但她愣是忍住了,听薛宝钗说完:我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没想到薛宝钗居然一句比一句厉害!
第一层说黛玉常常爱哭,在客人面前失礼,这都是轻的,第二句更是直指黛玉身体不好,性情也差。而后的第三句才是最要紧最阴狠的:宝玉跟黛玉是姑表姊妹,说什么一贯最亲近,去屋里拿宝玉的面脂之类的话,简直是暗示黛玉与宝玉有私情,这可是涉及闺名的事儿!
商婵婵自问,若不是她是穿越过来的,十分了解黛玉性情,换个不知道的夫人小姐在这里,听到这几句话对黛玉的品性难免要打个问号。
薛宝钗这是明摆着要踩着黛玉的名声往上爬了!
比起周静然的莽撞蠢坏,薛宝钗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更叫人胆寒。
商婵婵开始卷袖子——她对自己的实力有认知,靠嘴炮打周静然那样的蠢人她能一个打十个,但薛宝钗这样的心机口齿,商婵婵自问说不过她。
既如此,她不妨学一学谢翎的应对标准:说不过你,就打你。
作者有话要说: 婵婵:我真的是个普普通通的淑女。
第15章 王氏犯蠢
要说面对南安王府周静然,商婵婵还是有几分压力的,毕竟怕给家里添麻烦。但要说面对薛宝钗,商婵婵可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就算摆明了要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你又能怎样。
况且,这可是薛宝钗自己一脑袋撞上来的。
其实要是薛宝钗不来惹事,商婵婵是不会主动去招惹她的。对于书中薛宝钗的心机性情,商婵婵还真有点打怵。
但如今既然对上了,商婵婵也就没打算跟她玩花样,直接准备一力破万法。
就在商婵婵准备卷袖子,付诸武力的时候,却觉得手上一紧,是黛玉拉住了她。
只见黛玉擦了眼泪,神色冷峻,将商婵婵挡在身后:“薛大姑娘,你进京入府这才几日?咱们统共连话也没说过几遭,关于我的事儿,你哪里来的这些个长篇大论,言之凿凿?简直是信口开河。”
总不能事事都叫商妹妹护着自己,她也该叫人知道,哪怕如今她孤身寄居在这里,却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薛宝钗却仍然口角含笑,看起来格外温和可亲,甚至还主动道歉:“林妹妹多心了,我一贯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只是如今关心妹妹,又担心府上得罪贵客才多了两句嘴。若是得罪了妹妹,我便在这里赔礼了。”
探春因见两人口角,想起王夫人的嘱咐,便暗中咬了咬牙笑道:“是了林姐姐,你不知道宝姐姐为人最是宽厚温和的。”
黛玉顿时觉的心灰意冷,不愿再说。
她来了这几年,跟三春姐妹朝夕相处,她自问没有什么对不住她们的。每年林家送来的玩物土仪她都捡最好的给姊妹们。
可如今,探春也只会为了她自己的前途,站在王夫人那边,偏帮宝钗,浑然不顾这件事会损了她的名声。
倒是迎春默默然,惜春冷笑了一声自顾自走开了。
“你既然知道自己不会说话就该闭着嘴。”商婵婵指了薛宝钗撂下一句话后,把手上的玉镯也往上推了推,仍然在做动手的准备——虽然人人说黛玉刻薄不饶人,但商婵婵知道,真对上宝钗,黛玉可是说不过。
只是现在黛玉自己站了出来,那商婵婵也就不介意先等黛玉发挥完,自己再赶下一场,反正打人又不怕迟。
薛宝钗脸色一白。
这跟她设想的可不同。她本想着,商婵婵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极容易就挑拨了去,最好恼了黛玉后再将这些话再传给侯夫人。
便是挑拨不成,她这样温柔和气,黛玉这样咄咄逼人,相较之下,这位姑娘也会对自己产生些好感才是。
怎么会这样冷漠厌倦的指着让自己闭嘴?而且这位商大姑娘为什么一直在卷袖子?现在可是深秋,气温也并不高啊。
薛宝钗摸不着头脑,商婵婵身边的茯苓可是见过商婵婵飞起踢人的,知道自家姑娘又要该出手时就出手了,简直心急如焚——这可不是只有自家人,若是亲自动手打人,这传出去连之前周静然的事儿都会被翻出来议论的!
商婵婵准备动手的同时也附加言语打击,直接告诉宝钗:你这样心思不正,我一定上禀太后不许你入宫!
如此这般断了薛宝钗的青云之志,好报方才之仇。
然而手都伸了一半,商婵婵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若是这个主意能成,不但解了今日之气,还有几项额外的好处。
那时候就有意思了。
于是她只是笑嘻嘻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宝钗,就反手挽着黛玉往她房里去了。
薛宝钗丝毫不知自己刚从物理打击下逃了出来,还在暗恨黛玉占了她的机缘。
望着两人亲密的背影,咬住了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正堂内,贾母见姑娘们都走了,便打叠精神准备筹谋元春之事,这才是正经事呢!
王夫人也是心急火燎,刚要开口,忽然见薛姨妈也安然在座,一副伸着耳朵准备仔细听的模样。
想起方才保宁侯夫人对宝钗的夸赞,王夫人心里一阵膈应。
于是直接开口道:“老太太,我这妹妹这些日子车马奔波,到京城才几天,身子颇为不爽,不如叫珠儿媳妇儿陪她去歇了吧。”干脆利落的要把薛姨妈从情报中心给踢走。
正好让李纨也走,一个寡妇人家,穿的那样素淡脸上枯木死灰似的,不叫她在这里免得晦气。
倒是凤姐儿,口舌伶俐,看起来也蛮讨侯夫人的喜欢,留下还可以帮衬一二。
薛姨妈目瞪口呆,没想到姐姐这样小心眼,连她听一听都不许,更别提容她推举宝钗了。
她们可是嫡亲的姊妹!薛姨妈气的险些背过气去。
然而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她只得被低眉顺眼的李纨和几个丫鬟,脚不沾地的架走了。
贾母倒是暗自满意:王夫人还知道支走她这个妹子,说明还是个拎的清的,知道娘家没有自己女儿重要。
然而贾母对王夫人这个拎得清的考评,下一刻就被王夫人无情打碎。
只听王夫人道:“不瞒侯夫人说,听夫人提起元春后,我这心里着实难过。那孩子自幼出挑,可怜进了深宫之中,如今蹉跎到了二十岁还没个终身。夫人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便可知道我的心了。”
贾母险些忍不住将杯子直接砸到王氏头上去!
怎么就能说出这么蠢的话,是脑子被驴踢了吗!枉自己刚才居然觉得她是个拎得清的,这分明是个糊涂虫!
如今贾家这副做派,要做什么是明摆着的——就是想要请求保宁侯夫人帮衬元春的前程。
你第一句话哪怕不把姿态放低了摆出求人的态度来,也得说一说帮衬元春,荣国府能许出的好处吧。不然谁也不是活菩萨,人家保宁侯夫人凭什么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给你荣国府贾元春挣前程?
结果王氏倒好,第一句哭起女儿来了,还敢拿保宁侯夫人的心肝宝贝做比,简直是在得罪人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江氏果然恼了:她是听夫君的准备在荣国府这里赚一个顺水人情,可不是真的瞧得上荣国府。王氏居然还将自己女儿与商婵婵相提并论,也不瞧瞧贾政的官职跟保宁侯的官职差出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