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商婵婵正在江氏眼皮底下练女红,将一朵牡丹花叶子绣的乱七八糟。只听保宁侯商铎跟夫人随口道:“你说好笑不好笑,秦氏明面上不过是宁国府的一个晚辈,竟然四王八公各府全去设了路祭,生怕叫人看不出什么猫腻似的,真是蠢都蠢到一窝去了。”
江氏亲手替商铎斟茶来,冲商婵婵方向努努嘴:“瞧这丫头,瞪着眼听热闹呢。老爷也是,这些事儿竟就不避讳她,也不怕她在外说漏了嘴。”
商铎一笑:“婵婵可不会乱说话,你只瞧娘娘现在还拿她当个乖孩子就知道了。”
说完将商婵婵叫到跟前儿来,随手拿过她的绣品:“唔,这绣的是个什么?绿色的拳头?”
商婵婵郁卒:“爹爹,这是牡丹。”
……
商铎:“那这绣活你不学也罢。”
看夫人的目光冷飕飕的飘过来,商铎连忙改口:“多加用心!争取早日像你娘一般,绣出的花都能摘下来似的活灵活现。”
商婵婵垂头丧气的接过自己的绣品,只听商铎继续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接你进宫去教养。进了宫可不比家里,要处处留心,只能听不能说。”
“秦氏这事儿爹说与你知道,她原本是义忠亲王的私生女,宁国府首尾两端,前两年迎娶她本是想着万一义忠亲王翻身登基,他们就有了功劳。”
“如今功劳是没了,反而叫宫中的贾氏女拿她的命来做了个晋位的梯子。日后你出入宫闱,要离那些个宫妃远远地,尤其是贵妃一流,只管跟着太后娘娘,知道了吗?”
皇上当面说贾元春不过是个宫女,将她对自己才貌得宠的信心打击的粉碎。要想成为妃嫔,她只得另辟蹊径。
正巧荣国府和镇国公府都给两宫太后上了请安的折子,她的亲娘王氏更托人给她带了一封信,信里写着宁国府的秘密。
于是贾元春大着胆子将此事私下禀明了皇上。
贾元春这样“大义灭亲”,皇上就顺水推舟给了她一个出身。不过可不是什么贤德妃,只是个贵人。
然而过不了几天,秦可卿竟然死了。
既然知道秦可卿的身份,谢家和商家早着人盯着宁国府了,打探出秦可卿居然是因为跟公公扒灰才羞愧上吊的,简直是刷新了两家的三观。
这宁国府的人,脑子都是装饰品吗?
你已经弄了个废太子的私生女在家,要是为了投机倒把你就供着她,要是怕她的身份祸及一家你就悄么声叫她病逝,这算个什么?
她母亲出身再下贱,秦可卿也是正经八百的皇室后裔,就叫贾珍给祸害到上吊,宁国府可真是有本事。
商铎从前觉得他家敢娶秦可卿进门就胆大包天,如今才知道,老鼠拉铁锹,大头在后面,更大胆的原来还在这儿呢。
果然皇上听了线报后,脸色阴沉的简直要拧出水来。
直接在他的小本本上给宁国府换了档次,从此府待抄家流放,转到了此府全家待菜市口砍头。
听了商铎的吩咐,商婵婵乖乖点头。
看来自己给谢翎的情报他用上了。那他可就欠自己一件事情没做。等入了宫,就去找他讨债去。
江氏对商铎道:“老爷不知道,还有更好笑的呢,宁国府办丧事,荣国府还不忘庆祝贾氏当了贵人。好在没有敲锣打鼓的办宴席,只是以史太君病后初愈为借口,说要请几家亲戚看戏,又特意给我下了帖子。”
商铎点头:“他们家以为贾贵人的事儿是你促成的,当然要请你。”
江氏道:“我便不去了,婵婵若想你林姐姐,便代娘走一趟。”
自从知道了商婵婵不似她外貌这样娇弱,反而颇有杀伤力后,江氏也敢放她自己入宫或者出门了。
况且荣国府的人如今正要报答保宁侯府,更不敢怠慢商婵婵了,去玩玩倒是无妨的。
如今已经是十月末,螃蟹最肥美的季节本已经过去了,然而荣国府特意养了数百只大蟹,日日用蛋清催肥,费了好大的心思养出几缸,就是为了如今拿来待客。
当然这所谓的客人,除了商婵婵外,也只湘云宝钗两个勉强算是外府的姑娘。
商婵婵是第一次见史湘云,曹公笔下的霁月风光耀玉堂,英豪阔大宽宏量的姑娘。
然而商婵婵颇不以为然。
湘云将黛玉比作戏子是一事,说黛玉嫉妒贾母疼宝琴是另一件事,都让商婵婵没什么好感。
她不过是拿着心直口快做借口,随意讽刺人罢了。
要真是毫无心机,只是口直,怎么没见她去招惹过贾母,去招惹过王夫人,不过是看人下菜碟而已。
此时湘云与商婵婵彼此斯见过,见人人都小心翼翼捧着商氏女,湘云心下不由暗道:都是侯门嫡女,要不是她父母双亡,如今的日子也该跟商婵婵似的,处处有人捧着才是。
因有《山门》这出戏,薛宝钗便特意要在商婵婵跟前显露学识——其实她是颇为遗憾的,她想要的观众其实是保宁侯夫人——只见她将其中那只《寄生草》曼声念了一遍,又讲了好些戏文中的典故。
然而商婵婵作为一个现代人,根本不爱听戏,更不爱听薛宝钗讲戏,一个字也没往耳朵里去。
她认真的看着茯苓拿了小锤子给她砸螃蟹剔肉,边吃还不忘让林黛玉多喝两口姜茶,化一化螃蟹的寒性。
她这里吃得不亦乐乎,将宝钗的一番博学宏论当成了空气,直叫薛宝钗气的发晕:好蠢货,只知道吃!若不是你命好托生在保宁侯府,叫我哪个眼睛看得上。
直到贾母说那个做小旦和做小丑的扮相好,叫人带进来赏两碗菜的时候,商婵婵才猛然从螃蟹中反应过来:难道是著名的将林姐姐比作小戏子事件?!
她登时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看着两个卸了妆扮被带进来的女孩。
只见这两个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小小年纪入了这个行当,自然称得上是眉目娟秀身姿纤弱。
只一打眼,商婵婵就皱起了眉毛。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不太明白书中湘云为什么几次三番向着宝钗说黛玉。
印象最深的除了比作戏子之事,还有宝琴来了,宝钗见贾母格外疼宝琴也忍不住酸道:“我就不信我哪些不如你。”结果湘云直接说:“宝姐姐你这是说着玩,有人却真心这么想呢。”
简直是无语,要真的是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也可以直接说笑黛玉吃心之类的,这样阴阳怪气,还当着丫鬟们说。
而且在丫鬟琥珀指着宝玉说是他吃醋时,湘云就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再指黛玉,湘云就默认了。
???这就是风光霁月?我觉得不配这几个字吧。
所以此文湘云出现极少,也不算黑她,就这书中出现的几件事,想怼一怼她。
于是,开门,放婵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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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戏子事件(二)
两个小戏子低眉顺眼的走进来,给贾母叩头请安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儿来。因刚卸了妆容,小脸皆是素白一片,带着些憔悴之色。
凤姐儿向来最眼尖的,一打眼就觉得其中有个小戏子有点眼熟,但是立刻转开脸只当看不见。笑着为贾母布菜的同时,还不忘赶紧端起杯盏劝着王夫人多喝一口热滚烫的黄酒,好堵住她的嘴。
毕竟王夫人可是曾经跟她说过:“宝玉屋里的晴雯,眉眼倒有些像林丫头。”这样的糊涂话。但那毕竟是私底下打比方,况且晴雯虽是奴籍,但也是家生子儿,是贾母房里出去的丫头,算不得卑微。
可若是王夫人此时兴头一起,说这个小戏子眉眼有些像林妹妹,那可就惹下祸了。
优伶戏子正是下九流的行当。凤姐儿可记得,当日周静然口不择言说商婵婵惯会装模作样该去做戏子,保宁侯夫人何等震怒,直接要将此事上禀商太后要个公道!
王夫人接了凤姐儿的酒喝了。她正满肚子只想着元春的事儿,烦恼着今日没见到保宁侯夫人,根本没心情看戏,更懒得去瞧这贾母要赏的小戏子了。
凤姐儿见此才放下心来。谁知她这头防备完王夫人,不期史湘云忽然开口了。
只见湘云站起身对贾母撒娇道:“老祖宗,叫那个扮小丑的来给我们倒茶,我瞧着她面善呢。”
凤姐儿:……这可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薛宝钗眼波一闪,低下了头开始吃螃蟹。
今儿这事儿她可不掺和,湘云愿意做出头的椽子给林黛玉个没脸,自己看热闹便是。
凤姐儿“哎哟哟”笑道:“从来都说云丫头打扮起来像个小子少爷,如今看来性子也像,外头爷们儿才叫了唱曲儿的端茶倒水呢。你别学他们,咱家有的是丫鬟仆妇,何苦叫这些唱戏的苦命孩子倒茶?”
湘云歪头笑道:“凤姐姐什么时候倒是慈悲起来了?”
这话把凤姐噎的够呛:她自然看得出湘云想抓着这个这小戏子有两分黛玉的模样来取笑。
凤姐儿可是亲眼见过商婵婵是怎么掉着眼泪干掉周静然的,那真是哭也不耽误说,说也不耽误哭,可谓是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而且周姑娘下场之凄凉也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于是她好心想拆解过去,叫湘云别去招惹商婵婵,谁知道湘云来了这么一句。
“凤姐姐什么时候倒是慈悲起来了?”
这话说的,难道她从前就是个恶毒的?枉自己还替她着想怕她得罪人,倒落了这么一句,那自己可要撒手不管了,管她怎么去死呢。
反正湘云又不是王夫人,不是荣国府的人,得罪了人自然有史家担着。
于是凤姐笑容倒是灿烂起来,对那小戏子道:“既然云姑娘叫你,你便去桌上给诸位姑娘倒杯茶吧,可得仔细了,别烫着姑娘们。”
那小戏子战战兢兢走过去,越发显得缩头缩尾,上不得台面。
湘云的眼睛在小戏子脸上来回打量。
她从小就在荣国府长大,在贾母那里,她向来比三春还得意呢,跟宝玉也十分和睦。
偏生三年前林黛玉来了,贾母更加疼爱不说,连贾宝玉从此后眼里心里也只有黛玉,湘云久已不满。
如今来了个保宁侯府的姑娘,不与她这个侯府女儿亲近,反而处处只想着黛玉,连两人手上的镯子都显而易见是一对!这勾起了湘云心底埋藏多时的不满。
“你从前家乡是哪里的?”湘云对着那小戏子明知故问。
她向来知道,依着荣国府的富贵,家养的小戏子都是从姑苏采买了最好的,再跟船上京来的。
“我……奴婢幼年就被拐子卖了,并不知道故乡是哪儿的。”
湘云拍手笑道:“那我来猜一猜,你一定是苏州来的,不然不能长这样一张脸呢。你们瞧她,活脱脱就是林姐姐的模样。”
宝钗这时候才站出来劝和,以显示自己的宽厚:“云妹妹你心直口快,只是这样玩笑,林妹妹要多心的,还不快不要说了。”
湘云越发叫她劝上性子来了:“怎么,难道我竟不能说话了?我不过瞧她长了一张林姐姐的脸,所以想着她是姑苏来的……”
她话音未落,便被“砰”的一声巨响打断。
商婵婵在她说出“林姐姐的模样”这几个字时,就已经开始在挑螃蟹了。用心挑出了一个最肥大的螃蟹后,瞄准湘云就扔了出去。
螃蟹起飞再降落,便打翻湘云面前的酒壶,蜜色的酒洒了一桌子,酒壶滚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啧,商婵婵遗憾,可惜自己没有谢翎那种百发百中的技能,果然砸歪了,只中了酒壶。
本来只是姑娘席上一点小口角,贾母等未曾关注。
如今巨大的声响使得在场诸人都注目过来。
商婵婵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湘云宝钗朗声道:“你说这小戏子长了一张林姐姐的脸,所以是姑苏来的。呵呵。那我看你俩长了一张死人脸,那就是阴曹地府来的呗。”
湘云整个人都被骂懵了,脸“刷”就白了。
宝钗脸色也白了:等等,我这次真的就是想出来劝个架,为什么也被骂了进去!
商婵婵:可怜我自己,因为目前的身高原因,我只有站起来或者跳到台阶上,才能发动居高临下以势压人的技能。
荣国府花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贾母等听见了商婵婵的话,但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倒是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凤姐儿反应最快,连忙走过来劝道:“商大姑娘不要恼,都怪今儿我预备的不好,为着大伙儿吃螃蟹,特地备了些滚烫的黄酒,这不将云妹妹吃醉了。从前她跟林妹妹最好的,绝不是故意将她比作小戏子。”
商婵婵似笑非笑:“是不是故意的,她自己心里清楚。对了,当日南安王府周静然为了污蔑我,可是发誓了,说自己要是说谎就不得好死。这位史大姑娘敢不敢发誓?”
史湘云气的发抖,却不敢发誓自己是有心的就不得好死,毕竟她还真是有心的……
商婵婵发现对古人来说,发毒誓是个大杀器啊。
反正她是沐浴着社会主义光辉长大的,信仰的是伟大的马克思,根本不怕发誓。以后倒可以拿这个来忽悠旁人。
商婵婵思绪飞到了马克思身边,湘云则坐在原地面色苍白气的发怔。
整个花厅气氛格外凝重。
倒是唯有黛玉安然坐在原处,甚至端起姜茶来从容喝了一口。
从进贾家的第一天,贾宝玉给她起表字都无人阻止甚至被人当成正经称呼后,她就明白了,她所谓的尊严在贾家人眼里不过是矫情,最终还变成了下人口里的林姑娘刻薄小性儿。
湘云的意思,聪慧如她怎么看不出来。
只是她懒得去计较了。今儿商婵婵来见了她第一件事,便是趴在她耳边告诉她,林如海年后就能调任回京。
巨大的喜悦和安心使得黛玉看贾家的一切都像看个笑话。
由她们去吧,横竖她们也不过就是那些取笑话。待来日,她就能离这些人远远的。贾家的几年,不过是一场噩梦。
一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