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凤姐姐不必担心,以荣国府的富贵体面,贵人总能熬出眉目来。到时候政二老爷的官职自然也好向上走一走,连着你们家那位据说衔玉而生的公子,自然也有前程。那荣国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凤姐儿耳边响雷一般:后继有人?那得是贾琏或者她的儿子有了出息,才能算荣国府后继有人!二房发达了算什么!
她只觉遍体生寒,一时竟恍惚起来了。
商婵婵就这么三板斧,该下的药都下了,如果凤姐儿从此还是不肯悟过来,那她也没法子。
就算凤姐儿悟了,然荣国府已是一株从根上儿就烂透了的巨木,她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说不得还是蒙在鼓里比较幸福。商婵婵又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些话了。
若不说的话,起码这几年,凤姐儿还是会赫赫扬扬志得意满的做着她的管家媳妇儿。是做清醒的辛苦人,还是幸福的糊涂鬼,谁又能真的明白呢。
不过这会子后悔也晚了。商婵婵这只蝴蝶放了出去,究竟起到什么样的效应,没有人能知道。
商婵婵又抓紧时间又吃了两块蟹粉酥,这才起身告辞:“耽误凤姐姐的功夫了。”
凤姐儿忙按下所有纷乱思绪,起身送行。她到底是个人物,虽是如今心烦意乱,但也不忘对商婵婵的报信之情表示表示。
凤姐笑道:“商大姑娘放心,今儿云妹妹这事儿实在是过了。”
“便是姑娘你自矜身份,不肯回家去说人是非,请侯夫人出面做主,我们家也不能就此混了过去。”
“我回头就请老太太的意思,往保龄侯府去将此事告知一番,也好叫史家好生管教云妹妹。”
这就是投桃报李了。
商婵婵心道:哎,跟聪明人说话真舒服!
茯苓扶着商婵婵的手上了车马,这才笑道:“姑娘脾胃弱,平日里太太管着不叫姑娘多吃点心,今儿姑娘可是开了禁,居然吃了人家好几块蟹粉酥。好在那位琏二奶奶如今心乱如麻,否则定要笑话咱们保宁侯府连姑娘的点心都管不足。”
商婵婵连忙笑道:“好姐姐,你可别跟阿娘告我的状。”
茯苓比她大九岁,是将婵婵从小看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心里拿着她与自己亲妹妹也没什么两样,此时便笑道:“姑娘说的好可怜。”
见车马出了荣国府大门,灵芝才在旁说:“也不知怎的,回回咱们来,都赶上有人祸害林姑娘。上回那个薛姑娘说的话就够阴狠了,而此番这位史大姑娘更了不得,就敢当众将官宦小姐比作戏子!可见这荣国府的风水与林姑娘不相宜呢。”
商婵婵叫她提醒了,只说:“回家我便要去找大哥哥,叫他再给林公写信。”
茯苓笑劝道:“姑娘,横竖林大人年后要归京了,还愁没来日吗。如今这般一封封信去了,只叫他心焦呢。”
商婵婵这才罢了,横竖凤姐儿可是表态了,准备去保龄侯府告状。
那史湘云回史家后的惩戒也够她喝一壶的。
作者有话要说: 999迷信加更,祝小可爱们花好月圆人长久~
第24章 湘云归府
商婵婵告辞后,凤姐儿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心口一阵冷一阵热,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竟像是大病了一场。
只有平儿这样的心腹敢乍着胆子劝道:“奶奶,平素我只劝你保养自身,你只不听,从今后可都丢开手罢。”
凤姐儿唇边慢慢泛起笑来:“平儿,给我换件家常衣裳,咱们去见老太太。”
因送了外客,凤姐儿便将那身彩绣辉煌,宛如神仙妃子一样的打扮去了,只穿着家常一条鹅黄色芙蓉折枝撒花裙,倒是更娇俏了几分。
贾母本独自歪在炕上,见她进来就笑道:“还是凤哥儿讨人喜欢,听说商大姑娘还特意去你屋子里坐了半晌才走的。”
凤姐儿面上带笑,心里却是一突:果然这府里发生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去,那自己之前那些放印子钱和包揽诉讼的事,莫非也叫人知道了去?
好在王熙凤本就是做好了打算来的,因而只不慌不忙道:“还不是托赖老太太的福,从前叫我带着林妹妹往保宁侯府去,自然要比旁人同商大姑娘熟惯些。”
贾母叹了一声:“原我以为,那是个娇嫩温和的女孩子,谁成想竟是个极厉害的。”
王熙凤走到贾母身边侍奉:“老太太细想去,保宁侯夫人是什么人物,她的女儿便是体弱些,也不能是个软弱糊涂的。”
“再者,商姑娘可是太后娘娘家唯一的女孩子,在宫里都是极有体面的,自然纵得她敢说敢为,不将人放在眼里。”
见贾母听进去,凤姐儿越发劝道:“何况今日之事,说出来不怕老太太恼我,实在是云妹妹的过失呢。若是取笑个旁的也罢了,偏是拿戏子做比。”
“当日在保宁侯府,我亲眼见着南安王府那位将商姑娘比作了戏子,保宁侯夫人可是当场就翻脸了,侯爷更是直接入宫面圣去了。”
“今儿云妹妹说什么不好,偏又说了这个,岂不是戳人肺管子。”
贾母蹙眉:“怪道商家姑娘这般不依不饶,原来还有这样一档子事。果然是云丫头运气不好,偏撞在了这里。”
说到运气不好,再想着湘云父母双亡,贾母年老迷信之人,不由有些忌讳起湘云的命格来了。
凤姐儿察言观色,继续笑道:“老太太,此事咱们还得告知保龄侯夫人。咱们家虽叫云妹妹赔了不是,但终归是外人,做不得主。”
“若是不叫两位侯夫人知道,来日保宁侯府或是林姑父家就此事发作起来,只怕保龄侯爷还不晓得缘由,反而容易坏事。不如早早通过气,也好叫两府有个预备。”
贾母本想着护着湘云,将此事摁在荣国府内便罢了。但如今听了凤姐儿的话,果然更加有理,便颌首道:“罢了,只是这事儿你亲自去说,可别叫她们为难了云丫头。”
“是,既如此,我这就带了云妹妹回去吧。”
见贾母眉峰一动,凤姐儿连忙笑道:“横竖侯夫人也会打发人来接的,不如我带云妹妹回去当面说开的便宜。”
贾母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也罢了。早撕掳清楚了,也叫商大姑娘咽下这口气,免得真闹到宫里去,连累了元春。”
以贾母的精明,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叫凤姐去,说好听的是通信儿,说不好听的就是告状。
这也罢了,偏生把湘云也带回去,岂不是贾家多嫌着湘云惹事的意思。
湘云又不是保龄侯夫人亲生的,回去难免要受些冷眼磋磨了。
于是贾母便不忍见湘云,只道:“告诉云丫头我乏了,叫她不必来我这儿辞行,只去吧。”
凤姐儿忙笑着应了。
而湘云此时正在房里垂泪,翠缕在旁不忿道:“宝二爷同姑娘才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呢。今日的事,姑娘也好生委屈,偏生宝二爷此时只往林姑娘那去小意陪着,倒将姑娘抛下了。”
贾母凤姐儿虽下了严令不许外传,但宝玉的身份与别个不同,还是知道了些。但他也只听闻湘云仿佛冲撞了黛玉,于是自然先往黛玉那里去安慰。
凤姐儿进门的时候正听见翠缕这话,不由冷笑了两声,这才将贾母的话一一说了。
湘云再想不到贾母不独不安慰自己,反而要撵自己回家去。
在她看来,真的就是一句取笑,自己当面道歉,已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方才席上贾母虽叫她道歉,但她以为那不过是给商家面子,私下里自然还是要心疼补偿自己的,谁成想竟让凤姐儿送她回家。
翠缕一时也吓住了不敢说话。
她原是贾家的丫头送给了湘云,依仗的不过是贾母格外疼爱湘云。如今见贾母竟也恼了,她自然不敢再出声,连忙去给湘云收拾行李。
而此时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正在一处闲聊。
“听说荣国府的姑老爷年后就要调任回京了。”不比贾家朝中无人,史家兄弟还是有些实权的,故而消息也灵通。
保龄侯夫人便笑道:“正是,咱们这些姻亲都是武将,这可终于出了个文官。这不,今儿荣国府摆酒,还接了云丫头去。她与林姑娘自幼熟悉,多亲近亲近,日后咱们好走动的。”
忠靖侯夫人奇道:“秦氏刚去了没多久吧。听说宁国府前几日可是乱着,还是凤哥儿过去帮衬了一把。如今荣国府倒是摆起酒宴来?”
“还不是为了宫里出了位贵人?秦氏毕竟是晚辈,碍不着什么的。”秦可卿之事,宁荣二府当成自家的秘密,连其余三大家族也没有告知。
忠靖侯夫人便点头笑道:“如此很好。咱们贾史王薛虽然同气连枝,但毕竟跟林大人就有些远了。林姑娘既是独女,哪有个不孤单的。云丫头倒是个爱说爱笑的,只要两人和睦了,借着女儿家的交情走动起来,自然更亲近些。”
两位侯夫人正在这里规划未来,放飞理想时,只听丫鬟来报说凤姐亲自送了湘云回来,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凤姐儿自己先进来,将今日之事活灵活现的描述了一遍后,两位侯夫人险些没气背过气去!
实在是梦想破碎的太快,现实太残酷,让她们难以接受。
对湘云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就算是跟林姑娘搞不好关系,你也别得罪人啊!退一万步讲,你只私下得罪林姑娘一个还不够吗,怎么还当众连着保宁侯府的姑娘一起得罪了呢!
上个月两位侯夫人还一起笑人家南安王府呢,转头这锅也扣在自己头上了。
凤姐儿这里还笑嘻嘻的劝道:“两位夫人别恼,商大姑娘虽然气急后说了句要往宫里告状去,但老太太作好作歹总算劝住了。老太太还说,别太为难了云丫头呢。”
凤姐儿这哪是劝人,简直是火上浇油,劝的人都要脑梗了。
保龄侯夫人脸色发青:我为难她?这分明是云丫头为难我们!
你说你要是早几年得罪保宁侯也罢了,大家都是侯爵,平起平坐,而且史家爵位还能以数量取胜。可如今保宁侯是什么身份,湘云还真敢替自家得罪人啊!
再说黛玉,早两三年就来了贾家,与湘云早已有来往。那时候没听说湘云与她有什么龃龉,怎么偏生如今林如海要入京升官,手握重权了,湘云跳出来开始挤兑林姑娘了呢!
保龄侯夫人简直气的脑壳疼。
忠靖侯夫人怜悯的看了嫂子一眼:毕竟湘云是养在保龄侯府的,嫂子得担起这教养不善的过失,自己就还好啦。
谁知保龄侯夫人转脸儿就说:“明日咱们一同去保宁侯府将此事拆解了。”
忠靖侯夫人哪里肯一同背锅,只是推脱道:“我就不必去了吧,云丫头毕竟住在嫂子家,我跟着去添什么乱。”
保龄侯夫人绝不要独自去丢脸,强拉了弟妹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史字,要是真的传到宫里去,谁又是有脸的?”
凤姐儿可不管这妯娌两个相互扯皮,反正她答应商婵婵的告状之行已经完事儿了,她正该回家去思量她自己的正事去了。
有丫鬟赶着来替凤姐儿打帘子,凤姐儿出了屋门,就见湘云垂首站在廊下,只等着一会儿进去见两位婶娘。
凤姐儿见多了湘云在荣国府的活泼俏皮,如今见她这样畏惧瑟缩,也有些感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第25章 事件余波
话分两端,且说商婵婵回府后,自要先往江氏跟前去请安。
迎面却撞上了三哥商骥,他赶紧与妹妹招呼了一声:“你可仔细些,母亲心情不好,方才还掉泪呢。”
商婵婵吓了一跳,实在想不出什么事儿能叫江氏为难哭。
京中冬日寒冷,各屋暖阁中都设着围炕,炕中摆着云腿细牙桌。商婵婵进门后一眼就瞧见桌上摆了许多精巧的玩物首饰,江氏坐在一旁,眼圈儿微红。
她请过安后,江氏就叫她上来暖和,指了桌上怅然道:“这是从前林夫人之物。”
商婵婵听江氏说了才知,信使从江南回来,林如海除了给商铎的一封信之外,还捎了许多贾敏昔年之物,赠与商婵婵以表对保宁侯府关照女儿的谢意。
当年宁荣二府正是鼎盛之时,贾敏这位独一份的嫡女手里自然都是顶尖儿的好物件。
这些东西到了江氏手里也有几日了,但她唯恐触景伤情便一直搁着,直到女儿今日不在家,才叫丫鬟拿出来。
旁的也罢了,江氏一打眼便瞧见一枚金松鼠翡翠葡萄簪,只见上头的赤金松鼠憨态可掬栩栩如生,那一串翡翠葡萄更是绿的如同一汪碧水一般。
只一看,她眼中便落下泪来。
这原是她当年送给贾敏之物,想来林如海并不知道,只是见这簪子精巧,就送了来。
当年她与贾敏在姑苏云空寺一同拜佛,各自为女儿身子安康祈求。
彼时贾敏膝下无子,十分羡慕江氏已有三子。两人既然一见如故言语投契,江氏便笑着将头上这枚簪子取了下来:“我怀长子时,家里老太太还在,听了信儿就欢喜的赏了我这个,说是多子多福的好意思。今儿索性送了你,图个好意头。”
贾敏收下后十分感念江氏的心思,待怀孕之时还特意命人往保宁侯府送过信。
然而不过两三年后,贾敏便因幼子夭折,自身抱病不起,仙逝于扬州。
今日江氏再见了这枚簪子,想起故人音容笑貌,如何忍得住泪。
商婵婵望着一桌子珠宝璀璨,便道:“阿娘,既然是林夫人从前的爱物,这些正该给林姐姐送去。”
她虽然跟条龙似的喜欢囤积金银财宝,但这既然是林黛玉的,她就不肯要。
江氏点点头:“如今倒是不急,我冷眼瞧着荣国府里,从上到下都是不好相与的。史太君虽不至于,但旁人未必不觊觎玉儿的东西。想来林大人也是顾虑到此,才不送去给玉儿,反而做了人情送来了咱们家。”
可见林如海虽然清傲,但对世情并非不通。
与其给了女儿白填了贾家人的腰包,倒不如送给对女儿颇为照顾的保宁侯府。
何况这不过是贾敏当日嫁妆和体己中的极少一部分,剩下的,待来日黛玉出嫁,林如海自然尽数给她。
商婵婵进门时叫江氏的眼泪吓住了,浑然忘了告今天的状,如今听见江氏自己提起荣国府,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将今日湘云的举动告知了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