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圆整天吃文茎树的果子,听力异于常人,每个人的抱怨与不满清楚地落在她耳朵里。
她并不生气,自古以来,成功之人的身边总是伴随着眼红嫉妒,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圆心态放的很平,只是以后这些人若想从她手里买什么宝贝,她必定往死里宰!
第四场由于初学者接触的符术都是基础的部分,每人画的差不多,因此这一轮无人淘汰。
选拔组进行到了最后一场,这也是最难的一次考核。
场地依然在广场,画符用的桌子全部撤走,空出了大片区域。
弟子们按照上一场成绩排序,依次上场领回先前跟随他们一天一夜的灵体进行超度。
灵体成功归入各自要走的轮回道,方可算作成功,失败的人无论成绩如何,都算作淘汰。
底下各个师傅感慨连连。
“一届比一届难咯。”
“我们那届还考鬼怪种类,亏我还让他们死记硬背了半年。”
“抓到动物的还好,抓到人的灵岂不是要叫鬼差,难了哦。”
白圆成绩第一,率先出场。
五只猴儿鬼排成一溜放在她面前,小猴子扒着大猴子,歪着头,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白圆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啥,超度就是送猴儿鬼去轮回,理应要走地府的流程,而她认识的鬼差就一个邱江别,但雏云山离杂货店太远,邱江别怕是喊不来。
她冥思半天,实在没辙,干脆要举手放弃。
最先遇到她的小猴子“吱吱”地朝她叫唤,撒开大猴子跑向白圆,一跃跳到了她的腰侧,蹭着她撒娇。
白圆虚空摸了下它的头:“乖,回去吧。”
小猴子向上爬了爬,“吱吱吱。”
“我不能带你走,”白圆努努嘴,“要是你能说话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去地府找崔钰,让他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安排个好胎。”
话音未落,她头上忽现一团浓雾,紧接着一个红袍虬须大汉身背两面黄幡旗铿锵落地。
崔钰落稳脚步,面若寒霜,浓眉铜目,高喝一声道:“何人唤我。”
顷刻间,喧闹的山顶仅能听到路过的风声。
眼前突然多了个人,白圆亦是惊了一下,环看附近瞠目错愕的天师们,她不能失态。
稳定心神,冷静地说道:“崔大人,是我。”
“小白姑娘?”崔钰低头,了然,“你为何在这里?”
白圆指指身上的小猴儿鬼:“我想超度几只猴子,可以的话,想请您帮它们安排个好去处。”
“这简单,天寒冻死的猴子罢了。”崔钰取下背后的一面幡旗,朝猴子们挥了一下,五只猴儿鬼便消失不见了。
“你放心,由我的魂幡送去地府的动物,下辈子差不了。”
崔钰行色匆匆,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地府判官离去,在场天师目瞪口呆。
“是崔判呀,快掐下为师,我莫不是在做梦。”
“有幸见过天师协会的赵天师成功请来崔大人,没想到今日得幸能再见他一回,无憾了无憾了。”
“师傅,刚才那个鬼影是谁?”
“住口,快向崔判赔不是,请他勿怪,得罪了他,你以后请鬼差谁也帮不了你。”
评审的十位老天师目送崔钰离去,内心久久不能平复,指着白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小场面,小场面,莫要惊讶。”白圆难掩嘚瑟地咧嘴。
徒手画符,召请崔钰,但这两相技能就是很多天师修炼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
白圆是毋庸置疑的第一。
熬到罗里吧嗦的授予仪式结束,白圆提出要先行下山,天师们仍是不同意。
他们一言我一语,说的白圆云里雾里,愣是没听明白不让她走的理由。
废话半天,一位老天师拍板道:“这样吧,我们将请神仪式提前,小姑娘等这项集体活动结束了,再走不迟。”
白圆预感事情有古怪,他们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不等她想明白,评审组就当众宣布了请神活动提前。
仪式开始前,一尊方形大鼎抬到了广场中央,所有人按照资历深浅跪在鼎的四面,白圆因为是今年选拔组第一,特准许出现在第一排。
秦棋不肯跪,没人敢强迫他,任他突兀站在白圆身边候着。
正午时分,方鼎前恭敬地立起三炷香,评审的天师捧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几人戴上手套,郑重其事地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
九位天师分跪在方鼎四周护法,一人将盒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入鼎中,后退到香炉正前方,双膝下跪,口中快速念着咒语。
白圆拉了下秦棋的裤脚,低声问:“鼎里放了什么?”
秦棋看清天师手里宝贝着的东西,脸色微变,答道:“一幅画。”
“画的什么?”
“没看清。”
“哦,快点结束吧,我想回去吃顿热菜。”
十位天师对着方鼎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跪行上前换了三炷香,口中咒语不断。
慢慢地,山顶风云渐变,阳光正足的中午忽降大片阴云,遮住了天空。
年轻的弟子们颇为惊慌,起身左右张望,各派师傅们到底见过大风大浪,厉声呵斥各自的徒弟,稳住了他们。
香火燃尽,天师们猛地伏地,额头重重叩响地面,大声道:“恭请天神降世,除妖降魔。”
一道闷雷响过,鼎里的画卷蹿出,浮上半空,金光乍现,图卷上方一个白衣长发的男子身影渐渐显露。
秦棋立即搀起白圆,警惕地观望鼎的方向。
包括法力高深的老天师在内,广场上跪伏的人同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压得他们直不起腰,不得不保持伏地的姿势。
白圆和秦棋站得挺直,负责做法的天师勉强抬起头注视着上方那位神圣的身影,声音颤抖:“人间有大妖魔降世,请您出手相助。”
金光退去,白衣人衣发飞扬,黑如寒潭的眸子缓缓展开,朱唇轻启,问:“所在何方。”
“就,就在那里。”老天师颤巍巍一指,定在了秦棋的方向。
白衣人淡定地转过视线,原本平静如水的眸子蓦地瞪大。
白圆窝在秦棋怀里,对上他的视线,呆呆地喊了声:“爸。”
第67章
白圆被安排在里圈, 与鼎相隔十米左右的距离, 她的声音清晰地进入跪伏在地的天师们耳朵里。
无形的威压本就逼得他们难以呼吸,白圆这一声呼唤, 彻底压垮了他们。
不过是个与妖孽为伍的小姑娘,怎么就成了天神的女儿。
他们得罪了神明……老天师面容惨白,惊恐万分。
白衣男子周身环着金光, 足尖轻点,立于浮空展开的画卷之上, 袍服飘逸如晴时山顶自由的云, 衣袂随风摆荡, 仙气环绕, 脸庞俊美宛若画中人, 让人觉得多看他一眼都是亵渎。
这样货真价实的仙人见到白圆, 双眸不自然地游离了一点, 然后身体慢慢地,慢慢地向鼎里降, 想假装自己从未来过。
白圆从震惊之中回神, 又叫了一声:“爸。”声音高了些,附近跪着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众人内觉骇然却不敢出声, 只得继续维持着跪拜的姿势。
白衣男子下降速度更快了。
“白遂你给我站住!”
白衣男子停下了,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拂袖跳出画卷之外,像一片羽毛轻盈地降落地面, 而后抬起头,缓缓走向了白圆。
“圆圆……”
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白爸爸越走越心虚,眼睛左瞄右瞥,余光瞄见女儿肩膀上多了只手,眼神顿时硬气了。
他半眯眼睛,态度由三月暖阳转入腊月寒冬,冷冷地对秦棋道:“拿开你的手。”
秦棋自他出现以后,脸上一直阴云密布,听到白圆的称呼,脸色更差了,语气恶劣地回复:“你管得着老子?”
白圆缓过神,小跑到爸爸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担忧地问道:“爸你没事吧。”
“什么事?”
“高利贷啊,你还上了?”
“……我真的没欠高利贷。”
“那你躲什么呀!”白圆突然爆发道,“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走就走吧,还把店卖了,你想干嘛,一把年纪了才想起来叛逆期吗!”
秦棋挑了挑眉,“我能猜到他消失的原因,烛龙失踪,你算是看管不力,急得满世界找人去了吧。”
白爸爸目光一寒:“闭嘴。”
白圆愣了:“你们认识?”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满脸嫌弃地看着对方。
白圆皱眉,又问:“你为什么会从画里出来。”
白爸爸尴尬地笑笑,心虚地扣了扣脸颊。
秦棋替他接话:“某人曾向人类许诺,遇到大难只要用白泽图召唤他,他就会装模作样地现身做救世主。”
“白泽图?”
“就是这家伙的人形画像,不知道的以为是哪路神仙呢。”
“……”白圆神情呆滞,动作机械地偏过脑袋,缓慢仰起下巴,木楞地看着说话的秦棋,“啊?”
白泽身份暴露,索性不再遮掩,猛地拽过她的胳膊,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瞪着秦棋道:“圆圆我从小就告诫你,不要跟来历不明、心怀不轨的可疑人士接触。”
“嗯,”今天受到的打击过多,白圆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没经大脑嘴里下意识蹦出一句,“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
白泽漆黑如夜幕的漂亮眼睛倏地睁大一倍,优雅消失,双手激动地捏着白圆的肩膀,使劲晃了晃:“是瑶草还是情蛊,你快说,爸爸马上找人帮你解毒。”
白圆依旧呆呆的,没回话。
“你究竟看上这只没脑子的老虎什么了。”
秦棋将人拉回自己怀里,讥讽道:“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丢下别人无故失踪大半年的习惯吧。”
“……你闭嘴。”
耳畔两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白圆过滤掉所有杂乱的声音,脑子里划过无数个问题。
她是谁,她爸是神兽她还是人吗,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亲生的,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她真相,她妈妈是谁,她爸一直让她当自己没有妈妈,难道她真的没有妈妈么,神兽会不会雌雄同体,咦,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叫他妈妈……
乱七八糟的问题混作一团,白圆沉默了半天,在男朋友和父亲要动手开打之前,她的脑子总算重新搭上了弦,嘴巴微张,问道:“爸,我是谁?”
白泽一改面对秦棋的嘲讽脸,温柔地说:“你是我的圆圆啊。”
“我是人吗?”
“我的孩子当然,额,也可以是人。”
秦棋揽着白圆的肩膀,往后退了两步,不怀好意地挑拨道:“你该不是从哪个人类家里偷了个孩子养吧。”
“轮不到你插嘴。”白泽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含糊地说,“你确实不是我生的,但是……”
山顶忽然没那么冷了,更冷的是她的心。
白圆面无表情,眼珠渐渐找不到焦距,一行泪珠无声无息地沿着腮边滑落,口中喃喃:“我原来真是捡来的孩子。”
秦棋和白泽顾不上吵架,围着她安慰。
“这种不负责的父亲没了就没了,不值得为他伤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是亲生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静了良久。
脸上沾着泪水,寒风一吹,脸蛋冷的像结了冰,白圆给冻清醒了,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轻轻擦掉泪水。
停滞了几秒,回身皱着眉道:“你还要走吗?”
“我,我有要事在身。”白泽眼底暗了暗,又望向秦棋,“圆圆你到底为什么跟穷奇混在了一起。”
“你叫我去S市看看的,”白圆还在为他隐瞒自己赌气,冷着嗓子道,“遇上了,然后就在一起了呗。”
“我是想让你找朔方……罢了,你跟着他不如跟我走,”白泽摇摇头,温热柔软的指尖触碰到白圆的手指,继而牵起了她的手,“他不值得你托付。”
秦棋环住白圆的腰向后拉,气道:“你没资格说这话。”
“等等,轻点扯。”天寒地冻的,白圆的身子骨经不起他们折腾,安抚秦棋说,“他是我爸。”
白泽稍显得意地笑:“你往后没准也得叫我一声爸。”
秦棋张嘴亮牙,凶狠道:“滚,不可能。”
“呵,你放心,我不可能给你机会喊我爸的。”
白泽拉着白圆的手不放,强硬地要把人拉走,白圆承受着两人没完没了的较劲,崩溃地喊:“都给我放手。”
一系列拉扯中,她恍惚看到侧边跪伏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天师,面色发白,隐约撑不住身子要往地上倒,她挥开两人的手,跑去把人扶着坐了起来。
老天师抖着胳膊腿,坐都坐不稳,连声说:“多谢天女,多谢天女。”
天女?
白圆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回头瞪了两人一眼,白泽这才想起什么,扬手收了周身持续释放的威压。
广场上的人如释重负,纷纷瘫倒在地,年纪大的还需由徒弟搀扶才能起身,而方鼎前跪拜的天师们噤若寒蝉,仍不敢动弹。
白泽背对他们,负手而立,略显淡漠地说:“起身吧,误会一场。”
老天师们头磕到地上,“我等无知,冲撞了大神的朋友,请您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