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不下去,找到总导演,强调自己现在绝不适合出现在媒体面前,容易说错话,导演正焦头烂额,但此时此刻,更明白言卿的特殊性,百忙里还抽空让她提前去休息,看看受伤没有。
言卿绕到远离媒体的休息区,手轻颤着给自己换衣服,戴帽子口罩武装,直到打扮到认不出来,才口干舌燥地跑着远路,往霍云深的位置靠近。
她为了避人,躲开偷拍,踩着还没太干的鞋子走了很远,却在空无一人的游乐场院墙边上,迎头撞上了同样乔庄着赶来找她的霍云深。
偶尔有吵闹的人声传来,外面还有商家开业的鞭炮在响。
言卿忍住满腔的情绪,抬眸看他:“外套是换了,里面的衣服换了没有?天太冷,湿着容易生病。”
霍云深望着她,指腹蹭了蹭她的脸:“还没来得及,时间有点赶。”
可以交给别人做的,但事关于卿卿,他总要亲眼盯着才行,况且……也没带能换的衣服,路上堵车,来送的人也还没到。
他低声:“找人送了,你能不能陪我去车里换。”
言卿鼻子更酸。
霍云深低声:“这边我会安排好,你陪我,行吗。”
言卿形容不出酸胀的心情,语无伦次说:“行……行行行,怎么不行。”
霍云深始终泛着白的唇角终于翘起,走到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我可以走。”
“你鞋子湿了,听话,”他固执地去揽她腿,“让我背你一次。”
风很凉,吹过他弯折的身体。
言卿拒绝不出口,慢吞吞贴上去,搂住他脖颈,伏在他脊背上。
透过外套,还能感觉到里衣的潮。
墙边一圈没有游乐设备,没有人声,只有荒草乱长的一条小路。
言卿扣着大帽子,脸垫在他肩上,鼻音闷闷地说:“霍总,你准备的太多了。”
他依然是之前那句话:“你需要的,我都会准备。”
她跟着他一步步的前行颠簸着,满腹的话想往外倒,最后不知怎么,就想起心爱的暖手宝,委屈地冒出来一句:“我的乌云丢了。”
霍云深猛地站住,全身微微发颤。
言卿不解,刚想问他,他又慢慢迈开脚步,继续往前。
她看不到他的样子,只听到紧绷的声音:“没丢,一辈子也不会丢,你的乌云一直在。”
“我还想要那个暖手宝……”
霍云深咽着喉咙里的甜甜苦苦,眼前发黑,沙哑笑着:“给老婆买,要多少买多少。”
言卿想辩解点什么,恰好见到了前面近在咫尺的车影,他们到了。
闵敬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后排车门。
有别人在场,言卿有点难为情,打算开口,让霍云深放她下来,忽然听见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别害怕,我没事。”
不等她明白,霍云深已然安稳让她落地,把她送入车里,他面容苍白地定定看了她一眼,眼帘无力垂下,整个人向前一栽,重重倒在了车边。
言卿脑中轰的一炸,反射性扑过去搂住他,惊恐地脱口而出:“云深!”
第21章
一直以来强势胁迫她,也无处不在保护她的男人,毫无预兆在面前摔倒。
这个画面的杀伤力是言卿意想不到的强烈。
她吓得手都在抖,连带着太阳穴处那些神经一起钻心地狂跳,犹如烧沸了灵魂深处的某些情感,巨浪般迅猛地冲击闸门。
闸门……
是什么。
言卿视野里闪着花白,有些眩晕,脑中乱成一个无解的线团。
“言小姐?麻烦帮我一下。”
言卿骤然清醒过来,几秒钟前的混乱迅速消失干净,她努力平复呼吸,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但心脏的麻痹感还在,一下一下抽搐着,凝成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潜意识。
提醒她心疼这个人。
闵敬一头的冷汗,不过动作没慌,训练有素把霍云深扶到车上,他人已经彻底昏迷,无法坐稳,言卿急忙配合,把他接到怀里,用身体给他做支撑。
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脸,烧得烫手。
“快点,”她再也没工夫想别的,带着哭腔朝闵敬低喊,“快去医院!他可能是落水着凉了,在发高烧!”
闵敬猛踩油门,语气却相对平稳:“深哥不爱去医院,回家里,让家庭医生上门,他有经验。”
“……经验?”
闵敬顿了顿,埋怨又无奈地解释:“深哥这三年,熬到透支的时候太多了,何况他连着好几天没睡过了,白天到处追着你跑,工作只能全部挪到晚上,本来胃就不好,吃不下东西肯定难受,不休息头也疼得厉害,又全忍着不说,他能坚持到现在倒下都算是奇迹了。”
言卿呆住,霍云深灼热的呼吸扑洒在她脸颊边,炙烤着一样,连着她的心也被架在烈火上。
她第一次主动把他抱这么紧,才真切感觉到他身上很瘦,隔着衣服能摸到肩背嶙峋的骨头。
其实并不是没有征兆的。
前两次她以为他睡着,实际他都醒着,证明失眠严重,今天她也看见了他脸色差,眼下发青,她知道他胃病,知道他头会疼,还大冷天跳下冰冷的池子里救她,穿湿透的衣裳在寒风里守那么久,就为了帮她澄清,亲力亲为地替她讨回公道。
她明明什么都清楚,只不过就是不想接近他,故意忽略掉了。
言卿垂着头,额角不知不觉抵在霍云深肩上。
霍总有什么错啊,他在尽可能满足她提的要求,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合同是她同意签的,婚也是她同意结的,三年内她应该负责,结果领完证,她除了享受霍总提供的优待,有为他做什么吗?
根本没。
还说治疗他,扮演云卿的角色,她倒好,跟以前一样只顾着远离他,一跑了之。
她……太没胆,太过分了。
霍总婚前说得很明白,药对他不起作用,那她就是他的药,霍总在等她救命的好吧。
要是继续这么下去,霍总哪天搞不好被她连心带身给虐死了,她想干嘛,以老婆的身份继承他的天价家产吗?!
要不要脸啊!
车开回别墅,家庭医生面色凝重地带人等着,把霍云深从车里接出来,本以为言卿会能避则避,没想到她一反常态,托着霍总手臂,跟他们一起上楼。
到了卧室,言卿马上推闵敬进去:“他里层衣服还湿着,你快帮他换了,身体擦干再打针。”
这么一路折腾下来霍云深也没有醒,言卿越想越难过,在外面坐立不安等了十来分钟,还是不见闵敬出来。
她熬不下去了,推门进去,一下子愣在原地。
霍云深被人扶着,上身赤裸,侧面朝着她,医生在连连叹气,小心地往他背上涂药。
斑斑驳驳的……强酸腐蚀留下的伤痕。那件事过去才几天啊,换成别人,静养都会觉得疼,他呢,跑出去遭了多少罪。
言卿始终没掉的眼泪突然泉涌,她咬着手背退出房间,趴在走廊栏杆上,把眼睛往胳膊上一埋,无声大哭。
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以为自己是弱势,实际在感情上,她才是那个施虐者。
言卿把泪蹭干净,对着墙边装饰的玻璃一照,靠,妆一点没花,霍总给她买的化妆品都这么好,更别说其他的了。
做人得讲良心,霍总一次次救她,她得知恩图报。
不拖了,就今天开始,她正式走马上任,做好云卿女神的合格替身,把霍总治好。
前提是,她必须稳住心,绝不能真的爱上他。
她相信自己拎得清,也做得到。
言卿重振精神,先给安澜打了个电话,安澜那边乱成一片,叮嘱她暂时不要露面,节目组会以官方身份处理云绫的事,节目剩下的流程推迟到晚上再录。
她定了心,去楼下厨房找食材,想给合法老公做点吃的,然而冰箱空空如也,她正犯愁,有脚步声传来,闵敬倚在门边,出其不意地轻声问:“深哥昏倒的时候,你是不是叫他……云深。”
言卿有短暂的恍惚。
有……吗?
云深,不是云卿才会用的称呼?她那时叫的,是全名吧。
她尝试去回忆,然而那一瞬的细节却模糊再模糊,她摇了摇头,觉得这事儿没得怀疑,肯定是全名,她转回身略感同情地看向闵敬:“闵特助,你听错了,你的深意我懂,只是连霍总那么执拗的人,都接受我不是云卿的事实了,你怎么还在纠结?”
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闵敬被她堵得无言。
可太气人了。
她自己叫的,这会儿不承认,还一脸无辜地怪他脑子不好使。
言卿又说:“你不忙的话,能不能帮忙买点材料回来,我给深深做顿饭。”
“……深深?!”
言卿眨了下水润的眼睛:“我不能抢了云卿的叫法,又想亲近点,别老是霍总霍总的喊,那他名字里一共就仨字,我总得取一个吧,你觉得霍霍,云云,深深,哪个更好听?”
闵敬一腔情绪全没了,极力憋笑,其实他小嫂子的可爱程度一如过去,没变。
他认输表示:“深深好听。”
“是吧——”言卿一笑,逐渐正色,低声对他说,“另外,麻烦你把他目前的身体和心理情况都如实告诉我,接下来,我会对他负责。”
-
霍云深从剧烈的头疼中醒过来,猛一起身,手被牵连着的输液管扯痛。
他环视了一圈,眼中微弱的希冀破灭,一声不响倒回床上,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屋顶。
卧室里空荡安静,卿卿不在,她大概……没有跟着他回来。
她躲他还来不及。
霍云深自虐般的任由头疼扩大,想着以前他流了血,受了伤,卿卿总慌张地抱着医药箱跑过来,蹲成一小团,仔细给他清理包扎,他被别人编排说闲话,人人把他当恶鬼,她也会去坚定地澄清,用瘦弱的肩膀支撑他。
她看不见他当时的眼神。
恨不得把她吞进去,或是藏起来,锁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偷偷地珍爱品尝。
到了如今。
他不敢泄露太多独占欲,她在人前绽放,被一群人勾肩搭背,爱慕者无数,他心碾成泥也只能默默守着,她任何一点在乎都成了他的妄想。
霍云深敛着干涩的嘴角。
这种折磨他不陌生。
在得到卿卿以前,他混账过,把小姑娘对她的温柔体贴当成能要命的洪水猛兽。
卿卿给他送午饭,放怀里暖着递过来,带着绵绵的甜香,他冷着脸不肯要,故意扔在脏兮兮的花坛里,凶狠对她说:“你能不能别总来烦我!”
等她单薄的背影走远,他才松开咬到酸痛的牙关,把饭盒捡出来,一遍一遍地擦拭,小心翼翼咽下凉透的饭菜。
可还是好吃。
他没吃过那么好的东西。
下雨的晚上,他被一群人围攻,打赢了,血糊糊在脏污的巷子里走,卿卿撑着伞追过来,想给他挡雨,踮着脚举高手臂,神情有点怯怯的,细细软软的手在雨幕下,白得像羊脂玉。
跟他的血是云泥之别。
他看得无比刺目,害怕自己的炼狱里渗进任何注定不属于他的阳光,凶恶躲开她:“有完没完!没听过外面的那些话吗?我是个疯子,我杀过人,你再敢来一次,我打你信不信!”
卿卿眼圈红着离开,他隔着半条街那么远,亦步亦趋地悄悄把她送回去,才在大雨里转身,心脏抽得要裂开。
她不厌其烦地走近他,用泛红的指尖碰触他冷硬的身体。
越暖他越怕,越喜欢他越要躲。
终于在那次,霍家那个所谓的哥哥霍临川找他麻烦,随手安排了一群人拎着棍棒在校外等他出去,他把校服一扔就走,却被小姑娘拽住。
她大睁着眼睛说:“你别去。”
他唯恐她被那群人看到,忍无可忍地甩手推开她,说了重话:“我说话你听不懂吗?我的事跟你没关系,离我远点!我看见你就烦!”
卿卿哭了,一滴眼泪把他砸得四分五裂。
他出去不要命地跟人打架,遍体鳞伤回来,道歉徘徊在嘴边的时候,发现卿卿早已经走了,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肯出现在他面前,没有饭盒,没有雨伞,没有关心,甚至有时候远远遇上了,她也要专门绕开,一眼都不多看他。
她终于听了他的话。
他开心死了,开心得在深夜里一直在小床上蜷着身体,眼眶烫得发疯,咬住手背忍耐骨子里决堤的溃败。
以前那个孤独绝望的巢穴,他在尝过暖意之后,再也回不去了。
他忍不住苦涩,默默去卿卿的班级,离很远看她,她跟同学下课出来,在他身边经过,一步也没停,把他当成陌生人。他很快又受了伤,手心里被划破好几道口子,血一直往下流,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去卿卿那里,换她一丝关切。
但她正站在班级门口跟别的男生说话,那男生把手放在她的头发上。
他从来不知道,人原来能这么疼,跟人打架流干了血他都不会吭一声,可这个时候,他浑身在战栗,疼到受不了。
他一脚踹翻了走廊里的指示牌,转身大步往回走,蛮力攥着受伤的手,血滴了一路。
冲到楼外面时,后面有轻轻的脚步跟上来,那只日日夜夜渴望着的手,拉住了他的衣摆,闷声说:“是你讨厌我的,别以为流血了我就会同情你。”
他想掉眼泪,嘴边却露出最恶劣也最苦的笑,紧紧抓过她,死也不放。
现在呢……
如果现在他也流了血,还能换到她的同情和关心吗?
哪怕一点点也好。
霍云深转头,看着手背上的针,干脆地去拔,想去找她。
他刚刚扯动一下,卧室房门蓦的被人从外推开,他来不及看清她的脸,就见一道身影飞快冲过来,“啪”的把托盘一放,蹲在床边一把摁住他,又气又凶地抬起头:“霍云深!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