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预计的最好结果,只是她睁眼后,对你不排斥而已……”
更多的,他不敢抱希望。
诊室里鸦雀无声。
何医生被凌迟似的坐在那等待霍总发落,然而过了半晌,他很低地问:“我能带她回家么?”
“可以,”何医生忙道,“她今夜醒不过来,会很难熬,但除了注射镇定,没什么可用的办法,回家会好过一点,我跟过去,随时待命。”
霍云深站直,腿是僵的,他把言卿抱起来,亲了亲她的耳垂:“乖,我们回家。”
闵敬开车,从后视镜看着霍云深低垂的眼睫,还有他怀中难受轻喘的小姑娘,一路上鼻子是酸的,关于从贺眀瑾嘴里掏出来的话,他一个字也没说,他知道,深哥这时候不会听。
车并没有开到别墅区,而是去了江北的老房子。
“深哥……”闵敬在分岔路时提醒,“别墅那边条件好一点。”
霍云深把言卿的头发别到耳后,静静说:“别墅,跳窗危险,老房子好些。”
闵敬愣了,片刻后恍然反应过来。
深哥是做好了要被言卿再次忘记的准备,他怕她一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会像上次一样从窗口逃走。
别墅举架高,窗下有障碍,不安全。
老房子……容易跑。
闵敬眼眶一热,任何安慰都是徒劳,顺应了深哥的话,清楚自己该做什么,等到了老房子,他立即安排人,去各个窗口底下二十四小时守着。
江北老房子的灯依旧亮着。
霍云深把言卿包暖,抱在怀里下车:“卿卿,咱们到家了。”
卧室里,她跟他抵死缠绵过,也推着他说不认识过,她在这里送他那颗象征圆满的玻璃圆球,也在这里亲手打破它。
没关系的,只要卿卿活着,只要她在。
他什么都可以承受。
深夜,言卿浑身高热,脸颊涨到通红,何医生从楼下的空房子里跑上来检查,确定是药物带来的反应,退烧药用了但作用不大,还是要靠自己熬过去,然后他拿过来不少冰袋,要给她冷敷,说可以辅助。
霍云深把所有人赶出去,拧上卧室的房门。
冰袋的面积小,只能放在额头和胸口,其他位置总是不稳,也容易失效。
霍云深收起冰袋,全扔进垃圾桶,脱了衣服去与房间相连的浴室里,将花洒水温调到最低,把自己从头到脚浇透,简单擦干,穿上最少的贴身衣物,钻进被子里,把言卿紧紧搂到怀里。
他身上很冰,冷水的效果能持续五分钟左右。
等到体温暖上来,他再次下床让自己变凉,回来继续抱她。
言卿烧得煎熬,接触到男人冰凉的身体,本能地往上靠,她主动钻到他臂弯里,头埋进他的颈窝,拼命跟他贴合。
霍云深用尽力气箍着她,像生命的最后一夜那样拥抱,眼睛盯着昏暗的虚空。
他轻颤的手掌在她脊背上温柔地抚慰,唇去寻找她的眼帘,鼻尖,唇角,一下一下不舍地亲吻,在无人知晓的漫长黑夜里,热烫湿意顺着他眼角滑下,没入她汗湿的头发。
“我家卿卿,永远是小公主,”霍云深贴在她烧红的耳朵边,“我知道医生的意思,他想说,你可能会疯,会傻……疯了没关系,我陪你疯,我本来就不是个正常人,傻了更没关系,我照顾你,哄着你,一辈子守在我家小公主身边。”
“要是忘了我……”
他无声地笑:“我再重新跟你认识一次,这一次,我会努力表现好,不让你那么讨厌我,你也不要躲我,对我笑一下,好不好。”
“就笑一下……我就不那么疼了。”
怀里的小姑娘热腾腾拥着他,没有应答。
但她的头脑里,也许正在一点一点消磨掉对他的记忆。
霍云深合上眼,缠紧她的身体,在三年来长久的苦痛折磨里,第一次放纵地哽咽出声音。
以前,他出去工作赚到钱了,给卿卿买了一个很小的投影仪做礼物,投影仪能把视频放映到雪白的屋顶上,深夜安静,也是在这张床上,卿卿乖乖窝在他怀里,开心地放电影。
电影的名字和演员,他都记不清了,唯独深深记得里面的一段。
女主角意外失去记忆,对相守了十年的爱人冷眼相待,陌生问出:“你是谁。”
他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有预感般剧烈抽痛,翻身压住她,装作平常地问:“你会不会忘了我。”
卿卿笑得很软,捏他脸:“当然不会啊。”
他就是恐惧,无论怎么压制也无法抵挡那一瞬间袭来的怕,可不想表现出来,患得患失的被她讨厌,他克制地追着问:“万一呢,万一忘了,我怎么办。”
卿卿没有笑他,也没有嫌他烦。
她懂得他每一点情绪。
她很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细嫩手指摸了摸他发凉的脸,轻轻说:“那你要抓到我,把我锁起来,每天只让我看你一个人,直到我想起来为止。”
他心颤得止不住。
那夜月色很柔,照在她的脸上,她温柔地说:“云深,如果忘了你,最着急,最痛苦,最希望想起来的人,是我呀。”
是她呀。
霍云深声音嘶哑,扣着言卿的腰:“卿卿,我好不容易吃了饭,牵手的奖品还没兑换够,你说等晚上回家,继续给我牵的。”
“卿卿……求你……”
他抓过,绑过,锁起来过,现在他都忍住了,一点一点走得很温柔。
所以求你……这一次别忘记我。
隔天天亮,言卿的烧退下去,呼吸逐渐恢复平稳。
何医生检查完,点头说:“药效的高峰过去了,体温也基本正常,再过几个小时应该会醒。”
霍云深在床边,把她的被角一个个掖好,缓缓走出门外。
“霍总,你不在里面了?”
霍云深摇头:“她醒来如果不认识我,会害怕。”
何医生哑然,难过得无法安慰,见他脸上毫无血色,担心问:“你还好吗?”
霍云深没说话,守在门口的椅子上,却有些坐不住,他不想倒下,叫闵敬搬来一张简易的单人床,摆在卧室门边,靠在上面听着门里的动静。
他等卿卿给她的宣判。
言卿像跌入无底的深海里,一直在下沉,她窒息得挣扎,每时每刻都要溺毙,海水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身体,折磨她每一根神经,泡到肿胀,又错乱地纠缠到一起。
她浑身炙烫,疼得想死,想沉到底一了百了。
可有个身影,带着透骨的凉,光一样穿透深海,死命地攥住她不放。
他的温度像与生俱来属于她,源源不断地给她慰藉,她脑中马上要炸开的那张网,被凉意寸寸抚平,一条条捋顺,也牵动了她心底最暗处,被闸门封死的汹涌情感。
她不知道这种情感是什么,但知道,该给他。
是她欠的,也是她骨子里深深镌刻的。
言卿被汗浸透,在被子里扭成一团,咬着牙按住头,猛然间睁开眼。
屋子里很亮,是白天了。
她迷茫看着墙壁。
那上面挂着一幅合影。
女孩子像她,男孩子……像他。
他……
言卿有些想吐,捂住嘴,眼前花白地交叠着数不清的画面,像是不甘失败,徘徊着要流失,刀一样剜着她的太阳穴。
她不要……
不要失去!
一次已经够了!
言卿攥着拳,强行抵抗,从床上坐起来。
她撑着头眨了眨眼,那些喧嚣的干扰又如潮水般褪去。
剩下的只是安静,还有……
莫名的想哭,似乎有扇摸不到的闸门在隐隐松动,从头脑和心脏最深处涌出某种无法抗拒的情绪,急切地要释放给一个人。
言卿傻傻坐着,费力地想,一个人。
半分钟后。
我靠我想起来是谁了!
言卿忽然挺直脊背,环顾所处的地方,眼熟啊!她在这里被领带绑过,还跳过窗!这是霍总他们家的老房子!
她昨晚好像在庆功宴喝醉来着,醉了被霍总送到这儿?她毫无反抗之力,霍总居然乖乖地放她自己睡,完全没有动手动脚。
好乖!应该奖励!
她还说陪他吃饭,给他牵手来着,结果都食言了。
节目组到底买的什么破酒,后遗症也太大了!
言卿手忙脚乱下床,心里鼓胀说自己说不清的沸腾热意。
她急切地趿拉着拖鞋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见到了守在外面的男人。
中午阳光鼎盛,透过窗口照进客厅,却一丝一缕也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高大身形半蜷在单人小床上,长睫在眼下遮住晦暗的影。
言卿心口猛烈抽痛。
她走到小床边蹲下,摸了摸他冰冷的手,轻轻喊:“深深。”
霍云深喉结滚动。
他吃力地吞咽几下,才得到宣判般,缓缓睁开眼。
言卿沐浴在阳光里,半透明一样,她倾身靠近,柔嫩的指尖触碰他的眼角,软声说:“深深,我在呢,你怎么哭啦。”
第30章
男人面对言卿侧躺着,一双瞳仁又哀又亮,浮着一层水,顺鼻梁滑下,一点声息也没有。
言卿看呆,不知不觉也跟着哭了。
她愣愣摸了下自己湿润的脸,不明白什么情况,霍总流泪已经很不寻常了,她这是……怎么了,被他心情影响了么?
可胸口那种抽痛又格外真实,明确告诉她,她在为他心疼。
言卿晃了晃还在晕的脑袋,总觉得一场宿醉过去,她像死过一次似的,现在蹲在霍云深的跟前,恍如隔世一样。
她拽长衣袖,凑上去给霍云深擦泪,拧着眉心问:“集团里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你做噩梦了?深深,你——”
霍云深蓦的攥住她的手:“你再叫我一声。”
他嗓音粗粝刺耳,言卿听得心惊,听话地唤他:“……深深,霍云深。”
她不解:“我才醉了一晚上而已,你好反常啊,不认识我啦?”
霍云深牙关微微打颤,不由分说把她拽到小床上,手臂收拢,鼻息混乱地狠狠将人抱住,暗哑说:“认识,我是怕你,不认识我。”
言卿应该推他的,但半压在身上的男人发着抖。
她的双手比意识更快,环上他的脊背,很乖地靠着他肩膀,小声说:“你哪来的这种奇怪想法,我跟你结婚证都领了,三年才过了一点点,想忘也没可能好吧。”
霍云深伏在她颈边,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低低地呛笑一声:“……是我做噩梦了,梦到你一觉醒过来,把我忘了,说不认识我,又绑了床单,要从窗口逃出去,我吓着了。”
言卿脸一热,严重怀疑霍总是在嘲笑她,她拍了他一下:“霍先生,你该不会是为这个哭的吧?太傻了。”
“确实傻,”他鼻音极重,似哽似叹,“老婆能不能同情同情我,再让我抱抱。”
言卿抿着唇,脸颊轻蹭着他的衣服,心里酸胀胀的。
她猜到霍总不可能为了公事流泪。
本以为是梦到了云卿,却没想到……竟然会因为她。
言卿下意识放软身体,让他抱得尽兴,不经意一转头,余光瞄到对面的房间门开了,缝隙里高高低低探出好几个脑袋在偷看,差点没把她吓死。
她慌张地一缩,猛推霍云深:“家里怎么还有别人!”
霍云深一僵,慢慢抬起眼,幽冷盯过去。
闵敬带着何医生和两个助手,在阎罗王的逼视下秒秒钟败阵,灰头土脸从屋里挤出来,干巴巴笑:“霍总,太太,早安。”
“太太”俩字一出,言卿更无所适从,再一想到自己正衣衫不整被霍总压着,全叫人看见了!脸不用要了!
她扯着霍总的小毯子蒙住头,咬牙切齿说:“快点让他们回避,不然我真想跳窗了!”
等过了二十分钟,言卿换了衣服打扮整齐,一脸端庄坐在餐桌边,才从何医生口中得知,她昨天醉得厉害,折腾了整整一晚,才会有这么多人来待命,防止她出意外。
太小题大做了吧……
何医生笑容可掬,掩藏着眼底的震惊:“太太,我是霍总的私人医生,也负责您的健康,能让我做个简单检查吗?”
言卿感慨了一下,豪门就是豪门,私人医生都好几个的,这位何医生跟以前见的比,看起来逼格要高出一大截。
她配合地点头,发现霍云深紧挨在她身边,神情凝重得吓人。
言卿笑笑:“你放轻松啊,宿醉之后的体检而已。”
虽然她也不太懂,有钱人的“简单检查”为什么会流程那么复杂,看这势头,像怕她英年早逝。
半晌后何医生才点头,多看了霍云深一眼,温和地对言卿说:“没事了,很健康,以后适量饮酒就好。”
霍云深不动声色地示意他们出去,闵敬迅速清了场,把门带上,家里只剩下他跟言卿两个人。
“我昨晚是不是折腾你了?”言卿试探问,“我没喝这么醉过,不知道自己什么反应,很难搞吗?”
霍云深摇头,“很乖,”他定定看她,不舍得移开目光,“你答应陪我吃饭的,还没兑现。”
言卿负责任地说:“我没忘,咱们现在吃。”
还欠着没牵完的手呢,霍总居然没提……
饭菜提前准备好了,用保温箱装着摆在桌边。
霍云深将餐盘依次取出,全放在言卿面前,又扶她起来,把有靠背的大椅子抽走,给她换了把省地方的小圆凳。
言卿正想发问,就见他自己也拿了把一样的小圆凳过来,放在她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