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晟想起这事儿就气,他在南方巡盐,先是莫名其妙接受了一群下属的恭喜,细问之下才知道自家儿子要大婚,家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成亲,他是一概不知。
他一边硬着头皮接受同僚的祝福,一边等家里来信和他解释一下来龙去脉,结果家书没等到,等来了暂时回京的圣旨。
他接到圣旨后没有立马动身,故意在当地逗留了两日,就是担心错过家里寄过来的信,结果等到最后就等来这个混账小子写的这么个玩意!真真是气死他了!他回京的一路都在憋着气。
谢晟看见对面梁韫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非常委屈地拉着她的手,“儿子要成婚,你也不寄封家书和我商量。”
梁韫闻言秀眉微挑,“当年你把儿子打晕弄去北境,你和我商量了吗。”
谢晟闭上嘴,立刻转移话题道:“苏家那个小姑娘你见过了吗?”
梁韫扯开谢晟的手,笑盈盈道:“见过,很有意思的一个小姑娘,哦,对了,书房我已经让人打扫出来了,大人公务繁忙,睡那儿正好。”
谢晟:......
——
苏府,老太君拍了拍身旁的榻坐,“别捏了,来,坐吧,明日就要成亲了,祖母有几句想要和你说。”
苏文卿停下替老太君按摩肩膀的动作,乖巧地在一旁坐下。
老太君将桌上的楠木木盒推到苏文卿面前,“谢家是高门大户,你又是庶女出身,若是没有一点身家傍身,嫁过去难免要受人白眼,这里面是你的嫁妆单子,有你父亲他们按照份例为你准备的,还有谢家送来的聘礼我也让他们一起给你添进去了,你自小与我亲厚,我这边还替你准备了一些。”
苏文卿拼尽全身力气才按下想立刻打开木盒查看身价的冲动,她压抑住不断上扬的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得不要太明显,“谢,谢谢祖母。”
老太君看着苏文卿,却又像是通过苏文卿在看别的什么人,良久,老太君叹息道:“去吧,明日大婚,早点休息。”
苏文卿闻言一愣,她直觉其中好像有内情,但“天降横财”的巨大喜悦令她大脑暂时过载,她点点头,守财奴似的抱着木盒就跑回房了。
“小姐,您慢一点啊!”翠蝶气喘吁吁地追进房间。
“房产,铺子,田庄,果园......”苏文卿笑得合不拢嘴,“天啊,翠蝶,我成富婆了!”
“小姐,谢家的人要是看到您这样会笑话的。”翠蝶替苏文卿将摆了一桌的地契都收起。
苏文卿才不在乎,她打断翠蝶的动作,“你帮我分一下,哪些是谢家那边送来的嫁妆,哪些是祖母自己私添的。”
翠蝶一边安装苏文卿的吩咐做事一边将心中的不解问了出来,“不都是您的嫁妆吗?您分这个做什么啊?”
苏文卿想得很清楚,谢世安是为了帮她才娶她,谢家的东西她肯定要原样还回去;而老太君宠爱的是原主,这些东西也不应该属于她,所以老太君的这份东西她打算用来替原主孝顺老太君,逢年过节大寿送送礼什么的,逗逗她老人家欢心,若还有剩余,等她走的那一天再还回来。
唯有苏俞按照份例给她准备的这一份她打算先借用,毕竟她现在顶着苏家女儿的身份,平日被迫营业也是为了保护苏家的脸面,等她赚够了钱,再连本带利的将这份一起还回苏家。
苏文卿美美地想,到时候赚够钱,还完恩情,天大地大,岂不是任她逍遥,届时她再包养几个小奶狗,古有范蠡携西施游五湖,今有文卿携众美男泛五洲!
翠蝶看见苏文卿一脸陶醉展望未来的模样既惊恐又无语,她憋了半天......“小姐,您别笑了,再笑口水都流出来了.......”
苏文卿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尽量让自己不要乐出来,整张脸显得格外扭曲。
翠蝶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就这样吧,自己跟的主子,难不成还能离?
翌日,苏文卿一大早就被拖起来梳妆,张灯结彩的苏府在赵姨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高速运转,所有丫鬟和小厮都行走带风。
谢苏两家的联姻本就是大事,何况这场亲事是谢世安御前求娶、今上亲定,早就被当作佳话在大街小巷传开。
锣鼓声、鞭炮声天不亮就开始响,流水席伴随着彩灯红结一路从谢府摆到苏府......
苏文卿站在镜子前一言不发,其实自从收到赐婚的圣旨后,她一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是不敢相信,也不是难以置信,就是没有那种要嫁人的真实感。
直到此刻,她看见镜中一袭红色嫁衣的自己......
她就像是一个反应迟钝的齿轮,数十日才艰难地移动一点。
成婚是这样子的吗?
苏文卿略带犹豫地抬手摸了摸头顶凤冠上的金丝并蒂莲和流苏珠花,突然有几分害怕,她将手压在胸膛上,感觉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小姐,该出门了。”翠蝶欢欣鼓舞地替苏文卿放下凤冠上的红盖头。
骤然失去对眼前事物的感知让苏文卿心中发慌,她不敢低头,总担心不太稳固的凤冠会掉下来,她小心翼翼地跟着翠蝶一步一步慢慢往屋外移动,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感觉自己有点耳鸣,她听得见外面的笑声,却听不清外界在说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被展览的熊猫,所有的人都在看她,所有人都在议论她,周围笑声越大她越觉得慌恐,她能感觉得到她抓着翠蝶胳膊的手在打颤,她全身关节僵硬,像一个很久没有上润滑油的铁木偶,哪怕是手指都不敢多动一下。
她淹没在自己空白又混沌的世界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我来吧。”
她模糊地听见谢世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谢世安从翠蝶胳膊上接过苏文卿的手,他没有让她扶着他的胳膊,而是直接牵起她的手。
苏文卿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将手抽出来。
然而谢世安像是早已料到,他微微用力,“跟着我吧,放心。”谢世安的嗓音和他这个人一样,温润干净,总是带着游刃有余的镇定,不管在任何场合下都能令人不由自主地心安下来。
苏文卿微微回神,谢世安的手骨节分明,带着高手的力度,微微有点凉,但不是那种没有温度的冰凉,就像是夏日在阴凉处放久了的和田玉,清凉又舒服。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不轻却又不重,让她第一次产生一种被呵护、被捧在心上的错觉
她听见谢世安轻笑了一声,笑声很短,说不出什么味道,却令她脸颊微微发红。
她将声音压着很低,“你笑什么?”
谢世安语气带笑,“庆幸你终于魂魄归体了。”
......谢世安揶揄的语气让苏文卿找到几分平日相处的熟悉感,她突然觉得方才的害怕和慌乱有些可笑,多大个人了,走个过场而已,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好紧张的。
谢世安:“上轿了,抬脚。”
苏文卿下意识地抓紧了谢世安的手,如同溺水的人放不下手中的救命稻草。
好吧,收回方才的话,人生第一次,理解一下,她怂,她就是紧张。
谢世安扶着她,温润的语气令苏文卿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去吧,里面给你放了吃的。”
......???
所以他以为她是一个吃货吗?苏文卿觉得谢世安一点儿也不能理解自己那一点隐晦心情,这么紧张的时刻哪里还能吃得进东西?!
苏文卿忿忿地甩开谢世安的手。
红轿悠悠地被抬起,苏文卿在瞄了数十次食盒后忍不住了。
我就看一眼,苏文卿如是想到。
......
真,真好吃。
第三十九章
苏文卿一直以为成婚就是拜了天地后她盖着红盖头坐在房里等着就好了, 直到她跟着喜娘走完全部流程才明白谢世安那一盒糕点的用意,还好是吃了,要不然婚结到一半新娘昏倒......
横刀夺爱、御前求婚, 红颜薄命, 她都能想象到街市茶馆该怎么热议......
谢世安还算是有良心, 知道让人提前在房内摆好饭菜,苏文卿一边心满意足地啃着鸡腿, 一边考虑等会儿该怎么和谢世安道谢。
饭饱神虚, 苏文卿靠在床上无聊地把玩手中的凤冠, 冠上饰件以并蒂莲为主, 莲以金丝堆累焊接, 呈镂空装,极具立体感, 华贵雅致,一看就知道是精心而制。
她想像不出谢世安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如此用心地准备这场大婚,她知道他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她感觉委屈。
她是不委屈了,但是他自己呢?
或许是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或许是谢世安为了帮她牺牲了这么多,也或许是在她心中谢世安和旁人多多少少有点不同,如今她只要一想到谢世安也许正在为萧昀难过,她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是那种全身都不对劲的不舒服,像是胃酸流进心脏,酸酸涩涩, 却无处排解。
苏文卿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这也许就是友情吧,感朋友之心,难朋友之过,替朋友觉得不值得,哎,她可真是中华好挚友,算了,等他回来再好好安慰安慰他那千疮百孔的心吧,强颜欢笑一整天也是怪可怜的。
谢世安一进来就看见苏文卿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床上,凤冠被随意的放在一旁,大红嫁衣的长摆一半垂在地上,与红纱床帘缠绕在一起,也许是怕光,她用金丝绣凤的红盖头盖住了上半部分的脸,白皙的面容半隐在红锦之下更显娇艳。
苏文卿听见动静,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你回来了,外面结束了?”
“回来”这两个字不知道怎么就戳中了谢世安,他的心一跳,目光不自觉地温柔了几分,声音中带着鼻音,苏苏沉沉,像是从胸腔里发出,“嗯,累了吗?”
苏文卿坐起来,手捂着唇,打了一个哈气,开玩笑道:“还行,再多来几次可就真受不了了。”
谢世安靠在床边拿着凤冠,一袭朱红婚服衬托出修长身形,在温润如玉的气质上又添加出几分尊贵俊雅,他低头望着苏文卿,良久,“我还没有掀盖头。”
苏文卿感觉谢世安可能有些醉意,因为难得从他口中听到一点任性的感觉,小事而已,苏文卿也愿意陪他闹,“那来吧,让你重掀。”苏文卿说完便伸手去接谢世安手中的凤冠。
谢世安微微抬手,眼中带着笑意,“我来。”
……苏文卿不太相信谢世安在女子妆容服饰上面得知识储备,但见他难得兴起,想了想,最终还是不想扫他的兴致。
谢世安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他先是细细观察好手中凤冠的结构,自认为戴法应该和发冠相差不大。
苏文卿见他从容不迫,便放下了几分心,然而那时候的苏文卿还没有完全了解谢世安,她不知道游刃有余和从容只是谢大公子日常唬人以至于连他自己都骗了的外皮。
看起来非常有把握的谢世安拿着凤冠在苏文卿头上摆弄了近十分钟。
谢世安指腹带茧,偶尔划过苏文卿的头发总让她有些头皮发痒,苏文卿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躲开,“你会不会戴?”
谢世安眼中难得闪过几分局促,凤冠上的镶花早和苏文卿发髻的青丝缠绕在一起,如今是戴也戴不对,取也取不下来了。
苏文卿哭笑不得地瞪了谢世安一眼,她就知道!
谢世安托着凤冠站在一旁,笑容中夹带着几丝耍赖,“失误,要不再给我半刻钟?”
苏文卿急忙止损,半什么刻钟,看他这样半个小时也拆不下来,苏文卿扶着头发,“不闹了不闹了,去梳妆台,得把发髻拆了。”
谢世安小心地托着凤冠,以防缠连的部分拉伤苏文卿的头发,他看见苏文卿对镜一根一根地取下簪花,如锦绸般柔顺亮泽的头发倾泻而下,划过他的手心,散落在繁冗华贵的大红嫁衣之上。
头发散落如缎,黑与红形成鲜明的反差,镜中人抬眸淡笑,黛眉轻染,朱唇微点,白皙的两颊胭脂淡染,如雪中红梅,艳而不媚。
谢世安的喉结明显动了一下,他取下手腕上的红线,将俩人剪断的头发轻轻系在一块。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苏文卿突然心中悸动,她急忙垂下眼眸,努力平复越来越快的心跳,过了良久,她佯装无事地抬头给谢世安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谢世安将苏文卿拉到书案边,紫红色的檀木书桌上,一纸空白的婚书静躺在其上,谢世安取过笔给苏文卿,从身后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在上面落下。
‘一纸鸿笺与君诺,执手同舟共白首,看此日桃花灼灼 , 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 , 尔昌尔织 ,此证为契,永结鸾俦。’
谢世安身上淡淡的酒香笼罩在苏文卿四周,她看着红纸上二人并排而立的名字,觉得自己可能也醉了。
红罗烛帐,人影缠绵,再次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苏文卿心情复杂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对劲,她默默将昨夜的事情回想了一番,脸颊微红。
她看见身旁早已人去枕空的床榻,磨了磨牙,吃了就跑!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无论古今!!
“来人!!!!!”苏文卿掀起红帐。
翠蝶踩着小碎步急忙进来道:“小姐,怎么了?”
苏文卿咬牙切齿,“谢世安他人呢?”
翠蝶道:“谢公子,不不,现在不应该再称谢公子了。”
苏文卿,……这傻姑娘是要气死她吗!?这是重点吗??
翠蝶瞄见苏文卿吃人的表情,连忙补充道:“公子他进宫了,小姐您找他有事吗?”
苏文卿:“进宫??”
翠蝶努力回忆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天还没亮宫里就派人过来了,催了四五次,公子实在没办法才去的,和老爷一起,小姐您找公子有事吗?要不要派人进宫去给公子传话?”
“不用了。”苏文卿抱着被子,宫里派人来请想必是有急事,“我想泡个澡,让人去烧点热水吧。”
翠蝶连忙应道:“公子临走前吩咐过了,热水一直在烧着,我现在就让人给您端进来?”
……苏文卿表情复杂,……“我饿,再让小厨房弄点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