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叹息一声,还是厚着脸皮道:“念念,这话本不该我说,只是……你这几个表姐自小骄纵跋扈,爱欺负人,但她们绝非奸恶之人,还望你不要记恨她们。”
柳念絮低头笑起来,无奈摇了摇头:“外祖母,我从不曾记恨任何人。”
“若说我恨谁,除了柳家人和孟夫人,再无旁人了。”柳念絮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淡然道,“旁人都不值得。”
活着还挺难的,没那个必要,若真得罪狠了她,柳念絮如今都不会坐在这儿跟她们说话。
如唐兰嫣姐妹几个,最坏的也就是嘲讽几句,抢她首饰衣裳,这点子小女孩家家的手段,还真不至于放在眼里,随手把仇报了便两清。
“念念心胸宽广,你们啊,多跟她学着点。”
柳念絮乖巧一笑,不言不语。
大太太点头应了,“念念是个好孩子,以前舅母待你不好,你……”
“不说这个了。”大太太摇摇手,“你给兰嫣的恩情,舅母一辈子都记着,后个儿参加宴会的衣裳我也都给你们姐妹想好怎么做了,到时候大家都穿一样的,出门才好看。”
柳念絮莞尔一笑,并不在意穿着。
舒宁长公主设宴这日,是个大晴天,阳光灿烂,秋日里天高气爽,澄透的天空一望无际,湛蓝湛蓝的,宛如一面瓦蓝的镜子。
柳念絮今儿穿着件大红蜀锦绣百合团纹的褙子,分外精致美丽,在阳光下闪着明媚的色泽,一如她本人一样耀眼夺目。
唐家姐妹三个亦是一样的打扮,唯有绣纹不同,远远瞧去,又是一排四朵姐妹花。
柳念絮轻轻笑起来,莞尔道:“大舅母是不是有什么癖好,怎么都爱给女孩子穿一样的衣服?”
唐兰嫣道:“我小时候也问过,我娘说整整齐齐才好看。”
大太太道:“我待字闺中的时候,我母亲就这样做,所以我便高嫁进浔阳侯府,可见这样穿更好。”
柳念絮:“……”
柳念絮也觉得好看,但好看归好看,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的妆扮,真的没问题吗?
乘着马车行驶到舒宁长公主府,柳念絮随着大太太被人迎到后院,又被分开来,送去女孩子家玩乐的花园,留下夫人们说话唠嗑。
柳念絮脸上挂着端庄乖顺的微笑,一眼望去人畜无害,甜如蜜糖。
姐妹几个走在人群里,各家闺秀都朝着唐家姐妹打招呼,但看看柳念絮,却又避开了些,无人与她讲话。
唐兰嫣有些尴尬,想说什么缓和气氛,柳念絮却只笑着摸摸手下一朵菊花,慢悠悠道:“好漂亮的花。”
唐兰英道:“你眼光好,此乃菊中名品,名曰十丈珠帘,你看这花,花瓣纤长,如丝带下垂,是不是正如珠帘垂幕一般。”
柳念絮抚摸着那朵花:“的确形容颇似。”
花开的好,令人看了心生欢喜,柳念絮瞧着姐妹几个都因她无人可玩,亦觉着无趣,便道:“我去那边看看花,表姐们先去玩吧,等我看够了去找你们。”
说着,也不管唐家姐妹答应与否,反正她自个儿是先走一步,疾步朝着角落去。
因害怕被人损伤,最名贵的花都在角落里搁着,柳念絮一路看过去,走到一片假山旁,盯着其中一株看的津津有味。
看花才是人间最高兴的事儿,全天下最漂亮的东西在眼前,谁乐意去想那些烦心事儿。
就像眼前这朵赤红的菊花,花瓣卷曲着,恰好在中间留出一个圆溜溜的缝隙,刚好能塞进去一颗珍珠,装能不让人感慨上天的鬼斧神工。
柳念絮低头瞧着那朵花时,假山上忽然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冷冷的,如高山清泉。
“这花唤作赤龙捧珠,乃皇家贡品。”
柳念絮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瞳孔微缩:“是你?”
宫宴那日,抢她鱼竿的男人。
眉眼如初,削薄的唇色泛着轻寒,站在假山上面,更显得身姿挺拔,岩岩如山。
那日情形,柳念絮记得一清二楚,当即温柔浅笑:“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却轻轻一笑,融化了全身的寒意:“不想笑就不要笑,何必为难自己?”
柳念絮一顿,收敛了脸上笑容,淡淡道:“公子何出此言?”
那男子从假山上绕下来,站在一步远的地方,轻叹一声,“柳姑娘,你常照镜子吗?”
“若你常照镜子,便能看出自己笑的多勉强。”
柳念絮低头一笑:“不劳公子操心,小女子告辞。”
“柳姑娘……”他喊一声,“你的耳环不要了吗?”
柳念絮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耳朵,果真发现戴在上头的红宝石耳环没了。
只见那人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个东西,托在手中给她,正是一只耳环,富贵典雅,雍容美丽。
“柳姑娘小心点,女子的贴身饰物,丢了不太好。”
柳念絮接到手里,沉默片刻,道谢道:“多谢公子。”
她神色如常,淡声道:“真丢了亦没什么,谁家还没几个小偷儿?”
柳念絮笑笑,不等对方说话,“小女子告辞。”
瞧着柳念絮的背影,那男子深邃如深潭的眸子里泛起清淡的笑意,极清极淡,却使得一身清冷霎时消散。
如融融暖阳照射下来。
第15章 长公主府
秋风爽朗,裹着凉意吹拂而来,吹动了一院子繁花,璀璨华美的菊花就在风中慢慢起舞,一片片卷曲的花瓣,飘飘摇摇,宛如仙子。
柳念絮顺着风,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回去,慢悠悠晃着,目光一顿便瞧见了柳珍儿。
柳念絮浅浅一笑,挂上再温柔不过的微笑,朝着那边走过去,一副受气包的模样:“珍儿,你今天也在啊。”
柳珍儿今日打扮的极为张扬,胭脂红的裙子上绣着五彩孔雀,上身一件同色短褙子,里面葱绿色的交领,大红大绿,颇为扎眼。
可惜她算不得容貌绝艳,根本压不住这般打扮,只如今年纪小,还不显得俗气,若长大几岁,竟活生生像个乡下妇人。
柳念絮弱弱道:“珍儿,前日爹爹来找我,让我给我道歉,我……是姐姐不对,没有拦着表姐,让你受苦了。”
她说着,干脆落了眼泪,委屈的不行:“你原谅姐姐好不好?”
周围的人闻言惊呆,讶异道:“柳大姑娘,你爹爹让你给她道歉?”
满口的不可置信。
柳念絮道:“都是我不好,若我拦下表姐,珍儿便不会受苦,全是我的错。”
唐兰英离的不远,闻言手指微颤,险些掐掉手中的花,满眼迷茫地回忆。柳中郎来那日,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是我年纪轻轻便脑子有问题了?
唐兰英心想,转头看着柳念絮,慢慢挪到她身侧。
柳珍儿并不知父亲去见柳念絮,到底说了何事,见柳念絮前来搭讪更不敢相信,只在心中拉响警报。
“姐姐说笑了,妹妹万万不敢领受。”柳珍儿小小年纪,说话滴水不漏,“姐姐未曾做错事,何需道歉?”
“不,我错了。”柳念絮低泣,“珍儿,你便接受我的道歉吧,否则……否则……”
她强笑,没有说否则如何,只恳切地盯着柳珍儿,“珍儿,你便如此讨厌姐姐,连我的道歉都不肯受吗?”
“姐姐……”柳珍儿直觉有诈,“姐姐没有做错事,我如何接受?姐姐别为难我!”
唐兰英扶着柳念絮的手臂,蹙眉跟着撒谎:“念念,你这爹爹和妹妹是怎么回事儿?一个要你道歉,一个不要你道歉,岂不是在为难你?”
柳念絮苦笑:“二表姐,你别说了,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才让妹妹如此记恨我,我会悔改的,只求……只求妹妹不要告诉爹爹。”
唐兰英干脆道:“柳二姑娘,你姐姐都这般可怜了,你便受了她的道歉又如何?非要看着她内疚而死吗?”
唐家同舒宁长公主府关系亲近,唐兰英在这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直接道:“柳二姑娘好歹有些姐妹情吧,你姐姐被你母亲虐待的时候你不管,现如今你还要虐待她吗?”
她们越是逼迫,柳珍儿越不敢接受,只道:“还请姐姐不要逼我,否则我成什么人了?”
柳念絮握着唐兰英的手臂:“二表姐,珍儿年纪小,你别逼迫她,是我的不对,她…接受与否,都该我受着。”
“你哪里不对了?在宫中下药本就是十恶不赦之罪,人人得而诛之,你做的对!”唐兰英还未回话,有个姑娘姑娘站出来,拉着柳念絮另一只手臂,“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正是你爹柳中郎和你这个妹子联合起来,在人前给你没脸呢!”
这姑娘一身青衣,满身书卷气,神情不悦至极。
柳念絮垂头不语,情绪低落。
“圣人尚且道以直报怨,你倒比圣人还善良几分,以德报怨?”那姑娘引经据典,谆谆教诲,“纵是圣人碰了这等情形,知晓要变通,怎你就如此愚孝?”
柳念絮低声道:“毕竟是爹爹,养育之恩,不可不报。”
唐兰英低声道:“文音郡主。”
柳念絮一怔,原来这满身书香的热心人,便是今日的东道主,舒宁长公主之女文音郡主,难怪封了个如此儒雅的封号,原是因她本身气度如此。
文音郡主道:“愚孝,父慈子孝,父不慈,何需孝?”
“来人,将柳二姑娘送去柳淑人身边。”文音郡主道,“咱们这边都是天真的小姑娘,容不得这等心思恶毒之人。”
柳念絮张口道:“郡主……”
文音郡主道:“你不必为她求情,求情亦无用,本郡主并非好说话的人。”
柳念絮便不说话了,只担忧地看着柳珍儿,那种黏腻的忧心眼神,令柳珍儿脚底发凉。
文音郡主感慨道:“这柳二姑娘在宫中犯了大错,不知走了何等门路,竟能全须全尾出来,我是看不得这种人,若你们有怜惜她的,也跟着走吧。”
被文音郡主赶出去的丢人事儿,旁人可不愿意经历一遭,当即笑道:“郡主说的什么话,我们自然也是这般想的。”
柳念絮略思索片刻,便明白了。
文音郡主今日不是给我出气,是借着我发落柳珍儿,给皇后找回颜面呢。
特意说这一句,便是告诉大家,柳珍儿找了和皇后悖逆的靠山,让大家想清楚该跟着谁,别站错路了。
也对,浔阳侯府和凌阳侯府交好,当然都是站皇后和太子一脉的,哪儿能容得下贵妃乱政?
柳念絮摇摇头,这位郡主看似一身书香,实则当真是个厉害人物,不言不语便替皇后敲打了各大家族,这种人只可交好,不可为敌。
柳念絮低声道:“多谢郡主为我做主。”
文音郡主看她一眼,莞尔笑道:“难为你知道我是为你好,我还当你真以为你那妹妹是好人呢!”
柳念絮越发沉默不语。
唐兰英忍着恶心给她撒谎:“郡主,我这表妹在柳家关的时日太久,性情腼腆不爱说话,还望郡主见谅。”
文音郡主笑起来:“既然是你们家的表姑娘,我当然不会生气,不看看咱们两家何等关系?罢了罢了,柳大姑娘,日后有空常来我们府上玩,时日久了性情自然会开朗起来。”
柳念絮道:“多谢郡主好意。”
文音郡主淡淡一笑,拍了拍唐兰英的肩膀:“兰英,带着你表妹好好玩,我先去招待旁人。”
唐兰英点头应了,回头看柳念絮一眼,只道:“你……不怕吗?”
柳念絮一脸柔和,压低的声音含着玩味儿的笑意:“二表姐,你不也一样帮我了吗?”
唐兰英抿唇不语。
帮你是因为你是我表妹,而不是喜欢你。
柳念絮直起腰,仿佛没被方才的事影响分毫,笑眯眯继续赏花,这会儿倒好了些,不像刚来时那样人人都躲着她,竟有几个姑娘主动来打了招呼,虽还有些避嫌的意味在,但已经很不错了。
柳念絮心知肚明,父母之恩大过天,她想摁死柳中郎,就要先把人心夺到自己这边,让人人都觉得柳中郎对不住她,她所作所为都是迫不得已。
柳念絮浅浅一笑,伸手掐下一片叶子撂在花盆里,抬眸远望时目光沉沉。
此时,唐兰英的目光扫过她耳垂,蹙眉道:“你耳环呢?”
柳念絮从衣袖里掏出来,“掉了,我便没再戴。”
那个男人看着跟柳中郎神似,大约也是个败类,败类碰过的东西,柳念絮可不愿意再往自己耳朵上挂。
唐兰英觉着她心里比自己有数太多,便没有劝说,只道:“你放好,别丢了给旁人捡走。”
唐家姐妹傻归傻,但对名声品德上,比谁都注意。只因有那么一个姑母,带累的不仅仅是柳念絮,连带着唐家姐妹也活的比旁人更仔细几分。
像女孩子家的贴身饰物,万万丢不得,丢了的话,有人拿着说是你相赠败坏你的名声,纵你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柳念絮笑笑:“我知道。”
她将耳环收了,精致如画的眉目勾勒出浅淡的微笑:“大表姐呢?”
“大姐姐带着三妹妹去湖上玩了,你要去吗?”唐兰英指着一旁浩浩宽阔的湖,“舒宁长公主府这个湖名曰映画,四面风光倒映进水中,如雾如画,故而得名。”
她的语气有些骄傲,柳念絮哑然失笑,问:“同你有关?”
“是我取的名字。”唐兰英骄傲不已,“长公主很喜欢。”
柳念絮便笑了,“确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