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今天的事儿,谁都不许说出去,但凡让我在外头听见半个字……”
“老太太放心,儿媳心中有数。”大太太连忙道,“家里的事儿家里解决,断然不会传到外头去。”
老太太敲打了儿媳,才看向柳念絮,问她:“念念,你今日的话,是认真的吗?”
柳念絮笑笑,语气平静无波:“孟夫人对我所作所为,的确当不得我一声母亲,外祖母却是嫡亲的外祖母,我心中都明白。”
老太太不过是担心,她不认母亲,会不会因此连外祖家一起扔掉。
着实是杞人忧天。
要柳念絮来说,浔阳侯府这等显赫的家族,是她坚实的后盾,于情于理,柳念絮都不会抛开。
柳念絮垂眸,慢悠悠捏着自己的指尖,笑道:“外祖母,我盼着她待我不好呢,你不必担心我因此伤心,我心里只有高兴的。”
“那你哭什么?念念,你别嘴硬了。”说话的是唐霖磐。
柳念絮沉默片刻,抬眸看着这个满眼真诚的表哥,唇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表哥,我刚才是演的。”
唐霖磐是个好孩子,若天天惦记着自己,如何对得起舅舅的悉心栽培。
见唐霖磐没反应过来,柳念絮微微一笑,下一瞬,珍珠大小的泪珠顺着睫毛滚下来,梨花带雨的少女轻轻一笑,极快收了眼泪,“表哥,你还想看吗?”
唐霖磐已经惊呆了,瞧着她裙子上洇湿的一点,慢慢眨了眨眼睛,呆呆瞧着柳念絮。
“表……表妹。”他结巴道,“是……是假的吗?”
柳念絮轻笑:“不然你觉得呢?我为何要为了个自小抛弃我的女人落泪?我贱的慌?”
浔阳侯府的长辈们和三姐妹,都已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见她这样说话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唯有几个表兄弟,实在没想到这位仙姿玉容的小表妹,居然说话如此……如此的粗鲁,齐齐张大了嘴巴,呆呆瞧着柳念絮。
柳念絮看向唐霖磐,好脾气地问:“表哥,你还想知道什么?”
第32章 国舅寿宴
老太太屋中燃着柳念絮喜欢的珈蓝香, 香气氤氲在鼻尖, 柳念絮将香炉拿在手里,放进去一截新的香料, 抬眸又问了一遍,“表哥还想知道什么?”
那双眸子冷漠淡然,清冷的寒意扑面而来, 唐霖磐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委屈,忍不住问道:“那日在姑母府上, 妹妹亦是装的么?”
装的?怎么可能是装的?谁能装的如此浑然天成?
可若不是装的, 为何表妹翻脸如翻书,半刻钟功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唐霖磐心中委屈又不解:“表妹若不喜欢我,只管直说,我并非那种输不起的男人,何必撒谎骗我!”
柳念絮哑然失笑, 侧头想了想, 很肯定地告诉他:“你见过我所有的柔弱无助, 全都是假的。”
她眉眼时间太冷薄, 那种神情,由不得唐霖磐不信, 唐霖磐愣了好半晌, 都未曾说话。
伤心慢慢从眸子里升起来。
柳念絮亦不想伤害他, 可惜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 还是早早断了的好,断的越早,伤的越浅。他那点子少年心事,还不至于太痛苦,再发展就不一定了。
柳念絮漫不经心开口:“表哥若没有旁的话说,就别围着小妹了,闷的慌。”
唐霖磐咬了咬牙,转身冲出去,留下一屋子人瞪着他的背影。
二太太犹豫道:“念念,你若……你跟阿瑜不一样,我总不会嫌弃你的。”
“二舅母,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老太太慢慢开口:“念念的事,我心中有数,你们不必多心,都回去吧。”
大太太二太太今日对唐婉言发了火,怕老太太心中不舒服,亦不敢留在跟前碍她的眼,听她发话,便携着孩子们退下。
因唐婉言一时糊涂,浔阳侯府的气氛很是低沉了几日,直到国舅爷寿宴这日,姑娘们都要出门参加宴会,才活泼起来。
这日一早,老太太穿着卍字团纹折枝菊花的衣裳,头上带了富贵雍容的头面,携着儿媳和孙女们往国舅府上。
今日四个姑娘穿戴的都十分精神,一色靛青的衣裙,锦绣为底,覆了同色轻纱,走动之时衣带当风,飘逸清新,如云遮雾绕。
柳念絮今日配了套白玉荷花头面,碧玉为萼白玉为花,精巧绝伦,令人赞叹。
从马车上一下来,便引得无数注目的眼光。
被丫鬟领着进了国舅府的后院,一进门就听见声赞叹:“好个绝色佳人,几日不见,柳大姑娘越发出尘脱俗,真真是令人赞叹。”
抬眸望去,柳念絮规规矩矩道了个万福,口称:“郡主。”
正是文音郡主一身红衣站在人群当中,书卷气满身,眉眼带笑,温柔娴雅,说话时真诚无比。
柳念絮亦温柔笑着看她,“郡主谬赞,小女蒲柳之姿,如何及得上郡主国色天香,丽质天成。”
“柳姑娘这张嘴惯会说道。”冷冰冰带着厌恶的女子声音在身侧响起来,“真不愧是柳大人的嫡亲女儿,聪慧绝伦,不让其父。”
“温姑娘。”柳念絮浅浅一笑,看向温圆圆,“多谢温姑娘赞赏,小女不敢自比父亲,只略有几分歪才罢了。”
“聪慧不聪慧的我们不清楚,琴艺上比温姑娘聪明几分,还是众所周知的。”唐兰嫣阴阳怪气开口,“温姑娘今儿来的早,还要弹琴么?”
温圆圆脸色胀红难看:“唐兰嫣!”
“怎么,温姑娘上回跟我妹妹比琴不过瘾,还要与我比么?”唐兰嫣冷笑一声,恍然大悟,“哎哟你看我给忘了,温姑娘发誓断琴,难怪温姑娘生气,是我说错话了,我给温姑娘道歉。”
她笑出一排白牙:“温姑娘大人有大量,定不会生气的。”
温圆圆气的转头就走,连礼数都顾不得,只听得到咬牙声。
柳念絮眼中泛起一丝笑意,在椅子上坐了。文音郡主坐在她身侧,含笑道:“柳姑娘,上次从我们府上回去,那林家太太偷了贵府的明珠,在我们府上发生这样的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向府上赔礼。”
柳念絮笑得温柔腼腆:“郡主,我二表姐是温柔和善的人,本就不会怪罪旁人,何况郡主没有做错事,实在不需道歉。”
文音郡主便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心里还过意不去呢,幸亏贵府大度。”
柳念絮报之以一笑。
文音郡主起身走了,融入到人群中交际,柳念絮眼中泛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看文音郡主这个试探的态度,舒宁长公主必是已经看出她的伪装,并且按照她设想的路走下去。
这样就好。
柳念絮弯唇一笑。
今日国舅府热闹的紧,称得上是人声鼎沸,柳念絮一打眼,便瞧见了孟瑜,可笑的是,孟瑜对面站着的人,竟是柳珍儿。
这俩人怎么搞在一处去了?纵使柳念絮长了一百个脑子,一时半会都想不清她们的关系。
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茶盏,柳念絮站起身,聘聘婷婷的身姿弱柳扶风,自带一股风华,踏着姗姗莲步走过去,柳念絮笑道:“阿瑜,珍儿,你们怎么在一处了?”
孟瑜脸色当即拉下来:“和你有什么关系!”
柳珍儿城府要深一些,亦对着她装模作样:“姐姐,我一见阿瑜便觉得投缘,是以多说几句话罢了,早知道我们如此有缘分,该请姐姐给我们引荐的。”
柳念絮笑着摸摸柳珍儿的头发,做出一副好姐姐的姿态:“珍儿喜欢就好,和阿瑜好好玩,等回家姐姐给你送个大礼物。”
柳珍儿的笑脸一下子没绷住,耷拉下来,深深呼吸片刻,才抬起头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冷冷淡淡道:“不劳姐姐操心,姐姐若有功夫,不如回家侍奉父亲。”
柳念絮柔和道:“这个问题我们先不说,没得吵架,珍儿,渭北侯夫人和爹爹关系不大好,你和阿瑜交往,别给爹爹知道,省得惹他老人家生气。”
“这就不劳姐姐关心了。”柳珍儿反唇相讥,“姐姐顾好自己的事情,就谢天谢地了。”
柳念絮轻笑:“我不过白提醒一句,若珍儿不怕爹爹生气,那便没什么。”
探清楚底,便不必再和柳珍儿客套,柳念絮转头就走。
只是,她面上平静,心中却第一次掀起惊涛骇浪。听柳珍儿话中的意思,她与孟瑜交好的事情,柳中郎必是知道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柳中郎恨毒了唐婉言,恨到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恨不得直接掐死,扔进水塘里淹死,怎么会放任柳珍儿和唐婉言奸夫的女儿交好?
他有什么阴谋?
依照那个男人心狠手辣的程度 ,必是有所求……
孟瑜与柳珍儿唯一的交集,便只有一点,两个人都恨自己,恨不得自己去死。难道柳珍儿想利用孟瑜对自己做些什么?
柳念絮面带微笑,坐在椅子上,静静看面前的喧嚣热闹,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冷若冰山,凉意入骨 。
坐在椅子上没一会儿,孟瑜走过来,一脸悔恨愧疚,站在她身侧,卑微道:“姐姐。”
柳念絮心下好笑,抬眸对上孟瑜的眼睛,想要感慨两声,这孟瑜果真是唐婉言和孟庆阳两个人生的女儿,一点都不会伪装,做小俯低的时候眼里都带着恨意。
“阿瑜。”她身体力行告诉孟瑜,什么叫真正的伪装,甜甜一笑,“你怎么过来了,找姐姐有事吗?”
浔阳侯府的事儿不曾传出来,世人亦不晓得她与孟瑜母女早已翻了脸,如今在人前,还是需得做出一副温柔和善的姐姐样。
柳念絮握住孟瑜的手:“手这么凉,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快坐下喝杯热茶暖暖。”
一连几句话,赌的孟瑜的话说不出口。
孟瑜稳了稳心神,回忆起柳珍儿教自己的话,只觉得有了底气,哭诉道:“姐姐,那日是我自己猪油蒙了心,对不住姐姐,还请姐姐不要生我的气,不然妹妹只能去死了。”
她声音不小,引来无数人的观看。柳念絮脸色淡了淡,这才明白柳珍儿想干嘛,原来是想一箭双雕,把她和孟瑜一起弄死才好。
就说吧,这才是柳中郎柳大人的脾性。
柳念絮站起身朝后退了一步,离孟瑜远了些,咬牙道:“阿瑜,你在胡说什么!”
这么多人将孟瑜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妹妹前程就到此为止。
“国舅爷的寿宴,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母亲便是这般教导你的吗?再者……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十几岁的大姑娘,当知道忌讳才好。”
孟瑜一噎,愣在原地。
第33章 寒意逼人
秋日的清晨寒意逼人, 一阵风拂过, 隐隐有种入冬的错觉。一阵秋风吹到身上,孟瑜便打了个寒颤, 吹醒了混沌的头脑。
她刚才说的话,显然是犯忌讳的。
在人家寿宴上,哭哭啼啼说生啊死的, 竟像是在诅咒国舅爷。
若传出去,她的名声不仅全毁,还会得罪国舅爷。
柳念絮尤自语重心长的劝说, “国舅爷的寿宴, 岂可说那种忌讳的话,如今你年纪小倒还罢了,若再大上几岁还如此没头没脑的,可怎么说婆家!”
颤了颤身子,孟瑜惨白着脸看向一侧微笑的柳珍儿,心里猛然一惊。
方才, 正是柳珍儿教她, 让她对柳念絮说这种话, 好叫柳念絮下不来台, 给自己和母亲出一口恶气,也好叫大家都知道, 柳念絮是怎么得理不饶人的。
自己未曾多想便过来了, 谁知道……谁知道她竟是存心在害自己?
孟瑜心慌意乱, 嘴唇微颤, 不知该说什么。十几岁的小姑娘,又一向傻的厉害,从未经历过风雨,这会儿彻底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四周一片寂静,只余风声呼呼,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孟瑜身上,好奇地盯着她,不知这位渭北侯府的千金,为何这般不合时宜。
柳念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阿瑜,谁教你的,你就找谁去,否则你今后,死定了。”
她声音中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让人不由得顺着她的思路去思考。
孟瑜心急之下,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下意识回头看向柳珍儿,怒道:“柳珍儿,不是你教我这样说的吗?”
柳珍儿早站在一旁,和身边的姑娘说话,闻言一脸懵懂地转过头,迷茫道:“什么?”
竟是一副万事不知的模样。
柳念絮心底哂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唐婉言自己是个没脑子的,教出来的女儿,和她像了个十成十,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也不知道想一想是好是歹。
就这样的,就算自己不理会她,她早晚也要把自己给作死。
柳念絮温柔道:“珍儿,方才阿瑜讲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说是你教的,是你吗?”
柳珍儿如何会认,嗤笑一声:“大姐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咱们柳家和渭北侯府何等关系,且不说我会不会去教唆孟姑娘,纵我真的有这心,孟姑娘又不是傻的,怎么会听我的话。”
孟瑜可不就是个傻的吗?
柳念絮心中暗道,微微一笑:“珍儿说的有理,阿瑜别胡闹,不过是几句口角,不用放在心上,大家都是柔善之人,定不会因此对你有偏见的。”
孟瑜只觉得天旋地转,脸色惨白惨白,如同冬日的雪,没有丝毫红润的血色。
是了,柳珍儿前些时候在宫中害过自己的母亲,柳家和孟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柳珍儿怎么会真心为自己谋算呢?
用脚趾头想想亦知道不可能,那自己……自己是为什么会相信她的,还听她的话,做出这等蠢事来。
站在喧闹的人群当中,孟瑜只觉得四周都没了声音,只剩下她一个人茫然无措。
柳念絮拉过孟瑜的手,一副好姐姐的模样,温柔安慰道:“妹妹别怕,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没人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