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念絮欣赏片刻,带笑的脸瞬间变了神色,从笑盈盈变得焦急不已,张口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一声一声,催人心肝。
众人闻声赶来时,便只瞧见她满脸焦急之色,喊的上气不接下气,只顾着继续喊叫:“救救我妹妹……”
承恩公夫人自寻了健壮识水性的婆子下去救人,脸上却淡淡的,问道:“好好的,柳二姑娘怎么到水里去了?”
柳念絮紧张地盯着水里,一脸不放心,道:“原是妹妹年纪小,性子顽皮,在湖边玩,一时不慎滑了下去。”
说着又道:“也怪我,见她一个人在湖边,身边亦不曾跟着婆子丫头,怕她出事就来劝她,谁想话重了些,竟惹得她生气……”
承恩公夫人蹙眉,心下万分不悦,觉得这柳家是不是故意给自己府上添堵来的,两个女儿今日都没干过一件合心意的事。柳中郎是个什么意思,竟要和承恩公府撕破脸不成?
柳念絮不知她心中所想,若知道亦只有拍手称快的。她巴不得大家都恨柳中郎呢,最好使那人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柳珍儿被人救上来时还清醒着,只冷的发抖,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冷眼瞧着柳念絮,眼中恨意滔天。
纵使恨到想杀柳念絮泄愤,柳珍儿却也知道,柳念絮唱作俱佳,现如今纵然自己指责她将自己推入水中,也无人会信。
真的要害自己,何必着急忙慌喊人来救,以至于她得救及时,连根毫毛都没少。
柳珍儿哆嗦着嘴唇,慢慢闭上眼。
承恩公夫人冷淡至极:“柳二姑娘受惊又受凉,还是赶紧回府上修养去吧,来人,将咱们家姑娘的衣裳拿一套,伺候柳二姑娘换上,找几个可靠的婆子将人送回柳府。”
柳念絮一心做足好姐姐的模样,当即关切道:“夫人,可否……可否请人去前院告诉家父一声,也好让父亲照看着妹妹。”
承恩公夫人应允,自遣人去了。
柳念絮垂眸,眼中冷意森森。就凭你这点手段还想陷害我,保管让你家有苦说不出。
只要今日柳珍儿失足落水的事情传到前院,给各家大人听见,还有哪位大人乐意娶个不稳重的儿媳妇呢?
柳念絮心中轻嗤。
不知她那个父亲,在前头听说自己又算计柳珍儿一把,将她害到这个地步,会不会气到绷不住脸色?
柳珍儿自被送回柳家,柳中郎的反应亦无从得知。众人安慰受惊的柳念絮一波,要她不要担忧柳珍儿,夸几句她姐妹友爱,便也渐渐散去了,柳念絮方才演了一出大戏,现也不好到人群中凑趣,便一个人慢悠悠闲逛着。
走到一处凉亭处,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柳大姑娘好手段。”
柳念絮回身看去,面不改色行礼:“小女拜见殿下。”
一身玄衣,不饰繁华,俊美的眉眼之间带着清冷的笑意,一双深邃的眸子,宛如秋风烈烈,冷淡萧瑟。
第四次见这人,柳念絮熟门熟路,淡淡道:“小女不懂殿下何意。”
分明不曾见过几次,这人却似乎很清楚她的品行,每一次说话,都像极为熟悉的样子。柳念絮摸不准他到底是哪位皇子,只能在心中暗暗戒备。
“柳姑娘,被人踢下去和自己滑下去,岸边的泥土还是有些不同的。”那人叹口气,“姑娘手段高明,在下敬服。”
他摇头笑笑:“初见姑娘和柳二姑娘出现在湖边时,我还当姑娘会自己跳下来,陷害柳二姑娘,没想到……姑娘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分明被推下水的是柳珍儿,可最后竟是柳珍儿自个担了粗手粗脚不懂事的恶名,反而眼前的姑娘,不过喊两声,平白得个手足友爱的美名。
他笑一笑:“若我有姑娘这般鬼神莫测的手段,亦不至于被兄弟们夺了圣宠。”
柳念絮漫不经心地抬眸:“既然殿下不藏着掖着,小女便告诫一句,使自己受伤来陷害旁人,实则是下下策。”
颜色如春花秋月的少女微微一笑,叹息道:“我亦碰过头破血流,才有这般心得,还望能对殿下有三分帮助。”
对方沉默不语,静静看着她着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将她整个人都装了进去,柳念絮微微有些不适。
那人却开口道:“不累吗?”
俊美如冰霜的脸渐渐融化,带着几分惆怅。
柳念絮知他何意,只淡淡一笑:“我只不过是踹了一脚,喊了两声,有甚累的?”
“心累。”他看着柳念絮,慢慢道,“百般算计,步步为营,未有一刻轻松,这样的生活,累吗?”
柳念絮微微一笑,抬眼时神色漠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道:“方才我对承恩公夫人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如今便亦告诉殿下,望殿下恕我直言冒昧。”
“子非鱼……”那人咀嚼她话中意,轻轻摇头,走近一步,声音温和,“柳姑娘当真是个奇女子。”
世间女郎,因教导之故,大都温柔婉约,以父兄夫君等男子为天,不敢忤逆丝毫,眼前之人却全不一样。
他想了想:“柳姑娘,我有一句话,大约有些冒犯,不知当讲不当。”
柳念絮抬眸,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淡淡道:“我知殿下意欲说些什么话,只我闺阁弱女,有些话还是算了吧,殿下纵好,非我所求。”
她低眉欠身:“殿下且自行走动,小女告退。”
“你所求,是什么?”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柳念絮脚步不停,依旧往前走,神色平静不变。
我所求,是这世间滔天权势,亦是我的仇敌尽为我所斩杀。
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并无大用。
唯有那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来日的君王,才能帮我达到目的。
柳念絮走动的步伐未变一下,神色冷静又淡泊,一如她的心,不论发生何事,都从未变过。
坚定不移,坚韧不拔。
第37章 入宫选妃
回到人群中, 柳念絮自不会提外头碰见的男人, 只随意说着话,慢慢熬到宴会结束。
国舅爷这场寿宴, 有宫中赏赐,皇子公主亲至,满城勋贵亲临道贺, 办的极为风光体面,连散,都散的比别家晚。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 西边的天已被染成红色, 柳念絮揉了揉额头,“外祖母,久闻承恩公府有两位千金,今日怎的没瞧见?”
“去庙里给她们父亲跪经去了。”老太太今日略饮了两杯酒水,嫌轿子不宽敞,是以并未坐来时的八抬大轿, 反领着孙女们一同乘了马车。
闻言只摇头笑了笑:“东宫选妃日近, 那两位姑娘乃是太子殿下嫡亲的表妹, 想来承恩公府有些别的想头, 欲给姑娘们博个孝敬的美名呢。”
姑娘们渐大,老太太有话早不避着她们, 摩挲着小孙女的脑袋, 叹息道:“承恩公府与别家不同, 有皇后娘娘的情分在, 少不得要选一位去侍奉太子。”
这话却是说给柳念絮听的,“嫡亲的表妹,纵做个妾,只怕正经太子妃也要忍让着,何况旁人。”
柳念絮哂笑一声,“原是如此,我说亲爹寿辰,怎么不见踪影,这府上当真好算计。”
仁孝之名何其难得,当日在宫中,柳念絮百般筹谋亦只为此名罢了,却比不得承恩公府借着寿宴的时候,就将姑娘的名声传扬出去。
这等孝敬守节,能耐苦寒的姑娘,哪家听了不喜欢?
“你心中有数便好。”老太太点点头,“你是个有大志向的,如承恩公府这等拦路石,需不可情敌。”
柳念絮想了想:“总要知己知彼才好,外祖母可曾见过这二位姑娘?”
“容貌品格,才华智慧,两个加起来也不比你一个。”老太太直接道,“你亦见过皇后娘娘,虽称得上一句美人,却难当绝色,两个侄女还不如她。”
柳念絮了然点头:“皇后娘娘因贤孝才德方有如此泼天富贵,承恩公夫妇亦想着和娘娘一样,才这般筹谋吧。 ”
老太太赞许点头:“念念所言甚是。”
柳念絮侧头转着腕上的镯子,慢悠悠道:“人家要送女儿入宫,我亦没有半分法子,到时再说吧。”
“念念,承恩公府不比别家,若你想入东宫,还是不要得罪太过。”老太太劝说她,“好歹看着皇后娘娘。”
柳念絮心知她一片好心,当下好脾气应了:“外祖母放心,念念有分寸,不会让皇后娘娘恼我。”
如此,老太太便不再劝,只责令大太太给几个姑娘做入宫的衣裳。
大太太捏着帕子,犹豫片刻:“老太太,不若……不叫兰溪去了罢,横竖有她大姐姐顶着……”
老太太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前些时候你还在想,要女儿博一个滔天富贵吗?”
大太太脸色讪讪:“原是媳妇不懂事,现如今见了外甥女品格行事,方知丫头们多有不足,只求老太太提点一二吧。”
纵是大太太自己,都不敢与这个外甥女比手段,何况自己两个傻女儿,真真是入宫为妃,不出三日就得被人啃的骨头渣都不剩。
大太太原早就生了退缩之意,不敢做梦,及至今日见承恩公府为女儿筹谋,才知自家不如的,不独柳念絮一人。
这才彻底死了心。
“你能想明白便好。”老太太叹息一声,“咱们家在宫中好歹还有三分体面,待我去给皇后娘娘递牌子,只说给几个丫头看好了亲事,求个免选吧。”
“平平安安的,不比什么都强。”柳念絮随意道,“舅母能想明白,再好不过。”
她年纪轻轻一个小丫头说这种话,难免让人觉得心惊肉跳,尤其老太太叹口气:“你既知这个理,何必非要一头撞死在里头呢?”
柳念絮莞尔一笑,漫不经心:“外祖母,我上哪去得一个平平安安呢?”
老太太便默然不语,好久道:“你是个好孩子。”
柳念絮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着,忽而瞧见有人糖葫芦架子走过去,便笑道:“舅母使人给我买串糖葫芦吧,往日总听人说好吃,我想尝尝什么味儿。”
车内众人都怔忪片刻,她竟连糖葫芦都未吃过,真真可怜。大太太反应过来,连忙让人买了给她,却不曾说别的话。
柳念絮微微一笑,垂眸不语。
老太太轻轻摇头。
时间如流水,转瞬即逝,转眼便到东宫选妃之日。
宫门大开,各家千金皆乘坐一色翠幄青绸车,在贞顺门前下车,由接引宦官领着朝东宫去。
因唐家三姐妹求了免选,今日便唯有柳念絮一人入宫。柳念絮今日穿着件银色月华裙,走动之间如月光倾泻,上身却是一件大红生金短褙子,精致非常。
纵落在人群中,亦是一等的富贵精巧。
她亦不在乎,只温柔娴静地跟着宦官慢腾腾走着,身旁亦走着三两位少女,入宫之后,皆屏息凝神,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说一言。
柳念絮脸上带着微笑,一双眼睛却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风景,暗暗记下这条路。宫闱深深,高墙大院,连太阳都被挡住,投下一片阴影。
全天下一等一的富贵之所,亦是全天下一等一的黑暗之地。
漫想着,东宫近在眼前,进去后却见园子里站了数十少女,打扮的富贵精致,竟似百花争艳,一个比一个夺目。
柳念絮无疑是最出挑的一个,她本就姿容绝世,生就一副九天仙女尚且望尘莫及的绝世容颜,今日只随意站着,便胜了旁人万分,将旁人都比到了泥地里去。
近日柳念絮在京中风头极盛,先得了皇后夸赞孝顺,又得长公主青睐,还为外祖母顶撞承恩公夫人,一桩桩一件件,偏偏又有张绝色容颜,竟生的像话本子里的女旦。
是以,满园少女,竟有大半都识得她。
认识的人多了,看不惯她的也就多了,寻常人顾忌柳中郎和浔阳侯府权势,并不敢很为难她,可总有些人没有这个顾虑。
柳念絮正乖巧站着,脚下却投下一片阴影来,阴阳怪气的声音随之出现在耳边:“这位便是柳中郎柳大人府上的千金吧,柳大人是国之栋梁,想来他的女儿亦非俗物,柳姑娘前程大为可期,我先在此道贺。”
柳念絮慢慢抬眸,只见眼前少女一身上用团云锦,像是宫里赏出去的,端的是体面,心下便有所猜测,大约是承恩公府的姑娘。
只这话说的太不像样子,哪儿有对未出阁的姑娘说这种话的。
她亦不拆穿,只含笑道:“家父正是中书省柳侍郎,敢问姑娘是哪家千金?”
“这位是承恩公府的陈大姑娘,你竟连皇后娘娘的内侄女都不认得吗?”对方开口就是讽刺,“柳姑娘未免太没见识了。”
说话这人和陈大姑娘一色料子的衣裳,穿戴相似,容貌亦有几分相似,都并非绝色倾城之女,在花团锦簇当中,显得格外不起眼。
柳念絮并不因此生气,只温声道:“是我不好,没认出陈大姑娘,想来这位是二姑娘吧,都怪我,不知承恩公府乃一等富贵人家,竟不识得你家姑娘。”
这话说的温柔谦恭,却让人听起来不大舒服,总觉得绵里藏针,像极了讽刺。
柳念絮柔柔一笑,温和道:“只是算起来,满京城像我这般没见识的姑娘大把大把,还是请姑娘日后与人说话先自报家门,省得旁人出丑,亦是陈姑娘的善心。”
“自报家门本就是礼数,哪有上来就说话的,柳姑娘很不必妄自菲薄。”不知是谁说了句,带着闲闲的讽刺。
京中女孩们相见,大都是先自报家门厮见过,再另行说话,哪有陈家这般上来便骂人的。
陈家姐妹心中大怒,如何不知柳念絮在讽刺自己姐妹没有礼数,自视甚高,实则并无几人识得自家姐妹,当下恼怒不已:“你这话什么意思?”
柳念絮天真无邪地笑,被她恼怒的神色逼的后退一步,咬唇小声道:“我……我只是在想陈大姑娘道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