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是没办法。”惆怅叹口气,神色幽幽,“等我入宫之后,凭林家人的官职身份,怕是一辈子都没资格入宫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不趁机叙叙旧情,怎么对得起我们十几年的情分。”
她每说一个“旧情”“情分”,都好像在拿着一把刀,往人身上插。
一下一下捅着人,还能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笑,跟地狱里的恶魔,也没有多大差别。
“淑人别忘了。”柳念絮仔细嘱咐,“若是不能将人请来,我就要怀疑,淑人是不是故意敷衍我,敷衍皇室。”
“我一定会把人找来的。”柳淑人闭上眼,恶狠狠道,“你尽管安心。”
她心里不禁嫉妒起自己的夫君来。早早借着公务躲出去,不用受柳念絮的闲气,不知多么舒心。早知道如此,她就该借机回娘家去。
老爷真是的,明明知道这个死丫头要回来,却只顾着自己躲开,完全不顾旁人,可曾将她们母女当作亲人?留她们母女两个被柳念絮百般欺辱,真是太过分了些!
不知她心里对柳中郎的怨气,柳念絮摆着袖子离开,大摇大摆的模样,气的柳淑人胸脯一起一伏,起落不定。
心中恶狠狠诅咒她,早死早超生!
可纵使她有一万点不满,在宫中派人盯着的情况下,也不敢对柳念絮有所不满,只能尽心竭力去安排宴会的事情。
主人翁指定的宴会客人只有林姑娘一个,太难看也太萧瑟了些,柳淑人便自作主张请了几家相熟的女眷来做客,在其中,还特意请了她的娘家侄女们过来,热热闹闹聚了一园子,都在议论柳念絮的嫁妆。
京城中人尽皆知,这位据说爹不疼娘不爱的柳家姑娘,出门将有二十五万两银子傍身。
那是满打满算的二十五万!
几乎相当于一府岁贡。
今日来的女眷们,大都与柳府交好,极少有浔阳侯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多的则是新晋官僚,家中资产有限,这些女孩子出嫁,能有二三万嫁妆,便极了不起了。
当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渭北侯给这个便宜女儿准备十万两银子做嫁妆,一时之间,满京城都在议论,这位侯爷是个厚道人,对便宜女儿出手这般大方,等亲生女儿出嫁之时,只怕嫁妆更为丰厚。
除此之外,让人在私底下咬嘴的,便是柳中郎柳大人了。
这柳大人官居二品,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结果拿前妻的嫁妆充作女儿的妆奁不算,自己只出四五万银子,还不如渭北侯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便宜父亲。
京中人私下说起来,都说柳中郎太过吝啬,不如渭北侯大气。
可“大气”的渭北侯高不高兴收到这样的夸赞,便唯有渭北侯自己知道了。
不知柳淑人安的什么心,没有请柳念絮的正经外家浔阳侯府,却特意邀请了孟瑜孟瑶两姐妹,将人放在园子里尴尬不已。
听见旁人的议论声,孟瑜咬紧牙关,抑制住怒骂的冲动,捏紧拳头,一言不发。父亲说过,这个钱给了柳念絮,便再也不可能要回来,不如拿钱买个名声,若谁说出去真相,日后便不必再回家。
孟瑜知道父亲说得对,却怎么都不甘心,让柳念絮白白占了自家十万两银子的便宜!
她恨恨瞪着眼睛,瞧着在丫鬟簇拥下翩然走来的少女,少女精致容颜在阳光下灿烂生辉,因身份不同以往,特意在头上簪了根九头凤钗,凤身拿点翠制成呢个,每只凤头都衔着一颗浑圆硕大的珍珠,流光溢彩,更甚宝石。
孟瑜心中暗恨。九头凤钗唯有皇后太后太子妃能用,再富贵的人家都见不到,瞧见柳念絮的头,孟瑜恨她一边勾搭太子,另一边却引着表哥不放。
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凭什么做太子妃?
她有什么资格戴这样珠钗?
柳念絮含笑走过来,身为主家招呼一通千金闺秀,落落大方,温婉可人,倒不像寻常那般柔弱可欺。
可见这身份地位才是女人的底气。做了太子妃的女人,纵使原先柔弱怯懦,人人都能欺负,也能因着身份的缘故,变得大方起来,丝毫不比旁人差。
这般想着,众人更和善几分,心思各异。
太子妃若立得住,凭借她的相貌姿容,想送姬妾进东宫争宠,怕是艰难。
每个人都有眼睛,知道单靠容貌万万比不过柳念絮,更知道对于男人而言,没有比美貌更有吸引力的东西,是以许多有意进东宫的少女,这下子都息了心思,专心奉承柳念絮,盼着太子妃日后照拂一二。
柳念絮弯眉应付完众人,没忘记自己今日的目的,笑眯眯走向林姑娘,和善的握住她的双手:“林姑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若是能忽略她掐在肉里的指甲,这话林姑娘或许还能当作是问候。可是显而易见,她是在挑衅,也是在故意折磨人。
林姑娘勉强笑道:“我很好,恭贺柳姑娘大喜。”
柳念絮撒开手,笑盈盈道:“年幼之时,林夫人带林姑娘来我们府上玩耍,我犹记得当日林姑娘对我说,冬日下水游泳对身体好,可以使身体康健,更兼有显示忍耐贞顺之意,彰显妇德。”
“这般一通话后,林姑娘将我送入水中,还不许人将我捞上来,因此才使我有今日的福分,说起来,还得感谢林姑娘。”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林姑娘记得不大清楚,咬着下唇道:“当日年少无知……”
“唉,林姑娘又自谦。”柳念絮摇摇头,叹息道,“若非林姑娘一片苦心,使我德行昭昭,恐怕我难有今日的福气,可见林姑娘是对我好。”
林姑娘不敢说话,隐隐猜到她想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不出她所料,柳念絮笑盈盈开口:“为了回报林姑娘恩情,我今日特意备一池湖水,为有冬日天寒地冻的意味,还特意命人往里面放了去岁囤的冰块,那池子现在寒凉如冰,正是考验的好地方。”
像毒蛇一样的声音绕着林姑娘响起来:“我愿请林姑娘下去,也为林姑娘博得一个贞顺忍耐的美名,若是林姑娘不愿意,那……”
她漠然一笑:“我想,林家总不会看不起皇太子和太子妃!”
“我没有……”
“那林姑娘便请吧。”柳念絮冷冷看着她,面带笑意,“来人,送林姑娘过去,我记得当日我才八岁,在里头待了一刻钟,林姑娘这个年轻,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吧。”
林姑娘面目扭曲:“柳姑娘,当日年幼……”
“当日,你险些要了我的命呢。”柳念絮冷笑着看她,并不在意自己柔婉怯懦的一贯形象。如今身份不同以往,自然要使出新的手段来。
莞尔一笑,柳念絮示意下人将林姑娘拉下去。
转头又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轻轻叹口气:“多少年前的事情,我本不欲计较,可太子殿下说,欺负过你的人,若你不打回去,只会让人家变本加厉。”
“我觉得殿下言之有理,想起我这辈子被人欺负最厉害的一次,便是当年林姑娘将我推进水里头,险些要了我的命。”眼中落下几滴泪,无比伤心地叙述当年被欺负的惨事。
“结果林夫人巧舌如簧,非要说是为我好,还要我感恩。一晃八年过去,我如今能报仇,真真算是应了那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59章 两女相争
秋风拂过花园, 一片寂静当中, 有人附和她:“柳姑娘说的是,可见善恶终有报, 天道好轮回这句话, 不是骗人的,上天瞧着, 让恶有恶报呢。”
柳念絮的哭诉太过真情实感,倒叫人无法谴责她狠毒。
试想,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小一个, 柔柔弱弱。放在寻常人家正是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年纪,别说下水, 就连洗衣裳做饭的茶水不舍得叫碰一下,生怕磕着碰着了。
可柳姑娘这个年纪, 却险些被人害了性命去。像林家这等残害幼童的人家, 真真是丧尽天良, 再怎么惩罚都不为过。
何况今日所为,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柳姑娘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说出当年旧事, 未曾多复仇一丝一毫,光明坦荡,不需哭泣。”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 柳姑娘和林家女之间做个抉择, 不用多说,众人也只会选择柳念絮。
而且不说权势地位,柳家姑娘敢特意邀请这么多人来看着她报仇,可见心中没鬼,做事光明正大。
坦坦荡荡的报仇雪恨,更令人敬佩,不知比林家女心胸宽广多少倍。
一时之间,赞誉声不绝于耳。
孟瑜捏着手,狠狠盯着她的方向。“恨她吗,那就去拆穿她啊……”柳珍儿的声音如同蛊惑人的恶魔,在耳边响起,“只要拆穿她……一切都是你的……”
孟瑜被蛊惑着往前走,却见柳念絮灿烂如花的容颜上,绽放出一个比太阳还耀眼的笑容,心里悚然一惊,清醒过来。
她记得,这个女人是怎么笑着欺负人的。
“你自己怎么不去?”孟瑜回头,恶狠狠瞪着柳珍儿,“上次拿我当傻子忽悠,以为这次我还会听你的吗?”
“你上次害的我好苦!”孟瑜手指着柳念絮,浑身颤抖,“你恨她是吗?那我今日就不去招惹她,让你恨死,活活呕死!”
柳珍儿脸色难看:“我没有骗你……”
这个傻子,今天竟然变得精明起来,林家女又被柳念絮弄走,手中没有可以充作武器的人,柳珍儿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丝毫办法。
她还要给自己树立一个好的形象,来日嫁给一个好夫君,如今万万不能当着旁人的面为难柳念絮。
纵然已经恨不得与柳念絮决一死战,柳珍儿还是得忍住,忍到将自己气吐的血吞回去,忍到浑身难受,头痛欲裂。
眼睁睁盯着柳念絮在人群中风光无限,柳珍儿握紧双手,狠狠喘一口气,嘲讽孟瑜:“她将你家的库房搬空,花的都是你和孟瑶的嫁妆,你居然还能忍?”
孟瑜不理她。
“你们孟家人真是好性子。”柳珍儿继续冷嘲热讽,“你爹捡我爹玩剩下的破鞋,娶回去做正妻,你们姐妹捡我们柳家女挑剩下的嫁妆,还忍气吞声,怪不得人人都夸你们厚道。”
“搁在京城里哪一家,能做到你们这个份上,都算是厚道至极了!”
这话将渭北侯全家骂了一遍,先骂唐婉言是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破鞋,再骂渭北侯被人戴绿帽子还喜不自胜,着急忙慌捡人家破鞋,接着骂孟瑜姐妹只配使别人剩下的。
嫁妆是人家挑剩下的,娘也是人家剩下的。
若柳念絮能听见她刻薄的话语,一定非常非常认同,甚至还会在心底给她鼓掌,夸她骂的好。
但这话辱及父母,孟瑜脑袋充血,一下子忍不住便挥出手去,狠狠一拳头砸在柳珍儿脸上。
柳珍儿懵在原地,只听孟瑜喝骂,每句话都声音洪亮,传遍花园,“你骂谁是破鞋,你骂谁是捡破鞋的?”
这边聚众吹捧柳念絮的人群被吸引,齐齐竖起耳朵,将目光转过来。探听各种流言蜚语的真相,是每个人都喜欢做的事情,不以教养品行为转移。
这下子,不仅没人去拉架,反而都兴致勃勃地等着两个人抖露出惊天大料。
唇角微微抽搐,柳念絮没想到,孟瑜会这般愚蠢,把自己亲娘丢人的事情,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大吼大叫。这种行为,连柳念絮过故意做,都做不出来。
恍惚间,想起柳中郎当年说过的一句话,“身边的蠢物,才是最拖后腿的。”
如今看来,她爹坏是坏的,烂是烂的,脑子的确是好的。
摇摇头走过去,柳念絮温柔道:“珍儿,阿瑜,你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快别闹了,有误会说开就好,小女孩的,哪儿能随意打架!”
柳珍儿挨一拳头,心中怒火喷发,当即道:“这不用你管。”
说着就要挥拳还给孟瑜。
柳念絮顺势后退一步,咬唇焦急不已:“你们别打,有事就说嘛……”
小姑娘孟瑶已经吓哭了,憋着嘴看向大姐;“姐姐,她骂我爹娘,姐姐才打她的……”
柳念絮猜得到,但她对孟瑶如今还不算很厌恶,只看她一眼,道:“先将阿瑶带到一旁歇着。”
又令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拉开二人,叹息道:“打架打架,你们都是大家闺秀,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打起来,像什么样子!”
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先看向柳珍儿:“珍儿,阿瑜今天是客人,你该让着她才对,怎么好不好的先骂起人家爹娘?”
“姐姐不必责怪我,那也是姐姐的爹娘,姐姐自然偏心她们。”柳珍儿冷笑一声,“但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孟夫人不是破鞋?渭北侯不是个偷别人媳妇的人渣?”
像是被她堵住口舌,柳念絮脸色涨红,一言不发,低声苦涩道:“妹妹……”
孟瑜却“呸”一声,“我还说你爹是破鞋呢!还是引诱侯门千金私奔的人渣!看不住自己的妻子,虐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你爹是什么好人不成?”
“至于你娘,小门小户的出身,被人几千银子聘回家做填房,嫁给你爹这样的人渣,虐待前妻留下的孩子,现在来我面前吆五喝六?你配吗”孟瑜气极,因对柳府的事情一清二楚,骂起人也丝毫不怯场,只冷冷瞪着柳珍儿,“你娘还在宫里被皇后娘娘降了诰命,不知道有什么可傲慢的!”
两人互相揭短,好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看的正高兴时,柳念絮伤感地后退一步,低声道:“事涉长辈,还请诸位姑娘先往前厅去吧,回头我再给各位致歉,”
众人虽想听一听她们的闲言碎语,但主人家直接说请你们离开,略有教养的姑娘都不会留下来使人尴尬。
一时之间,都随着下人离开,园子里干干净净,毫无人影。
柳念絮寻了个石凳坐下,瞧着她们斗嘴,随口道:“松开她们,让她们继续打!”
一阵寂静中,柳珍儿恶狠狠的目光射向她,“柳念絮,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