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们把目光落在最有影响力的琅琊王氏头上,希望王家出门,敲定此事。
王导一死,琅琊王氏里最有名望的族人是王羲之。
王羲之深受王悦清河的影响,觉得士族将山川河流变为私有太过分了,可是他一个结巴,话都说不清楚,他怎么当朝和一群士族辩论?
王羲之干脆带着全家离开建康,去了会稽郡隐居山林去了!
士族们见王羲之跑了,就去找王导次子王恬出面。
王恬表面糊涂,心里明镜似的,晓得这事不能做,就披头散发,敞开衣襟,每次士族们来找他,王恬不是在喝酒,就是嗑五石散,基本上没有头脑清醒的时候。
王羲之和王恬都消极避世,士族们只好放过琅琊王氏。
士族们忙着找帮手,皇帝也没闲着,幸好有驸马桓温帮忙。
桓温回到建康后,极力反对此事,成为皇帝最有利的的支持者。
所谓枪/杆子出政权,桓温的门第谯郡桓氏虽然不是顶级士族,但是桓温能打啊,这一次伐蜀,桓温在军中建立了威信。
皇帝和桓温都反对,士族们也不敢胡来,所以瓜分山川湖泊之事不了了之。
士族们顿时视桓温为眼中钉,想着如何给他使绊子。
他们把目标放在了桓温和南康长公主的关系上。
不过无论桓温如何风光,如何能打,高傲的妻子南康长公主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桓温和南康的关系就像当年王敦和襄城长公主。
典型的各取所需的政治联姻,夫妻没有感情,成亲十几年也没有子嗣,不过桓温在攻破成国之后将公主私自纳为侍妾,没有经过南康长公主的同意,所以桓温将李夫人藏在青溪的别院里。
士族们把李夫人的事情告诉了南康长公主。
南康长公主当即手拿白刃,带人喊打喊杀的冲到青溪。
李夫人在窗下梳头,长发坠地,犹如黑瀑布。
好漂亮的头发。南康长公主暗赞。
李夫人回头,对着南康长公主一拜,“妾身国破家亡,建康虽好,不是家乡,被桓将军带到此地,妾一介弱女子,身不由己,今日能死在公主刀下,是妾一直盼望的结果。”
言罢,李夫人闭上眼睛,伸着脖子,等待南康长公主动手。
谁知南康长公主把刀一扔,扶着李夫人起来,说道:“我见犹怜,何况老奴(桓温)?跟我回去,以后我就是你姐姐。”
南康长公主居然就这么把李夫人接到公主府去了!
两人姐妹相称,关系融洽。按照规矩,公主和驸马婚后都各有府邸,公主住在公主府,驸马有驸马府,桓温和南康长公主见面要先递上帖子约见,公主点头了,驸马才能进公主府。
如今李夫人和南康长公主住在一起了,两人都是公主,彼此谈得来,性格互补,正好作伴,两人乐不思“夫”,桓温想见都很难相见。
南康长公主没有为难桓温,她效仿当年曹淑的做法,召见桓温,“我难得得了一个知己,驸马就别和我抢了。不过我毕竟是你的妻子,繁衍子嗣是我的责任,我为你挑选了几个出身清白,身体康健的民女纳为侍妾,你带着她们回去,为谯郡桓家开枝散叶。”
谯郡桓氏在三国时期一度为司马家灭族,差点灭种,所以桓家极重子嗣,南康长公主用李夫人交换能生养的侍妾,桓温接受了。
后来桓温有了六子三女,子嗣数量仅次于王羲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在桓温的支持下,皇帝顶住了压力,阻止士族们瓜分山川河流。士族们挑拨南康长公主和桓温的矛盾,想让桓温失去圣心,又因南康那句“我见犹怜,何况老奴”的惊世憾俗之语给挫败了。
南康长公主又不傻,她晓得皇帝弟弟需要桓温的支持,所以接走李夫人之后,还主动为桓温纳了几个侍妾来给谯郡桓氏开枝散叶,做得滴水不漏。
这一战,士族输了。
娄湖别院,王悦召见桓温。
王悦说道:“这次风波平息之后,你要乘胜追击,接连做两件事,如果你把这两件事做成功,大晋就有了北伐了实力。”
在伐蜀的胜利之后,桓温下一个目标就是北伐,桓温连忙一拜,“请老师赐教。”
王悦说道:“第一件事,庾亮死了,你需要把庾家的军队抢到手,训练成为自己的军队。你只需如此……”
王悦把一系列计划告诉桓温。
桓温听了,手头捏了一把汗,老师就是老师,实在厉害。
桓温说道:“我会依计行事……第二件事呢?”
王悦说道:“不急,做好第一件事,你才有能力做第二件事。”
桓温告退。
桓温走后,清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自从桓温伐蜀回来,气质面相都大变样了。以前有些狷狂自负、但不失天真的人,面相儒雅,现在霸气外露,连躯壳都藏不住这些霸气了,他还留了胡子,胡须一根根直挺挺的从两边张开,活像两张外翻的刺猬皮。“
王悦听了,笑道,“你说的还真像。”
王悦和清河在建康陪着曹淑为王导守三年孝,乘着孝期,又开始为桓温谋划前程。
清河隐隐有些担心,“我是看着桓温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他现在还需要依靠我们,可是一旦第二件事也做成了,他就羽翼丰满,一飞冲天,如果他能够一直不忘初心还好,我就怕他也被权势腐蚀内心,万一走了王敦的老路,到时候大晋再也没有能够牵制住他的人。”
刚才桓温渴求胜利的眼神,和王敦当年实在太像了。
王悦拍着她的手,“你莫要担心,父亲一死,琅琊王氏急流勇退,王羲之隐居避世,但是乌衣巷的邻居谢家正在崛起,谢尚已经成名,他有个叫做谢安的侄儿资质不错。我们要用桓温牵制老士族过度膨胀,再用新崛起的士族来牵制桓温。”
清河点点头,“就像我做陶器活泥巴一样,泥巴多了加点水,水多了加点泥,活均匀了就行。”
庾亮死后,庾家的兵权掌握在二弟庾冰手中,庾家是大晋兵力最强盛的家族。
桓温开始行动了,从庾家手中夺兵权。
琅琊王氏目前掌握兵权的江州刺史王允之收到了庾怿——庾亮的三弟,送的一坛酒。
由于庾亮和王导之间的矛盾,庾家和王家算是世仇了,王允之没有直接喝,先将酒喂给一只狗——
其实都是王悦的授意,要王允之配合演戏。
狗死了,王允之上了奏疏,说庾怿要毒死他。
皇帝连忙宣三舅舅庾怿到宫里质问,庾怿当然不承认,心想我虽然想搞死王允之,吞掉江州,可是我没这么傻,往自己送的酒里下毒。
皇帝被三舅舅的淡定激怒了,他想起了当年大舅舅庾亮为了夺苏峻的兵权,把苏峻强行召到建康当大司农,却逼反了苏峻,苏峻之乱,台城付之一炬,母后自尽,建康城生灵涂炭,幼小的他战战兢兢在王导怀里,坐在龙椅上等待苏峻叛军打到台城。
皇帝不信三舅舅的话,他选择相信王允之,因为当年大舅舅庾亮做出同样的事情,庾家为了兵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皇帝冷冷道:“当年大舅舅为了夺兵权,导致苏峻之乱,祸害大晋。如今三舅舅也要做同样的事情吗?”
庾怿一听,再也不淡定了,他知道这事无论琅琊王氏,还是皇上都不会轻易放过,必须要给一个结果。
为了不连累家族,庾怿一个月后选择自尽,庾家痛失一员大将。
因三弟之死,皇帝对亲舅舅家如此冷漠,庾冰忧愤不已,方知大势已去,皇帝其实一直记着苏峻之乱,对庾家隐忍多年,如今皇帝羽翼已丰,要卸磨杀驴了,逼庾怿自尽,其实就是一个警告。
外戚失去皇帝的信任是什么下场?庾冰心灰意冷,也追随大哥和三弟而去,庾家三兄弟一死,下一辈都不成气候,桓温乘机出手,把庾家军权全部吞下,成为大晋最有权势的大臣。
第210章 兰亭集序
桓温现在在大晋就是当年王敦的地位,天下兵马大元帅。
桓温虽然情场失意——李夫人被南康长公主接走了,但是官场得意,他越发意气风发,一个人的气质会影响长相,桓温吞并庾家兵权这两年来,鬓发如刺猬皮,眉毛若紫石的棱角,一股不怒自危之气。
不过,在王悦面前,桓温收敛住锋芒毕露的刺猬皮,虚心请教,“老师,北伐的第一件事已经做成了,第二件事是什么?”
王悦说道:“打仗除了兵就是钱,兵的问题利用皇帝庾家的忌惮解决了,但是钱的问题比较难,国库每年的税收有限,支撑不了大晋北伐的钱粮。你收回西蜀,只解决了大晋腹背受敌的问题,西蜀的税银还不够大晋军队过江。”
桓温面露难色,“大晋这些年政局稳定,人口增长,荒地变良田,可是税银并没有明显增多,就那么一碗水。皇帝是个明君,已经很节俭了,连造价四十两黄金的射箭靶场都舍不得,大晋要积攒能够北伐的钱粮,恐怕我有生之年都很难见到。”
王悦说道:“所以这第二件事,就是开源的问题。大晋这些年的繁荣,税收却不显,是因我父亲当年的《侨寄法》,所有南渡来的中原难民都保留原来的籍贯,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徭役。那时候我父亲是权宜之计,为了方便中原人在江南扎根生存。都是大晋的人,却有两种户籍。”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三十多年过去,南北已经融合,当年南渡的中原人在这里开枝散叶,他们下一代人连中原的土地都没有去过,只认江南为家乡。他们和南人还互相通婚。江南本地人对中原人不交税已有了微词,这不公平。所以,现在你需要废除我父亲的《侨寄法》,改变国策,进行土断,把南人和北人纳入同一种户籍,交一样的税,一样服徭役,这些徭役在打仗的时候负责运送粮草,和军队一样重要。”
如果中原人也交税,那么大晋每年的税收起码能翻两倍!
桓温激动的算了算数目:十年,不,八年就能攒够钱北伐了!
桓温热血沸腾,不过,他依然有顾虑,“《侨寄法》乃是老师的父亲所定,当年中原人因此法才得以扎根江南,我现在废止,琅琊王氏也是中原人,也不用交税,朝中大臣们也大多都是南渡来的士族,突然要他们都交税,他们肯定会反对的。”
中原文明就是以农耕为基础的文明,所以乡土意识占据主流,对家乡有根深蒂固的情节,这种情节使得人们都不愿意离开家乡,直到永嘉之乱,中原百姓被迫背井离乡,到了江南,依然不肯改户籍,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到中原。
王导为了顺应民心,就在《侨寄法》里规定南渡的百姓叫做侨民,保留原有户籍,他们的户籍叫做白籍,不用交税——江南本地人的户籍叫做黄籍,一个国家,两套户籍。
桓温家族也是南渡士族,属于白籍,不用交税。但是桓家曾经被灭族过一次,家族人口和家业都有限,所以交税对桓家而言不算什么。
但是像琅琊王氏这种大家族,家大业大,每年要交税的数目惊人,就像割肉一样,桓温可想而知其中的阻力。
如果推行土断,士族们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王悦说道:“琅琊王氏,颍川荀氏,高平郗氏、还有最近崛起的陈郡谢氏这四个大家族都不会反对土断的。这个我可以保证,王羲之全家都在会稽郡隐居,不问世事。颍川荀氏现在是荀羡做主,他是寻阳大长公主的驸马,他会支持土断。高平郗氏,郗鉴死后,是长子郗昙接手,他是识大体之人,多出来的税收用于军费,对郗家世代镇守京口有好处。至于陈郡谢氏,这几年和琅琊王氏频频通婚,两家同气连枝,不会反对你推行土断。”
“我已经为你解决这四大家族,你至少少了一大半的阻力,剩下的需要你和皇上一起想办法。”
一步步怎么走,王悦早就铺好了路。
桓温大喜,“多谢老师!”
王悦说道:“我为你扫清障碍,你如今大权在握,有兵权在,强行推行土断不会太难。你需不拘一格,提拔出身寒微却有才能的人。他们一无所有,和士族没有姻亲等等牵连,所以不惧权贵,你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需要找他们当帮手。”
前两年贪婪的士族们企图将山川河流都占为私产,这让王悦越发厌恶士族的贪得无厌,古往今来,连皇族都没有如此奇葩的想法,这些地盘都是天下人分享,谁都可以去,人的贪婪真是无穷无尽。
所以,王悦加速了挖掘士族坟墓的进度,桓温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铁锹,他栽培桓温,是为了这把铁锹更顺手,更听话。
桓温现在是指那挖那。
土断无疑会削弱士族的财力和人力。提拔寒门,是将士族霸占的官位强行拔走,让寒门也有机会当上高官。
桓温开始主持土断了。
当然引起了从朝野到民间的轩然大波,基本上南渡的中原人都反对,三十多年都交过税,服徭役,谁会愿意啊!
中原百姓十分怀恋王导,都拿王导的《侨寄法》来反驳桓温,说他数典忘祖。
桓温被骂得紫石棱般的眉毛竖起,刺猬皮般的胡须也张开了,“琅琊王氏都没有明言反对,你们着什么急,难道你们都姓王了?”
士族们快急疯了,王导之子王恬整天喝的烂醉,不问朝政,他们连忙去会稽郡请王羲之回来为王导的《侨寄法》摇旗呐喊。
好容易找到王羲之隐居之所,妻子郗璿说丈夫不在,出门云游去了。
王羲之提前收到风声,早就跑了,他和一群朋友在兰亭开雅集,其中就有陈郡谢氏这一代最出色的才子谢安,谢安等人妙语连珠,出口成章,王羲之苦于口吃,言语无法表达,雅集过后,照例要将这次集会的诗词汇聚成册,王羲之就乘着酒兴写着行书为这次兰亭集做序言: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王羲之写完《兰亭集序》,请他去建康声援《侨寄法》的士族们到了,痛述桓温搞土断,企图将江南黄籍和中原白籍混为一谈的事情。
王羲之最烦这些权力斗争,将《兰亭集序》一展,“这就是是……是我的回答。不不不不……不要来找我了。”
于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在建康城广为流传,都赞序写的好,字更是好看!行书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乃这些年写的最好看的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