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周围同僚异样的目光,他并不在意,在场只有首领能让最近越来越膨胀了的他顾忌几分。那双眼睛里的野心,你不信森鸥外这般人物看不出来。
你漠然视之,似是将A看透了一般,不再关注此人。脊梁挺拔如松柏,目光却直视向坐在审判庭最上方也是前方的森鸥外。
说到底这场审判的结果是高抬轻放还是大动干戈,都掌握在首领一人手中。
权利,犹如古代割据一方的大名般至高无上的权利。只需要一点点,就能颠倒黑白,混浠是非,詈夷为跖。七窍玲珑的智者都逃不过权欲的掌握,它能令骨肉至亲反目成仇刀剑相向,令仇敌摒弃前嫌如胶似漆,令所有人唯它是从。
“信君这次闯的祸确实不小。”森鸥外沉吟片刻,给这件事定了性,“是前去把太宰捉拿回来惩一儆百,将功补过,还是前往禁闭室幽禁七天以儆效尤。信君自己选择吧。”
“首领!”
“毋庸赘言。”
嫌这次的处罚太轻了,A内心的不满洋溢于表,但见森鸥外面上似有不悦,瞬间智商上线觉察自己为了怼你在首领面前有失分寸,便就此作罢。总归还是实力不够强没有话语权。
心里第一次时间有了抉择,你思忖半晌,不让自己表现得那么亟待和怙恶不悛,“我选第二种。”如果是以前那个睚眦必报的你,一定会选第一种,可惜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
太宰治现在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谁动谁黏手,还会惹一身腥。鬼才会去找他。
“很好。”森鸥外眸色微沉,令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语气平淡的说道,“哪位干部愿送信君一程。”
这话听起来跟另一种意义上的送你上路似的。你唇角一抽,心知他这是对你超脱他的掌控感到不满了。
他的控制欲对你来说,有时候是一种保护,有时候又是一种掣肘。
你有自己的想法,你不可能像森鸥外的人型异能爱丽丝一样听从他的安排,一直做他想象中的乖女孩。
你知道,森鸥外爱你。
即使这些年有所疏远,也不能改变他爱你的这个事实。
只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你的灵魂始终是自由的。
所以......有些冲突,不可避免。
*
A以“信君与尾崎小姐私交甚密”为理由抢到了送你一程的机会。
你直觉他有话要说。
果然在一路的沉默之后,A监/视着黑衣人押送你到了禁闭室,然后让两个黑衣人在外面稍等一会儿,也走进了禁闭室。
这个禁闭室除了一张血迹斑斑的石床和一个卫生间什么都没有,空间狭小,周围的墙壁都是没有粉刷的水泥,虽然简陋,但整体上还算整洁。
你走过去盘腿坐在冰冷的石床上闭目养神,无视了A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你不耐烦的睁眼看向一直自顾自的上下打量着你的男人,柳眉倒竖,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有话直说,没事就滚。”
A不怒反笑,用欣赏一件物品的眼神看着你,眸中闪过一丝惊艳,“我现在才发现,信君也是一个美人啊。”还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手上戴着的异能抑制器竟然是SSS级的。
“别做首领的狗了,做我的枕边人怎么样?”他拿出一个中间镶嵌着一颗上好红宝石的黑色项圈,笑容可掬的诱惑道,“今后我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话有点意思。看来森鸥外麾下的人也有不甘寂寞想要更进一步的。
“不怎么样。”你不为所动。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始终是一人之下。你都万人之上了,又何须置身于一人之下?
再说A此时来招揽你,未必安了什么好心,他的异能“宝石王的失常”的发动条件在港黑高层一清二楚,你又怎么会中计。这人刚刚还在审判庭想要弄死你来着。
森鸥外其实挺会用人的。明知A野心勃勃,却依然利用他的能力为组织敛财,平时表现得多为倚重,何尝又不是一种捧杀?忠诚这东西有用,但其实用处也并不是很大,各人有各人的用法,就算是奸臣,就算是贪官,翻翻华国史书,乾/隆真的不知道和坤贪?养着和坤不就是为了留给嘉/庆抄家的。
所以你的心态放的很平。和一个没几年就要死了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A收起了笑容,阴沉沉的看着你,“本来还想着,如果信君归顺我,能够事半功倍的。既然如此,我等着信君向我摇尾乞怜的那一天。”
而你不屑一顾,脑子里浮起一句话:龙搁浅摊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在你看来,A习惯了用他的异能去控制下属,满脑子都想着虎躯一震别人就臣服在他西装裤下,可能大脑已经生锈了。
的确,有能力就是能够为所欲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蚍蜉撼树。这句话本身没毛病,但也要看这句话是谁说的。
A以为他掌握了绝对的优势,其实他并没有资格,也没有相对应的实力在你面前耀武扬威。还想等着你向他摇尾乞怜,装什么逼?趁早洗洗睡吧!
如果不是顾忌形象,你真想问他:
配不配钥匙?
配吗?
配?
配几把!
人贵在自知,你一直都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而A这个男人,心里只有ACD数。
第74章 沉溺于深渊之始(二)
对黑夜的恐惧是从原始社会时期就根植在人类基因深处的本能。
若只是黑, 不过是一种普通的颜色,若只是夜,不过是人类挥霍白昼后的纵情狂欢。所以, 与其说害怕黑暗,不如说害怕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和无法掌控的未知。
周围是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
石床边强迫症般整齐的摆放着营养药剂的空瓶。
你已经记不得这是被关禁闭的第几天了。
你躺在床上,头枕着双臂, 闭着眼睛。禁闭室回荡着轻浅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更显幽静,若不是你起伏轻微的胸膛, 误入此地的人一定会以为你已经死了。
身处黑暗能让你更加冷静的思考。
关禁闭的前三天,你是用回忆的方式度过的。从上辈子从实验室里诞生开始想起, 一直回忆到A离开这间封闭的监牢。
7天有168个小时,成年人在静息状态下每分钟心跳的频次是60-100次。你一边漫无边际的回忆着过去打发时间, 一边摸着自己的脉搏默默地计算着时间的流逝,惊讶地发现这才过去了一天。
回忆完了过去你就开始睡觉,盘腿冥想的坐姿也开始变化, 从正襟危坐逐渐退化:侧卧→仰卧→趴→横躺→竖躺→瘫。
但周围单调乏味的环境和限制性的设施仍然让你感到压抑,那感觉就像是你还身处实验室的培养仓里一样, 骸被泡成罐头的那段日子也不过如此。
目光所及之处被黑暗占据, 明明你一直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时间久了就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睁着眼睛的还是闭着眼睛的了。抬手一碰眼部, 差点戳到眼睛,眼睑本能的闭上了,浓密的睫毛小刷子似的轻扫过指腹。
禁闭期间的食物都是营养剂, 堆了一床角,你一伸手就能拿到。黑衣人送来时你用手摸索着数了数,发现刚好只有七天的量,多一支不多少一支不少,只能维持身体最低的营养和能量需求。
禁闭室的隔音性很强,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你几乎觉得自己的听觉连同语言能力都退化了。虽说你可以用自言自语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但是那样太傻了,你内心是拒绝的。
渐渐的,一直独处于黑暗中,你莫名感到焦躁不安,注意力无法集中,思维也时不时开始涣散。当肚子开始抗议饥饿的时候,你喝下营养剂只能感觉恶心反胃。
生理上发生的变化太过明显,当你意识到自己被关出毛病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忘记用脉搏跳动的规律计算时间很久了。
现在,你像个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一样死尸一般的躺在床上,饿了就机械的喝营养剂,能量耗光了就睡眠补充,不断重复。因为欠缺人际沟通,你无聊的摸着黑把空了的营养剂瓶子码得整整齐齐,就等着禁闭的七天过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思想逐渐变得有些神经质。
谁能想到,当你身处无人之境,都要面对来自于自身的威胁,唯一所需要战胜的恐惧就是你自己。
前世中也向你伸出的手、给你的糖果,今生森鸥外牵着你的手、带你走过的路,太宰治松开你的手、对你的背叛,龙之介握住你的手、送你的花朵......回忆里印象深刻的画面在你脑海中重复,消磨着煎熬的时间。
可是到了后来,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为回忆而回忆,还是因为发了疯。
*
波涛汹涌的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亲生父母的坟墓前。
你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眼前黑暗中的幻觉消失,尚且保持着理智的你清楚的意识到了这是你因孤寂而产生的幻觉。
“小信子。”直到一个低沉且充满磁性的嗓音在你耳畔响起。
“......你是谁?”
营养药剂已经被你在百无聊赖之际提前喝光了。你体力大减,费力的靠着墙坐起来,尽管警惕,询问的声音也依然有气无力。
真实与虚幻、回忆与现实的界限被模糊,你已经无法分辨了。
“我和你既是舅甥,又是父女。”那个宠溺的声音并没有因为你的质问停下,“而现在即将结为夫妻。”
你失手将石桌上的营养药剂瓶都扫落到地上,听着玻璃瓶噼里啪啦摔碎发出的脆响,满心的抗拒令你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没有刀剑,你手无寸铁。
没有异能,你无法反抗。
没有任何人能帮你,你只能靠自己。
那个声音却随着停歇的破碎声一起消失了。
黑暗中,你扶着残留着淡淡血腥味的墙面下了床,因为有过暂时失明的经验,你一来就习惯性的记住了这个房间的主要布置,所以不会被障碍物绊倒。虽然这个空荡死寂的禁闭室根本没有什么家具来充当障碍。
地板上是锋利的玻璃碎片。
痛觉愈发迟钝的你光着脚踩在上面。
像用尾巴跟女巫换了双腿的人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淋漓的鲜血犹如怒放的玫瑰。
“我想要看曾经高高在上的矢花家族人奴隶一般的匍匐在我脚下!”
这是天野黎的声音。
“我想要把我在大小姐身上投入的一切,用其他方式加倍拿回!”
这是太宰治的声音。
“我想要采摘我亲自栽种、亲自浇灌、亲自培育的未知名花朵!”
这是世界根源的声音。
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周围的黑暗让你无论朝哪个方向转都看不到它的主人们藏匿的身影。
“我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我想要信君为我侍寝,我想要整个横滨!”
这是A的声音。
“不可能!”
情绪激动之下,你破了音的沙哑嗓音显得尖锐而又刺耳,但现在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
你能接受能力比你强的人光明正大的击败你,却不能接受A这种空有野心能力不足的小人用其他手段让你品尝失败!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你咬牙切齿道,明明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显得有些病态,“横滨是我的!”
你感知到了从自己的灵魂深处传来的炽热和慷慨,并对耻辱和无能不屑一顾。神圣的仇恨点燃坚韧的心中的怒火,城市愤怒的守护者对平庸和愚蠢的蔑视!
而正是因为你桀骜不驯,胸中有恨,才能和仇恨互相支撑着走到今天!
你从不向隅而泣,就算身处逆境,也只令你佝偻承蜩,绝不束手待毙。若把你形容成历史上的文豪,那么你平生的文风从来都不会让你被评判成一个浪漫主义者,只会是一位理想主义的实干家。
你要撕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你要破坏这陈腐的规则制度,你要在火焰和废墟之上重塑这个世界,你要带来改/革,要港口黑手党脱胎换骨,要横滨整个城市重获新生!
你要点亮令世人永不忘却的曙光,你曾经也像愚昧的世人一样看不清前路,既然渴求着被拯救这件事本身就是丑陋的,那么没有人在你面前为你引路、没有人在你之前点亮曙光,就让你自己来做这样为世人引路的点灯人。
或许在这条荆棘丛生着的道路上,你会很孤独,因为不相为谋者会纷纷弃你而去。也或许在这条艰难开辟着的道路上,你并不孤独,因为许许多多志同道合者会簇拥在你身边。
身边的人偶尔会问:“信大人给组织的基层成员聘请老师、教导他们识字读书,有什么意义呢?”
支持者替你回答,这是提升组织的整体文化水平的革新之举;反对者替你回答,这是笼络基层成员的人心的假仁假义。
这是他们所理解的全部,也是他们能理解的全部。
所以你能不怪他们。
所以你只能怪这个一点都不温柔还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命中注定的世界。
你全部的温柔和爱都给了横滨,能留给这个错误世界的就只有满满的恶意了,你的空壳里只剩这些,爱要不要。
为了纠正世界的错误,你会像森鸥外用手术刀杀了老首领一样,即将做同样的事,只是你不会那么粗暴的把前任首领割喉,即使老首领走的毫无痛苦。
篡位夺权只是你实现自己理想和报复的一种手段,不是目的。
为身居高位而奋斗,太狭隘了。这个世界这么大,因为是现代社会不能睥睨天下也就罢了,为什么连眼界都不愿放远一点呢?
港口黑手党,过去是老首领的,现在是森鸥外的,但未来,只会是你的。
你要得到横滨,实现自己的理想。
你也要得到港口黑手党,解决自己的仇恨。
先后顺序并不重要。
要实现这两个目标,你必须解决港口黑手党的沉疴、武装侦探社的掣肘、异能特/务科的均势,和彭格列黑手党的窥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和森鸥外是同一类人,森鸥外对你的教导已经融入了你的骨血。为了做的比森鸥外更好,为了把森鸥外拉下马,你必须比他更得人心,更会骗人,更加虚伪,更加狡诈,更加冷酷,更加残忍。
而组织里的那些蛀虫猎犬和酒囊饭袋,组织外的武装侦探社和异能特/务科,真的太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