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哥将来要袭爵,你二哥位极人臣,多少人眼红嫉妒,若家中这般丑事被人知晓,人家会如何攻讦你的兄长?”徐燕婉为她解释,“为了陆家,为了你哥哥,咱们只能咽下去。”
她亦觉得憋屈,可世家便是如此,你受了家族荫蔽,就要负起自己的责任,长乐侯走到今天,宜州陆氏的支持功不可没,他们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置家族于不顾。
岑悦微怔,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她听过无数遍,可……可从未有人告诉她为什么,总之不管发生了,都必须一床被子遮过去,今日徐燕婉所言,让她有些吃惊。
她觉得有道理,又觉得不太对。
所谓家丑,难道家里人犯了罪,也要遮掩吗?
陆挽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母亲,我都明白,可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咽不下去也得咽。”陆夫人坐在那里,语气幽凉,“挽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岑悦心中悚然一惊,看向陆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件事情还没完?
她还以为,昨天的处置就是全部了,如此看来,陆夫人还有别的手段?
陆挽挽也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什么意思?别跟我打哑谜了,我听不懂。”
岑悦迟疑地问她,“陆夫人……”
陆夫人笑了,“悦儿很聪明,如你所想,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再过几年,陆灵意就该议亲了。”陆夫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是镇宁王府的郡主,在京城里的人脉,姓陆的恐怕不大清楚,他们得罪了我,日后京城里面大些的家族,不会有人愿意跟陆灵意联姻。”
长乐侯想不到这一点,在他眼里只要陆灵意是他女儿,一定会有很多家族上赶着来的。
岑悦呆呆道:“到时候……世子已经袭爵,老侯爷自然……”
自然是没有能量再为女儿保驾护航的,只能看着女儿低嫁,这才是最大的折磨,他视为最重要的珍宝的陆灵意,也因为他一时糊涂,落得这样的境地。
陆夫人欣慰地点头,“正是如此。”
岑悦不禁对她产生了一丝敬佩之情,“夫人当真厉害,岑悦佩服。”
原来昨天那两个看似出气的条件,已经算计了那么多。
岑悦心里警醒,日后跟人谈话,万万不可着眼于眼前,而要把目光放长远了,因为只看眼前,你永远不会知道,人家给你挖了个多大的坑。
她还是太年轻生嫩,跟陆夫人这样的人物比,几乎算得上是没有什么手段。
“陆灵意……”陆挽挽低头,“陆灵意只是个小孩,母亲便没有什么直接处置爹爹的办法吗?”
这话一出,岑悦倒十分喜欢陆挽挽了。没想到这位侯府千金,竟有这种悲天悯人的胸怀,还可以做到不迁怒别人,这连陆夫人都做不到。
陆夫人道:“有,我自然是有的,可挽挽,你太善良了。”
陆挽挽问:“善良不好吗?”
“当然是好的。”陆夫人看着她,终究叹息一声,“罢了,告诉你也无妨,陆灵意的父母使我背负这么大的耻辱,所以将来我也要她背负耻辱,你父亲使我身体受损,我自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损伤他的身体。”
她毫不避讳,“我找人打断了他的腿。”
陆挽挽瞪大了眼。
岑悦也满脸震惊。
打,打断了腿?
为什么陆夫人一个优雅的贵夫人,能够做出这样简单粗暴的事情。
“我身体受寒,每到阴天下雨都十分不舒服,昨儿问了太医,说人骨头断了之后,哪怕接好了日后遇上阴冷的天气,也会酸疼酸疼的你。”
“也让他尝尝我吃过的苦。”陆夫人说起话来没有丝毫不适,“挽挽,你补会不会觉得母亲太狠心?”
陆挽挽摇头:“我觉得母亲做的很好。”
陆夫人便微微一笑。
岑悦低下头,余光看了眼分明很惊讶,却能做出波澜不惊的徐燕婉。
她忽然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到底是不如人家见识多,碰上这样的事情,做不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挽挽强调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觉得很好。”
陆夫人拉住她,让她坐下,“今天这话可不许传出去。”
三人低声应了。
岑悦只觉得心中有点暖暖的,今天陆夫人不瞒着她,什么话都告诉她,这是正经把她当成了一家人。
想起以前的时候,岑家人有什么秘密,都是一家三口关上门悄悄地说,把她排除在外。
陆夫人这么大的秘密,却愿意告诉自己。
岑悦缓缓一笑,只觉得心里面全是喜悦,对陆家人的好感,更高了几分。
她唇角不由自主翘起一丝笑意。
“悦儿……”陆夫人却迟疑开口,“我听人说,昨天州儿在你院子里发落了个丫鬟,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说一下吗?”
岑悦微愣,不是陆鹤州发落的啊,分明是她……
她随即明白过来,应该是陆鹤州让人这么说的,为了保护她,不然她客居于此,却一来就发落了人家的下人,传出去或许名声不好。
欢喜之意一阵一阵淌进岑悦心里。
陆鹤州为了保护她,自己扛了下来。
只要一想,她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是这样的,那丫鬟叫陆玉,昨儿我和……二公子在说话的时候,她趴在门口偷听,问她为何偷听她也不说,所以我们就发落了她。”岑悦低下头,“事发突然,没有跟夫人说,是我不对。”
“原来是这样。”陆夫人含笑安抚她,“你别担心啊,一个丫鬟而已,发落就发落了,算不得什么,只是她偷听你们说话,这件事情还是要查清除。”
徐燕婉好看的眉眼纠结在一处,“母亲放心,我肯定给悦儿一个交代,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们府上,只有这么几个主子。”陆夫人叹口气,“谁也犯不着跟悦儿过不去,侯爷虽然……但还不至于把手伸到这里来,我估计是外面的人。”
徐燕婉和岑悦都看向她,都很疑惑她什么意思。
“二皇子跟二哥一起回来的。”陆挽挽声音清脆,说起话来干脆不绕弯子,“裕华公主定然也收到了消息,她做出让人监视悦儿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陆夫人点了点头,又安抚岑悦,“你不必担心,我下午进趟宫,去找贵妃娘娘说道说道。”
“我认定的儿媳妇儿,就算是皇家公主,也休想欺负了她去。”陆夫人脸色冷峻,“裕华赶把手伸这么长,就要知道后果。”
陆挽挽和徐燕婉都不以为意。
岑悦对陆家的权势,认知却更深了几分,陆夫人竟然……竟然可以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对方可是公主啊。
陆夫人还以为她吓坏了,站起身讲她的手拉到自己手里,安抚的拍了拍。
“悦儿不必忧心,你就住在府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给你挡着,谁也欺负不了你。”
徐燕婉含笑道:“母亲说的是,你不必担心,我们都会保护好你的。”
岑悦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不怕的。”
第35章
正如陆夫人所言, 有陆家这个保护伞,还有陆鹤州护着她, 她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所谓的皇家公主,也不能轻易得罪陆家。
陆挽挽声音带笑, “悦儿可用不着我们,有二哥在呢, 说起来, 今天二哥是不是进宫了?”
“是啊。”陆夫人随口回答,“你二哥刚回京, 要去找陛下汇报政事, 有的忙呢, 还不知道什么时辰能回来。”
陆挽挽装模作样叹口气, “二哥可真辛苦。”
一屋子女人,便都笑了起来。
她们拿这当笑话,可陆鹤州这会儿在宫里头, 也是真的辛苦。
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说完了这一趟出行的成果。
“陛下,臣这次前去江南,便是如此。”陆鹤州拱手, “不知陛下还有什么指示。”
皇帝点了点头, “爱卿辛苦了,差事办的极好,只是朕昨儿听渝北说……你受了伤, 可有大碍。”
“回陛下,臣被人追杀,的确受了重伤,幸亏被人所救,如今已经无碍了。”陆鹤州低头,“说去这件事情……臣还想求陛下一件事。”
皇帝兴致盎然,“何事?你尽管开口。”
陆鹤州微微一笑,“臣想求陛下为臣赐婚。”
皇帝一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终于想通了,裕……”
皇帝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裕华公主倾慕陆鹤州多年,千方百计讨好陆贵妃和陆家人,只想嫁给陆鹤州,结果陆鹤州对她一直彬彬有礼,却拒绝的很干脆,一点情面都不讲。
没想到出去一趟,居然想明白了。
皇帝心里甚为欢喜。
他一直看重陆鹤州为人,私心里也是盼望着这个优秀的孩子成为自己的女婿,可陆鹤州无意,他也不能强求。
现在陆鹤州主动求亲,倒是美事一桩。
皇帝正准备说出“朕这就为你和裕华赐婚”的话,结果就被陆鹤州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陛下,臣在江南之时,遭人追杀,幸得一农家女子相救,她救了我看护我,我与她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如今只求陛下成全。”
皇帝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扬起的唇角,慢慢耷拉下去,他似乎觉得是自己听错了,“陆爱卿,你说的是谁?”
陆鹤州打断了他的幻想。
“江南一户农家女子,姓岑名悦 是臣的救命恩人。”
皇帝也不说同不同意,只是苦口婆心道:“陆爱卿,朕也算是你的长辈,今天不急着赐婚,你回去好好想想,你对那岑家姑娘,是男女之情,还是单纯的……感激呢?”
“臣已经二十多岁了。”陆鹤州淡然道,“看得清自己的心思,还望陛下成全。”
皇帝自然不肯。
天底下像陆鹤州这般优秀的青年儿郎可不多见,他的宝贝女儿是金枝玉叶,是皇家公主自然要配最好的儿郎,除了陆鹤州,没有人配得上她。
若是陆鹤州被人抢走了,他上哪里找个好儿郎赔给女儿。
“你不必说了。”皇帝语气冷漠了一点,“朕万万不会看你走上歧路,今日的事情,朕便全当做没有听见,日后不必提了。”
“陛下!”
“爱卿,你想清楚了,一个农家女子,你要报恩,认作妹妹,抬进房里为妾,都可以,但她如何做的太傅夫人?”皇帝语重心长地劝说,“她能够为你长袖善舞,应付百官诰命吗?”
陆鹤州抿唇不语。
“朕不会看着你误入歧途。”皇帝一锤定音,“等你想通了之后,再跟朕说吧。”
“你退下吧!”皇帝一甩袖子,“你姑母想你了,你去见见她。”
“是。”陆鹤州低头,“臣告退。”
他抬眼看了看御座上的君王,深深叹了口气,果然不出所料,为了裕华公主,陛下不会允许自己娶悦悦。
陆鹤州低头离开了御书房,御书房门前站了个小太监,是陆贵妃宫中的人,“太傅大人,贵妃娘娘请您过去。”
陆鹤州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举步往陆贵妃宫里走去,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欢笑声,陆鹤州眉眼都皱起来,“告诉姑母,我今天忽然有事,改日再来看她。”
“你小子我都听见你的声音了,还想跑不成?”陆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走出来,“我这儿有什么牛鬼蛇神不成,把我们二公子吓成这样。”
她身后还跟了个含羞带怯的妙龄少女,含情脉脉地看着陆鹤州,脸上一片春意。
陆鹤州全当做没看见,只是躬身行礼:“贵妃娘娘容禀,臣真的是忽然有事,不得不离开。”
陆贵妃扯了扯唇角,“本宫找你也是有正经事,裕华,你先回去吧,本宫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那妙龄少女正是裕华公主,裕华公主闻言,娇嗔地跺了跺娇,娇声喊:“贵妃娘娘……”
“裕华!”陆贵妃淡淡喊她的名字,“听话。”
裕华公主自然不敢不听她的话,只得不大高兴地带着侍女往外走,走到陆鹤州身边时,扬起一个堪比向日葵的笑容,“陆二哥哥,我在外面等你。”
陆鹤州神色淡然,“公主,臣已经定亲了,还望您不要说这样的话,不然臣不好跟未婚妻交代。”
这话一出口,裕华公主自然是又惊又怒,“你说什么!”
“你定亲了,跟谁?哪家的小蹄子?”她一连串问话,然后恍然大悟似的,“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姓岑的小蹄子……”
陆鹤州沉下脸,“公主慎言!”
“岑姑娘是我未婚妻,由不得任何人侮辱,若我再听见公主污蔑她,哪怕公主贵为金枝玉叶,臣也绝不客气。”
裕华公主还想闹。
陆贵妃眉头一皱,“裕华,这是本宫的寝殿你想造反吗?”
裕华公主跺了跺脚,愤愤不平地走出去。
陆贵妃看向陆鹤州,“州儿,你想做什么?真的要娶一个农家女子吗?你不必为了陆家委曲求全……”
陆鹤州摇头,“姑母,我何时委屈过自己?你不曾见过悦悦,不知道她有多好,我保证,等你见到她,一定会很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