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悦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一声:“是。”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也明白她窘迫不安,感慨道:“你是个好姑娘,哀家喜欢你,等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现在啊我也不逼你。”
岑悦感激地笑了笑。
皇帝回头看着岑悦,忽而一笑,“悦儿今年几岁了?”
岑悦一愣,不懂他为何问这个,斟酌了一下,回答道:“民女今年十五。”
回答十五,也没有问题,毕竟年关这会儿,说几岁都好。
皇帝点了点头,“十五啊,正是好年华,朕的三个儿子,长子十七,次子十六,三子也十六,悦儿日后,就叫哥哥吧。”
岑悦点头:“是,多谢陛下。”
大皇子坐在底下,跟三皇子交头接耳,“这姑娘长的倒是好看,陆老二有福气,就是不知道有什么魔力,皇祖母和父皇这么喜欢她。”
底下人都很吃惊。
若说赐封郡主还可以说是为了太后,那对几位皇子的称呼,便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岑悦是皇帝承认的皇家人了。
这岑悦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农家孤女,生的乖巧美丽,着实招人喜欢,可如果说喜欢到这个地步……还是有点虚的。
天底下乖巧可爱的姑娘多了去了,怎么偏偏是她岑悦?
北平王妃扶着侍女的手站起身,举着茶盏笑道:“老身今天以茶代酒,恭喜太后娘娘又得一个好孙女儿,日后郡主和裕华公主陪在太后身侧,太后有福气了。”
太后举起酒杯,“王妃说到了哀家心坎里,日后啊两个丫头在身边,哀家算了了一桩心愿。”
太后清楚,北平王妃是看出来了。
当年的老人不剩几个,北平王妃是其中之一,这话是告诉她,此事不会告诉别人。
可其实看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她不曾做过恶事,当年的事情她是受害者,她的女儿同样无辜。
如今补偿给外孙女儿,也实属正常。
皇帝笑道:“倒是让皇婶抢先了,朕也恭喜母后又得一个孙女儿。”
皇帝话出口,底下人有再多疑惑,也只能压下去,齐齐举杯:“恭喜太后娘娘喜得孙女,娘娘万寿无疆。”
太后喜不自胜。
陆鹤州眉头一直紧皱着,低声问一旁的陆宴明,“兄长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陆宴明摇头:“我也奇怪,按理说陛下和太后,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啊。”
何况在刚才,皇帝还对岑悦恶意满满。
嫌弃她抢了自己看好的女婿。
结果一转头,又是给太后认孙女儿,又是册封郡主,就差当做自己女儿疼了。
陆宴明一惊,仔细观察着岑悦的眉眼。
他低声道:“你觉不觉得……岑悦眉眼和陛下……有三分相似。”
陆鹤州眉头一跳。
陆宴明倒吸一口冷气,“你说,岑悦会不会是陛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本就该是公主……”
“你想啊,太后问她籍贯,随后就确定了她的身份,会不会是陛下跟南郡女子有过露水情缘……”
陆鹤州没有说话。
陆宴明虽然压低了声音,可站的近的人,也听见了,都觉得他的解释合情合理,难怪陛下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原来……原来这个也是亲闺女啊,原来陆太傅还是女婿。
哪个女儿嫁都是一样的。
太后认孙女儿也合情合理了。
本来就是亲孙女儿,不好直说,才用了这样的借口,也……也挺正常的。
众人都感觉自己找到了真相,再也不敢探究岑悦的身世了。
身世什么都的,就随风而去吧。
没必要知道的。
知道了是要被陛下穿小鞋的。
做人啊,不可以太好奇。
陆鹤州也觉得合情合理,悦悦之前说,她父亲小时候想把她卖掉,如果不是亲生女儿,而是妻子带来的拖油瓶,这么心狠手辣……倒是可以理解了。
否则他想不通,哪有人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陆鹤州觉得自己有点沧桑,所以闹到最后,还是没躲开皇家女婿的命运吗?
陆宴明笑道:“这样挺好的,少了多少阻碍啊,你该高兴才是。”
第40章
陆鹤州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说话。
话虽如此,看上去也是有理有据的, 可到底只是猜测, 猜测永远不能算做事实,皇帝和太后对悦悦这样好, 定然有所图谋,只是想不通……悦悦一个平民女子, 有什么可图的?
他们这边窃窃私语, 女眷们自然也不甘落后。
“夫人真是厉害。”一年轻妇人含笑,“大儿媳妇儿出身世家, 教养好本领强, 小儿媳妇儿又深得太后陛下宠爱, 我们可羡慕着呢。”
陆夫人笑着跟人扯皮, “什么羡慕不羡慕的,不过都是寻常人,你要是说燕婉有本事, 我倒没什么可说的,可悦儿……悦儿生的乖巧伶俐,当然没人会不喜欢她。”
这女人口口声声之间,都在说羡慕自己, 可话语里酸味, 几乎都要吐出来了。
什么叫做陆夫人就是厉害,说的好像是她设计了这一出,特意让岑悦邀宠一样!她要是有这个本事, 还不如自己上。
只不过陆夫人也着实惊奇,为何陛下和太后对悦儿如此好。
悦儿讨人喜欢不假,可总没到让人看一眼就把持不住的地步。
陆夫人含着笑意打量四周,眼神忽然落在了北平王妃身上,在无数震惊吃惊的神态里,北平王妃孤身一人坐在桌位上饮酒,脸上虽然似乎也带着惊讶,可……陆夫人了解她。
真的惊讶,北平王妃不会如此。
皇婶年纪很大了,知道的事情也定然比她们年轻人多上许多。
陆夫人拢了拢自己手机上的金钏,含笑应对面前的夫人们。
这场宴会搞的所有人都装了满肚子说不出口的困惑。
陆夫人等在最后,所有人都走光了之后,才含笑叫住了北平王妃,“皇婶留步。
北方王妃脚步一顿,“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看天色晚了,不放心皇婶自己回去,我们送你。”陆夫人殷勤地扶着她的手臂,“我都好久没有跟皇婶一起走路了。”
大家都是通透人,北平王妃懂得也多,闻言浅浅一笑,“那就走吧。”
徐燕婉和陆挽挽都不明白自己母亲要做什么。
出了宫门,陆夫人的声音才慢慢响起,“皇婶可知……今天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北平王妃笑了笑,“这件事……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你们没有往这上面想。”
陆夫人一愣。
北平王妃想了想,声音慢吞吞的,磨砂似的老人声音在黑夜里清晰刺耳,“当年太后在宫外,有个女儿呢。”
陆夫人愣愣地松开她的手臂,北平王妃扶着丫鬟的手臂,上了自家的马车,最后回头看了眼陆夫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需得知道,慎言!”
陆夫人点了点头。
看着北平王妃绝尘而去,陆夫人顿了顿,拉住徐燕婉和陆挽挽,“走吧。”
两人不敢多言。
陆夫人的神情有些呆滞,她们觉得……或许事情很复杂。
陆夫人慢慢道,“回家,回家我慢慢跟你们说。”
她们回到家里的时候,陆鹤州在宫里善后,尚未回来,长乐侯倒是先行一步,坐在大堂里等着。
“你回来做什么?”陆挽挽看见他,恼怒的哼了一声。
长乐侯愣了愣,“挽挽,连你也怨恨爹爹吗?”
这么多年来,他可丝毫没有对不起陆挽挽,陆挽挽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给摘下来的。
可是连女儿都怪自己。
他不过是为灵意谋划了一二。
陆挽挽道:“我不能怨你吗?你害的人是我亲娘!”
陆夫人出言制止他们的矛盾,“挽挽,没你的事情,侯爷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长乐侯道:“我想问你,岑悦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今天怎么回事,也不用担心那么多了。”陆夫人语气淡然,说起话来十分干脆,“你已经问了,可以走了吧。”
长乐侯顿了顿,“你当真不知道吗?”
“你觉得呢?”陆夫人反问,“悦儿不过是州儿从民间带回来的女子,偶然得了陛下和太后青眼,仅此而已,你想怎么样?你已经拿婚事为难了州儿,还嫌不满意,认为自己做的不够绝?”
陆挽挽怒目而视,“真过分!”
长乐侯一阵阵心塞,“我只是问一问,我自己的儿媳妇,连问问都不行吗?而且陆挽挽,你那是什么态度,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爹!”
“你是陆灵意的爹!”陆挽挽斩钉截铁,不留情面,“从你伤害我娘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是我爹了,你以后也只有陆灵意一个女儿!”
“挽挽闭嘴。”一个清润淡然的声音传来,陆宴明和陆鹤州并肩走进来,容貌相似的兄弟两个,脸上的神情却截然不同。
陆宴明带着笑意,“父亲,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问一件事。”长乐侯见他态度好,气消了一点,问起来,“你们可知,今天宴会上,陛下和太后……”
陆宴明依然呆着笑意:“我们当然不知道,父亲问错了人,您若是当真好奇,可以去问问陛下。”
陆鹤州笑了笑,“兄长所言甚是。”
长乐侯这才明白,这兄弟两个,哪儿是对自己态度好,不过是两个笑面虎罢了。
陆夫人只觉得神清气爽,“很晚了,你们都去睡吧,我也累了,侯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也请回吧,陆灵意这么小,孤身一人住着,怕是不方便。”
她扶着丫鬟的手款款离去,长乐侯无计可施。
陆鹤州走出大堂,脸色沉了沉,担忧之意浮现出来。
也不知道悦悦如何了。
在宫里,有没有被人欺负。
他叹了口气。
宫中,岑悦忐忑不安的站在太后跟前,太后拉着她的手,她却不敢松开拳头,因为害怕太后感受到,手心里湿热的汗意。
殿里只有皇帝太后和她三个人,岑悦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也无计可施,只能强行撑着。
太后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悦儿你别怕,哀家不会伤害你的。”
岑悦怯怯点头。
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和自己独处,任由是谁,都不可能平静吧。
太后也不强求,只是笑着问:“悦儿,哀家想问你几件事情?”
“太后娘娘想问什么?”
“你说你是南郡人士,十年前饥荒,父母俱亡,是吗?”
岑悦犹豫了一会儿,“其实……其实也不是。”
太后眼里有一丝明显可见的喜色。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饥荒,没有吃的,爹爹饿的厉害,想要把我给卖掉换粮食。”岑悦咬住下唇,“然后……然后我娘在夜里的时候,带着我跑了出来。”
“中间发生了什么,我记不住了。”她摇了摇头,“我就记得最后,我娘将我放在那个村头,自己走了,我想……我想她……”
岑悦其实知道结果的。
她爹等着把女儿卖给烟花之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换粮食吃,结果被媳妇儿偷偷带走了,她娘要是回去,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可如果不回去……岑悦知道,自己的娘亲长的很好看,特别小的时候,地痞无赖们就喜欢骚扰她。
她一个美貌的妇人,在混乱的难民中,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太后整个人都呆住了,随机,竟捂住脸哭了出来。
皇帝唤道:“母后……”
“是我对不住她……是我不好……”太后脸上悲怆至极,“我……我以为他们会善待她的,我以为……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母后,这不是你的错。”皇帝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若那个人真是自己的姐姐,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母后心里的愧疚,可想而知。
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是干巴巴的。
岑悦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太后娘娘是怎么了?”
她怎么看不明白呢?
太后哭声一顿,慢慢看向岑悦,“悦儿,你还知道什么,一一……都同哀家说来。”
岑悦摇头:“我都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那么小……”
若非这件事印象太深刻,想来也是记不住的。
太后眼神苦涩,“是我为难你了。”
她拉住岑悦的手,“来你坐下,哀家给你讲个故事,你……你不要怨恨我。”
岑悦一脸困惑。
太后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淌下来,她不愧是先皇不惜一切娶进宫的女人,这把年纪了,脸上生了褶子,老态龙钟,依然掩盖不了年轻时候的美。
太后缓缓张口叙述。
很多年前,多到她数不清的那一年,她在江南的水乡里嫁给了一个男人,早些年的时候,那男人也曾柔情似水,可后来忽然就变了,变得粗鄙,变得穷凶极恶,她带着女儿,日日都要担惊受怕。
后来有一天,她出门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气度不凡,看着她的时候,目光痴迷又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