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国公爷迟迟不肯立她的昌儿为世子,就说明国公爷心里的怀疑还没有打消,不过谢氏依旧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只有在女儿回到她身边的这一刻,她的心才是安定的。
可惜这三年里这个宝贝女儿让她操心太多,她自私又凉薄,小气又贪婪,身上不具备任何美好的品质,就连谢氏也没办法违心地夸赞这个女儿。
这一切是谁的过错?她养了简西十四年,给了他最好的生活,可她的女儿在简家人手里,却过了十四年当牛做马的日子,以至于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兴奋到有些忘我,再也收敛不了了。
“请国公爷过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他商谈。”
谢氏幽幽地说道,在一遍遍的洗脑之下,她也觉得简西亏欠了她的女儿。
当年的事情已经是个秘密,被她收买,交换了孩子的婆子也已经死了,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说出真相。
就让简西也以为自己亏欠了明珠吧!
谢氏长长吐了一口气,连日来的郁气,仿佛也随着这一口气消失了。
*
“你说简西就是桓西?”
齐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不敢置信。
“是啊,这三年来,我始终放不下这个孩子,他的模样,我怎么会记错呢。”
谢氏表情悲恸,就像是一个终于等到游子归来的母亲。
“你想把明珠许给他?”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齐闵又开始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不止谢氏为这个女儿的婚事犯愁,齐闵同样关心齐明珠这个女儿,不过让两个曾经被抱错了十四年的孩子成亲,真的可行吗?
再说了,当年的齐桓西并不是什么品行良好的孩子,他能考中状元确实让人大吃一惊,可他在念书上有天分,不代表他的品行也会因为学识的增加而改善。
“所以我想先见见西哥儿,当年,他走的那样干脆,我怕这个孩子还对我有怨。”
谢氏的眼泪簌簌往下流,看着这样情绪外露的妻子,齐闵忍不住有些心疼。
“那就让他过来吧,但凡他有点良心,也不该怨你。”
齐家给了他那么好的生活,他有什么资格埋怨呢,想到这儿,齐闵也觉得这或许是一门好婚事,简西亏欠了明珠良多,他要是敢辜负明珠,外界的舆论也不会让他好受。
当官最要紧的就是名声,有了这一份辖制,明珠婚后生活必然顺遂。
看着齐闵松动的表情,谢氏就知道这个计划成了。
至于简西会不会拒绝,这根本不在谢氏的考虑范围内,在她的心中,简西还是当年那个渴求母爱,在她院子里歇斯底里闹腾的傻子。
第54章 世家子农家子18
和历年一样,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编撰,榜眼探花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这也是被所有读书人视为最高荣誉的点翰林,二甲及以下的考生想要进入翰林院,还需要经历好几次朝考。
别看翰林院编撰品阶不高,可要知道,翰林院编撰的工作相当于现代大集团总裁的秘书,主要职责为掌修国史,记载皇帝言行,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虽说官职不高,却有许多接触皇帝的机会,如果能够在此期间得到皇帝的赏识,何愁以后的仕途呢?
因为纠结了那么些天,谢氏的人还是慢了一步,等她派人来到简西暂时租住的小院儿时,简西已经拿到了吏部的授官文书,回乡祭祖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谢氏又将自己关在房里几日,然后秘密找来了几个心腹,对着他们叮嘱了一番。
小半个月后,燕都的大小茶馆里开始流行起了一出戏,名叫戏说姻缘。
戏里的男女主从小就被抱错,直到婚配的年龄,才发现身世的秘密,原本的富家千金当了十五年的农女,因为不识字,不通礼仪的缘故被新的圈子的排斥,农家子却因为在富人家生活了十五年,学到了许多足够一生受用的知识,在回到原本的家庭后奋发图强,最终考中了状元。
真千金因为十五年的农女生活不被同阶级的人认可,迟迟不能定下婚事,而考中状元归来的农家子为了偿还养父母十五年的栽培之恩,以及弥补自己占了真千金十五年富裕生活的亏欠,主动求娶真千金,并且在之后的相处中,逐渐发现了真千金粗鲁外表下的率真和单纯,而两家的父母也不用再忍受和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分别的痛苦,从此儿子是女婿,女儿是儿媳,两家和和美美,从此幸福恩爱一辈子。
这个故事内容跌宕起伏,又有时下普通老百姓最喜欢看的才子佳人的元素,很快火了起来,从原本说书者口中的段子,被改编成了戏曲,在梨园里日夜弹唱。
这个故事情节虽然和现实有不少出入,可还是让人忍不住联想起了三年前发生的那一桩轰动燕都长达半年的奇事。
想当初,齐国公府的世子爷就是农户家的孩子,齐国公府真正的嫡小姐反而在农户家被养了十四年,直到后来齐国公生了一场怪病,需要嫡亲血脉的鲜血作为药引,才揭露了两个孩子被抱错的秘密。
当年那位世子爷的名声并不好,可因为他已经离开三年,加上当初他虽然浪荡,可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天怒人怨的坏事,这些年,早就被人忘却了,再提起来时,只是感叹他真是一个幸运又不幸的人。
幸运在明明出身卑贱,却过了十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不幸在这样的生活没有一直过下去,而是在他尚未及冠的年纪被人夺走了一切,从此打回原型,都说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可想而知这位假世子回归真正生活时会有多么痛苦,或许他的余生都会缅怀这前十四年的风光和奢华。
至于那位被找回来的真千金,这三年着实闹了不少笑话,与别的千金在首饰店里争夺首饰大打出手;口无遮拦说别的小姐的坏话被人逮个正着;难得参加宫宴,不顾嬷嬷的劝阻把自己打扮成移动的首饰架还鄙夷别的小姐小家子气……
种种无理又粗鄙的行为像极了一朝得势的小人,完全没有公侯府小姐该有的底蕴。
齐国公府极力想要挽回这位小姐的名声,可也因为她一次次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总有那么些个不怕齐国公府的人家,将她的行为流传出去,使得三年过去了,这位尊贵的公侯千金一直没能定下一门合心意的婚事。
有人同情她,因为前十四年的生活经历铸就了她这样的脾性,如果她从小接受正确的教育,未必会是今天这样的性子,当然也有人讽刺她,当惯了山鸡,就再也没有变成凤凰的可能。
随着戏说姻缘这出戏曲的大热,忽然有人开始异想天开,既然齐国公府的嫡小姐找不到合适的亲事,为什么不选择嫁给当初的假世子呢?
好歹齐国公府养了这个假世子十四年,多少也该有点感情的,如果能促成这段姻缘,儿子变女婿,女儿变儿媳,岂不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吗。
起先,这个说法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还有很多人否认这个提议。
因为不管怎么说,两家的门第相差太大,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妻,齐明珠这情况就算不能高嫁吧,也不能往那么低了嫁啊。
虽说那户农户养了齐明珠十四年,假世子也被国公府悉心教导了十四年,可也不能掩盖他们只是最贫贱的农户的事实,那样的穷门陋室,哪里装得下国公府的嫡小姐呢,未免也太作贱人了。
不过,随着国公府假世子成了今科状元郎的消息传出来,这个原本只是在小范围被提起的建议,突然间如井喷般爆发。
这个如戏说姻缘里描述的故事引爆了燕都百姓强烈的兴趣,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充满戏剧性的爱情故事出现。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齐国公府不断收到拜帖以及请帖,不止底层的老百姓爱好听戏听曲儿,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闲来无事,总也要请出名的戏团进府场戏,对于时下最火的戏曲,众人早就耳熟能详,因此他们心里也充满好奇,齐国公府当年的那位假世子是否就是今科状元郎,齐国公府又是否有意,将女儿嫁给曾经的养子,全了这份阴差阳错的姻缘。
因为这份好奇心,齐国公府一跃成为时下最受瞩目的人家,就连长公主府也频频给谢氏下帖子,让她带着她那个女儿参加啊长公主准备的宴会,这个本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家族,一下子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当然,还有更深的原因是现在的齐国公府探查不到的。
当天在殿试时发生的一幕只在小范围内流传,许多真正有权势的官员勋贵才知道宣昭帝对今科状元的另眼相待。
据说在批阅考卷时,以太师为首的考官皆认为简西的文章太过激进,更看好榜眼的那篇四平八稳的策论,是宣昭帝力压众议,定下了简西这个状元。
光凭这些,就足以证明宣昭帝对这个新科状元的欣赏,只要对方不出什么岔子,几年以后,又是一个简在帝心的重臣。
齐国公府历来没有什么实权,只靠着钱财拉拢了一些朝臣,不过靠金钱为纽带的关系最为脆弱,但现在不同了,新科状元是齐国公府曾经养了十四年的儿子,齐国公府又有将女儿嫁给这个养子的意向,有养育之恩,再加上姻缘作为纽带,齐国公府从今往后就要和这位状元郎绑在一块了。
他们看重那位新科状元,所以更要给齐国公府一点脸面。
谢氏并不知道这里头的奥秘,看到一切都朝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终于松了口气,现在就只等简西带着长辈回燕都了。
她就不信,那对乡下夫妻会不想念自己养过十四年的女儿,会舍得下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一个老太太的远方侄孙女在财富权势和养女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
燕都里发生的一桩桩事,全都被秘密传到了简西手中。
这些消息都是雍王派人传给他的,这也是一种安抚拉拢的手段,虽说早在离都之前,简西就已经算准了谢氏的这些行为,可雍王的这份体贴,还是忍不住让简西感慨这位胜利者的手段。
在举家搬迁的前一天,简西来到爹娘的房间里,秘密谈论了半宿,第二天走出房间时,简刘氏的眼眶红肿,简来牛的眼底则难掩愤怒。
赶回燕都的路上,搬家的队伍里陆续多出了几个人,混在庞大的搬迁队伍里,并不算起眼。
这一边,谢氏派去蠡南的人终于打探到了简西在蠡南那三年的生活,并且传回了简西不日就可以回到燕都的消息。
“居然是那个小丫鬟!”
在得知简西的妻子连简家老太太的远方侄孙女都不是,而是当年跟着他离开的小丫鬟时,谢氏心里那一点点担忧都消失了。
只一个丫鬟,贬她为妾都已经是抬举她了,搁在以前,那样的身份,连府上少爷们的通房都不一定做得了,怎么配得上状元妻子的身份呢?
谢氏身边的心腹也顺着她的想法安慰她,谢氏已经想好,要在简家来到燕都的第一天就趁热打铁,促成小儿女们的婚事。
可就在谢氏得到简家人来到燕都的消息,并准备上门拜访时,大司寇的官员突然找了过来。
原来是有一对夫妇状告了她这位国公夫人,罪名是恶意混淆夫家血脉,偷拐人家的独子,那对夫妇,正是新科状元简西的亲生父母。
这下子,就连齐国公都被惊动了。
第55章 世家子农家子19
“怎么回事?”
齐闵看着前来的衙吏,脸色铁青,这未免也太荒谬了,他堂堂齐国公的夫人,有朝一日居然会被大司寇的人问责,传出去,他国公府的脸面何在。
而一旁的谢氏则是处于短暂的晕眩期,她的脑海中还回想着刚刚大司寇派遣的几位衙吏说的那几句话,当初她做下的那些事,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
可明明那个接生婆已经死了,这个秘密她连当初陪同她逃难的奶嬷嬷都没有告诉,为什么简家那些人会知道呢?
谢氏混沌的意识忽然有一瞬间的清明,她咬着牙,是啊,这件事天知地知她知,谁能证明当初是她买通了接生婆交换了两个孩子呢,只要她咬死不承认,谁也不能治她这个位国公夫人的罪。
“还请国公不要为难我等,我们也是奉命而来,请夫人去府衙道清事情原委,如果夫人是冤枉的,我们自然会把人全须全尾送回来,还会让诬告夫人的人付出代价。”
这几位衙吏并不怵齐国公,对方只是一个虚有其名的公爵罢了,他们背后可是大司寇,同时也是执掌一部的刑部尚书,论官衔,齐国公是正一品,刑部尚书是从一品,齐国公还压了尚书一头,可论实权,刑部尚书甩了齐国公十几条街。
“老爷,我是被冤枉的,什么混淆夫家血脉,什么偷抢别人家的孩子,当年的事,根本就是一场意外,如果不是……我也不会知道我疼了十四年的儿子居然不是我亲生的……”
谢氏捂着胸口,满脸悲愤,看着这样的妻子,齐闵先是沉默,然后看向来人:“今日我一道跟你们去戍刑司,如果今遭我夫人是被冤枉的,那么,即便可能会叨扰圣上,我也要大司寇给我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
几位衙吏微微一笑,然后朝齐闵拱手,示意他带着夫人和他们一道离开。
“夫人,我这般相信你,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啊。”
齐闵牵着谢氏的手走在那几个衙吏之前,此刻两人看上去就像是感情极好的夫妻一般,齐闵微侧着身体,表情犹如春风拂面一般温和,似乎是在安慰难过的妻子,只有谢氏知道,齐闵牵着她的那只手有多用力,几乎把她的手骨捏碎。
谢氏疼的脸色发白,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身侧的齐闵,此时对方的眼神深不可测,谢氏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阴沉的夫婿,这让她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自然不会欺骗国公爷。”
谢氏低下头,原本紧张的情绪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在心底十多年的怨恨、憎恶,是一种恨不得毁灭一切的愤怒。
这个男人……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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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后,谢氏和齐闵到达戍刑司,此时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已经在大堂内等候,大堂中央,站着两个人,跪着一个人,谢氏瞟了一眼,跪着的那个男人十分陌生,她从来就没有见过,为此谢氏的心情越发轻松了。
简来牛和简刘氏看到如三年前一般高贵的谢氏,心里不再有敬仰、愧疚的心态,相反,两人望着谢氏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杀父杀母的仇人。
在得知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三年时间里,简刘氏和简来牛对国公府的所有人充满愧疚,简西越好,他们就越心虚,因为是国公府帮他们培养了一个这般优秀的孩子,他们就像是偷果子的贼,在果农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等到收获时节的时候,把那颗果子连同果树一块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