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三人又随意逛了逛,这才坐上黄包车回家。
回到家后,季曼玉进了房间开始写她的第三本小说,衡玉在外面待了一天,走进房间睡午觉。
睡醒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她踩着毛茸茸的鞋子,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边夕阳十分漂亮。
衡玉欣赏了会儿天色,就出门去买了两份现成的元宵,端上楼去找季曼玉,和她在房间里一起晚饭。
稿子就摊放在书桌桌面上,衡玉吃饱后,好奇问道:“大姐写得怎么样了?”
季曼玉把稿纸递给衡玉,“正好,你帮我看看写得怎么样。”
新的小说名字是《黄粱一梦》,而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名字就叫做黄粱。
黄粱出身在一个商人之家。他的家境还算富裕,父亲除了大太太外,还纳了三房姨太太,黄粱的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大太太。
黄粱没什么大本事,在学堂时成绩不出众,跟在父亲身边学做生意时表现也很普通,唯独一张脸遗传了父母的优点,长得清隽俊逸。
他家在北平。
近些年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黄粱平常就爱看些话本,当然,也喜欢在报纸上看小说,他不太了解什么新文化运动旧文化运动的,但作为一个学习很一般的人,黄粱必须得说,用白话文写小说就是比用文言文要好。
不拗口啊,什么意思一目了然,他看小说是拿来无聊寻乐子的,可不是为难自己这不灵光的脑袋瓜子。
不过最近,学生游行示威的运动很不少。
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这一天,他爹身体不太舒服,但生意的账目有些不对,他爹躺在床上,就让黄粱快些出门,去家里的面粉厂把账本取回来。
黄粱听话应了。
从他家的老宅子到面粉厂,要经过东交民巷附近。
黄粱坐在黄包车上,耳边隐约听到很多夹杂在一起的嘶吼声。
他心下一咯噔,这是学生又在闹事了?
“你绕一下路,可别往闹事的地方拉了去。”黄粱叮嘱黄包车车夫一句。
以往他出门遇到游行示威的人,都是这么处理的。
以前还存着看热闹的心态,但自从发现政府会镇压学生活动,有时候冲突一起来还会见血后,黄粱就不敢再去凑热闹了。
他惜命啊。
那些学生胆子大,他可不敢和政府对着干。
但这一回,任凭黄包车怎么拉,那几条能过去的街道都有学生嘶吼的声音传来。
“少爷,这实在是过不去啊。要过去的话得绕开很长的路。”黄包车夫用汗巾擦了擦额头,赔笑道。
“成吧成吧,那你把我放下来,我走过这段区域再另外喊一辆黄包车。”
黄粱还是挺好说话的,摆摆手下车,按照刚刚跑过的路程给黄包车夫付了钱,就打算靠脚走过去。
但走着走着,耳边的喊声越来越清楚,什么“拒绝签订二十一条,还我青岛”。
喊得声嘶力竭。
每个人好像心里都窝着一团火,就算喉咙已经哑了,也要怒吼出声,不吐不快。
黄粱看报纸就喜欢看小说,他对时局不太了解,但听着那些穿中山装或者穿蓝色衣服黑色长裙的男学生女学生这么嘶吼……
他鬼斧神差的,围了上去。
再往里走一些,黄粱看到一个青年学生身穿长衫,站在高台上,振臂高呼,“我四万万同胞,不能成为亡国奴!”
又听到一个学生在高喊,“如果现在我们不发声,后世人要怎么看我们这一代人。我们的子孙后辈背负上亡国灭种的耻辱,他们会恨我们,恨我们在察觉到国破家亡的危险时没有站出来!发声吧,发声吧,让全世界都听到我们的声音!”
在路过警察局时,黄粱还看到警察局门前跪着一个短头发的女学生。
黄粱迟疑片刻,走了过去。
然后,在他十分靠近时,陡然听到那个女学生的声音,“我们,是为四万万同胞喊冤!”(注)
她的声音太过凄厉,黄粱被吓了一跳,彻底清醒过来。
他看着那乱哄哄的学生人群,刚被感染上热血,但想了想自己的小命,黄粱连忙跑开了,不敢再掺和进去。
——他害怕,害怕自己真的被这些同龄人打动,也参与进去。
哎哟喂,他怂啊。
可就在黄粱走出这一块地带,终于瞧见黄包车时,他挥挥手把黄包车夫叫过来,正准备坐上黄包车,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等他再睁开眼时,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坐在电影院里,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部讲述五四运动的电影。
——
季曼玉忙活了一个下午,方才写到了这里。
她在前面花了很大一段篇幅写穿越前的事情,黄粱虽然没有成为学生中的一员,但也算是亲身经历这一场幸事。
而一朝穿越,却发现一切都过去了。
他居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在电影里看到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
虽然场景有所不同,但的确都是同一件事情。
这里面的戏剧性处理得很好。
而且黄粱这个人的人设也成功立了起来。
普通的青年人,没什么热血的情绪,十分惜命又得过且过,小毛病一堆,但没什么大毛病,也算是个比较善良的人,没有为难那个黄包车夫。
对于那些敢于发声,和政府对上的同龄人,他有时候觉得他们傻,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很勇敢。所以在看到游行活动闹得这么厉害时,鬼斧神差的,黄粱跟了上去。
这样的人设,其实是多数青年人的写照。
民国时期的文人不缺才思敏捷,报纸上也有连载过这种一个人偶然看到未来的小说,但大都是意外做了一场梦,并没有明确提出来“穿越”这个概念。
这种类型的小说没在文坛上掀起过什么水花,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在于小说里想象力有限。
他们这一代人,生活在世道混乱之时,未见华夏太平。而且受限于时代,这时候电话都没怎么普及,他们要如何把未来描写得很美好。
季曼玉的这本小说却不会有这种问题。
毕竟有衡玉在。
当初听到衡玉对未来的描述,季曼玉都生生激动得落了泪。
“感觉怎么样?”
瞧见衡玉把稿子放下,季曼玉忐忑问道。
“非常好!”衡玉用了这三个字,让季曼玉的心放了下来。
第130章 民国旧影14
把空间留出来让季曼玉继续写小说,衡玉走回房间后,坐在椅子上思考邱岚身上的异常。
邱岚是军队新贵,而且是北平这位大帅的心腹,在外人眼里风风光光,只要他穿上那一身军装,在北平绝对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冲撞他。
今天在书屋时邱岚却穿上一身长衫,脸上还做了伪装。
等他离开书店没到五分钟,又有一个相貌普通、扔在人群里完全不会惹人注意的青年男人走进来了。
他走进来的时候,衡玉低头看了眼手表,正好是十一点整。
等青年男人离开后,正巧又把那一本《水经注》拿走了。
种种巧合都撞在一起,衡玉觉得,她大概是碰上邱岚在和某个势力接头了。
如果邱岚是在和国内其他党派的人接头,衡玉并不打算掺和这件事情。
但那个青年男人说话口音里带着轻微的日本大阪口音,虽然不算重,她却注意到了。
邱岚的身份太过敏感了,他是大帅的亲卫出身,能接触到非常多机密要事。
如果他是叛徒,是别国的卧底,北平在别国眼里,还能有多少秘密!
理清楚整件事情后,衡玉微微舒了口气。
她拿起钢笔吸墨水,这才轻轻展开信纸,给她大哥季斯年写信。
邱岚是北平军阀的人,这件事告知季斯年再合适不过。而且邱岚身居高位,如果他真有问题,季斯年又能立下一功。
【邱岚似有不妥,许是别国特务,望季先生调查一番——天璇】
在她大哥那里,她的代号是“天璇”。
这一点衡玉可没忘。
等信纸晾干,衡玉把信纸装进信封里,打算等明天就出门去寄信。
——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陈嫂已经重新出现在季家大宅里。
衡玉用过早饭,上楼换了身衣服打算出门。
“这么冷的天,二小姐要去哪里啊?”陈嫂听到动静走出来。
“随便逛逛,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可是快到饭点了,您干脆在家多待会儿,吃过午饭再出门吧?”
衡玉摆手,“没事,等到了北平大学我再去找吃的,那个地方我已经很熟了。”
陈嫂这才点头,“那成,您记得吃东西就好。”
她在季家待的时间可久了,衡玉还没出生就在季家干活,季家这些小辈都是陈嫂看着长大的,所以她的叮嘱不免细碎了几分。
衡玉应上一句“好”,便拉开门,让司机先送她去邮局寄信。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细密的小雨,街上的行人都没预料到天气会突然出现变化,一时之间纷纷跑去寻躲雨的地方。
衡玉坐在车子里,目光一直落在窗外,安静看着外面的场景。
等到车子在邮局门口停下来,衡玉下车,撑起油纸伞,慢悠悠走进邮局里。
邮局并不大,靠里的位置,邮局的员工正在和一个穿着长衫、身材高大的男人闲聊。
邮局的员工道:“柳编辑,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那个被称呼为“柳编辑”的男人笑了笑,“吃过午饭,待在邮局里也没什么事做,刚好要给朋友寄封信,我就从报社溜达过来邮局了,反正也不远。”
“也是也是,我已经弄好了。”
“那就好,麻烦了。”柳编辑笑着道谢,没再闲聊,转身离开。
衡玉正站在邮局门口合上伞,那个柳编辑转过身时,衡玉的目光顺势在他脸上扫了扫,顿时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还没等她回想起来,系统已经惊道:【零,这不是当初在咖啡厅里和邓谦文先生接头的那个年轻男人吗?】
智能系统的记忆力比她还要好,自然不会认错。
【他怎么来邮局了?不会是来是给他背后的组织寄信吧?】
系统暗戳戳猜测一番。
“应该是,也可能是给朋友寄信。”顿了顿,衡玉在心底又补充一句,“不必深究。”
柳余生,或者该说他的代号夫子,扫了衡玉一眼,礼貌点了点头,拿起靠在邮局门边的伞,撑着伞步入蒙蒙细雨里。
脚步从容,与那些还在急匆匆寻地方避雨的行人形成鲜明对比。
衡玉的目光落在他背后,在他察觉到异样之前立马收回目光。
“小姐,你是来寄信的吗?”邮局的员工问道。
衡玉回过神,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信递出去,“麻烦了。”
寄好信后,衡玉快步走回车上,对司机道:“先不回家,我们去北平大学。”
北平大学几天前就重新上课了,她打算过去北平大学找邓谦文。
——过年之前,她给邓谦文寄去了几本书当作年礼。本来没想着能收到回礼,结果在元宵节前两天,她收到了邓谦文寄过来的年礼。
礼物是两盒国外的巧克力,以及一条针织很细密的围巾。
围巾是纯色的,没什么特别款式,但颜色偏粉色,很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围起来也很暖和。
为了表示尊重,她现在脖子上就围着这条围巾。
到了北平大学,衡玉撑着伞下车,去邓谦文的办公室找他。
办公室里,四个教授全都在。里面还有好几个前来询问问题的学生,显得很热闹。
衡玉敲门进去,来到邓谦文面前,“邓先生。”
伏案备课的邓谦文听到声音,推了推眼镜架抬起头来,脸上立马露出笑容,“你怎么过来了?”
邓谦文的目光落在她围着的围巾上,又笑,“喜欢这条围巾吗?”
衡玉点头,在邓谦文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喜欢,收到礼物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邓谦文笑,解释道:“我在北平的朋友不少,学生更多,过年那时候给我送了一大堆吃的,里面还有他们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这些东西放我那也是放着,你寄了几本书给我,信上留有你家的地址,我就打算给你寄些吃的。
我夫人听我提起过你,正好她过年时无聊,多织了一条围巾,颜色适合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让我一块儿给你寄过来了。”
原来还和邓谦文的夫人有关系。看到围巾的时候,衡玉就觉得这更像是一位女性长辈会准备的礼物。
对于邓谦文和他夫人的好意,衡玉自然又温声道了谢。
简单聊了会儿,邓谦文瞥了眼手表,询问她,“吃饭了吗?”
“还没有。”
邓谦文道:“有几个已经毕业的学生来信说今天要上门拜访,我夫人准备了不少好吃的,要不要去我家吃顿便饭。”
他看向她的视线,满是一位长辈对晚辈的和煦。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衡玉到嘴的拒绝便咽下了。
她起身,“那就打扰了。”
邓谦文的住处就在北平大学附近,是一处布置简朴的四合院。
两人步行了一刻钟时间,就差不多到了。
院里栽种有一棵梧桐树,这时候正是冬去春来之时,梧桐的枝杈上冒出新的绿意,但还是有些光秃秃的。
衡玉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跟在邓谦文身后走进房子里。
要来拜访邓谦文的四个学生都已经到了。三男一女,年纪看着都不算大,应该只比衡玉大上三四岁的模样。
原本是邓谦文的夫人关雅在招待四个学生,邓谦文回来了,她笑着与他说了几句话,就让邓谦文去看看他那些学生。
随后,关雅温和的目光就落在衡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