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如果她没记错时间的话,谢家到北平没多久,柳余生柳编辑就南下金陵离开北平。
衡玉已经知道柳余生是他们党派在北平的总负责人,有没有可能谢世玉是柳余生的继任者,前来北平就是为了接手柳余生手上的工作?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谢世玉的身份就可以确认了。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面上,衡玉带着些瞧见谢世玉的惊讶。
身为特工,别的不好说,速记能力都有意识经过锻炼。
稍微回想一下,谢世玉就把人认出来了,“季二小姐。”
“谢公子好。”
“你们认识?”邓谦文奇道。
衡玉坐在邓谦文身边另一个空位上,“前段时间商会组织商人捐款,谢公子慷慨大义,曾亲临我家捐过一大笔钱,那时候与谢公子有一面之缘。”
谢世玉没久坐,很快起身告辞。
等谢世玉离开后,衡玉才向邓谦文打听道:“先生,谢公子怎么突然过来拜访你了?”
邓谦文解释道:“他自幼体弱多病,久病成医,这些年一直在自学医术。这不,我学了多年医术如今却很少有用武之地,他想要学我就收下了这个学生。前两天听说我病了,今天特意过来探望我。”
邓谦文少年时学中医,在美国留学时学的是西医,回到华夏后机缘巧合进入北平大学文学院,反而把学了十几年的医术落下了。
他说的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就像当初柳余生是他的编辑,可以随时上门拜访他那样合情合理。
衡玉点头,移开了话题。
倒是邓谦文,边和衡玉聊天,边在心底轻叹。
组织有一个成员在北平市政府工作,他奉命窃取一份重要情报,结果在窃取情报时意外露出马脚。虽然身份还没暴露,但市政府已经引来特务处的监视,那份情报暂时没办法送出来。
谢世玉前来找邓谦文,是想和他商议一下后续要怎么做。
——
入了八月,闷热的北平下起几场小雨,干旱许久的西北地区也逐渐有了雨水,灾民终于能够缓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秋季作物无法栽种灌溉。
几场小雨之后,北平突然下起倾盆大雨。
前去赈灾的季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回到家里。
他比离开时瘦了不少,一路奔波不停,又淋了一些雨,回到家没多久就病倒了。
很快,经常给衡玉看病的周大夫拎着医药箱来到季家,给季父诊断之后开了药。
佣人跟着周大夫跑了一趟,拿回来三贴药,够吃上三天。等这三贴药吃完,还得再过去医馆重新拿药。
这天早上,衡玉下楼时,就听陈嫂在厨房里嚷道:“药都要煎完了,阿莫那小子怎么没去拿药?”
“陈嫂,你忘了吗,阿莫这两天生病来不了了。”
“是啊,难怪我说昨天怎么没看到他。这两天老爷病了,我忙得晕头转向,那小子刚和我说完,转眼我就把他生病来不了的事情给忘了。”
陈嫂很快就从厨房里走出来。
衡玉问:“陈嫂,爹的药都煎完了吗?”
陈嫂点头,“都怪我,这件事交给阿莫后就没怎么上心。”
“没事,家里其他人走不开,我等会儿亲自过去一趟医馆,正好出去透透气。”
吃过早饭,衡玉换好出门的衣服,坐上黄包车离开家。
靠近医馆所在的那条街道时,衡玉察觉到周围的行人神色匆匆,脸上带着些惶恐。
她坐在黄包车上,目光不停打量四周。
“就在前面路口停下吧,我自己走进去就好。”
衡玉突然出声。
黄包车夫吆喝一声“好嘞”,小跑到路口停下来。
衡玉下了车,付完钱后就装作是对旁边小摊子上的发绳很感兴趣,左右挑选着,嘴里不着痕迹打听起来。
很快,她就从小贩嘴里听说了整件事情。
——刚刚警察厅的人和一堆深蓝色制服的人呼啦啦跑到这条街道上,现在分散开好像是在找人。
小民思想,看到这些披着皮的人,行人的脸上不自觉就露出几分胆怯。
衡玉垂下眼,深蓝色制服?北平各种机构不少,但制服是深蓝色的,应该只有特务处。
他们在找什么人?
“就要这些吧。”衡玉从摊子上挑拣出几个发绳,还有一个款式不错的梳子。
付完钱后,她按照自己最开始的计划,往周大夫坐馆的“济世医馆”走去。
这个点,医馆里面只有几个病人在,有些冷清。
周大夫没坐在大堂,只有他的学徒在忙前忙后。
“季二小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学徒跟着周大夫去过好几趟季家,一下子就把衡玉认出来了。
衡玉笑道:“在家待着也没什么事做,正好我爹的药煎完了,就顺便出一趟门。周大夫不在吗?”
“师父出诊了。”学徒道,“那你坐着稍等会儿,师父出去前已经留了药方,我忙完手上这两件事再帮你抓药。”
衡玉自然没有意见,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等待。
等了有将近半个小时,学徒才将三贴药抓好,“这里面有几味药是补身体的,季先生低烧彻底退了也可以继续吃,吃完这三贴药再过来重新拿药就好。”
衡玉道谢,提着三贴药走出医馆的门。
她才刚一出门,就觉得有些不对。街道上的人流量比起刚刚少了不少。
顺着来路走回去,经过巷子口时,衡玉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前面有警察厅和特务处的人把路封了,里面的人要经过身体搜查才能离开。
“也不知道为啥要封路。”
“听说是在搜查一份很重要的资料。”
“重要的资料?跑来大街上搜查?不会是被人偷了吧。”
“谁知道呢,你也别再瞎猜了,我们还是乖乖听安排吧。万一惹到他们,这些拿枪的可不是好说话的。”
衡玉站在人群里听了有一会儿。
她的视线也在人群中不断搜索,想要凭借自己入微的观察力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斜对角,距离衡玉五六米的距离,有一个身穿长衫、戴着礼帽的年轻人,也正在观察着周围。
居然是谢世玉。
衡玉看到他时,立马猜到,这场搜索行动很可能是针对他的。
没有多想,衡玉直接往谢世玉走过去。
“谢公子。”
谢世玉有些惊讶,抬起手将压低的帽檐抬高了些,“季二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衡玉晃了晃手上的药,疑惑道:“我过来医馆给我爹拿药。你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大家都堵在这里,前面又是在检查什么?”
一瞬间,谢世玉想到了衡玉的身份。
——她的大哥,是特务处北平分处长的心腹爱将,在北平特务处里位高权重。
谢世玉笑,态度热络了些,“是特务处的人,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如果要离开这里,必须要让他们搜身。”
听到“搜身”时,衡玉的眉心顿时蹙起,“还要搜身?我看那些都是男人吧。”
谢世玉心叹,果然,这些娇小姐在这方面就是比较娇气。
不过这样最好,他才能借对方的身份脱身离去,把同志拼死送出来的资料送回大后方。
谢世玉道:“估计有些身份背景的人他们也不敢搜查吧,我刚刚看到有个人没有经过搜查,就被好声好气送走了。”
特务处身为特权机构,在北平还真没多少需要顾虑的。
不过如果有着特务处背景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听完谢世玉的话,衡玉眼睛一亮。
她抿唇笑了下,温声温气道:“不用搜身最好不过了。我打算走到前面看看,谢公子要不要和我一块儿过去?”
谢世玉求之不得,“好,那我顺便当个护花使者。”
他勾唇笑起来时,身上那股风流写意更加浓些。
很快,衡玉和谢世玉就走到街道口前。
搜身主要是警察厅的人负责,穿着深蓝制服的那几个人站在不远处,如鹰隼般的视线在来回打量,极有压迫感。
其中,主事的是一个上尉军衔的年轻人,他手里夹着根烟,倚在墙边,眯着眼抽烟。
这时候张望的人多,上前搜身要离开的人不多,衡玉一走到前面,立刻就被注意到了。
“你们,过来搜身。”警察厅的人喊道。
衡玉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紧张,开口说话时声音带着些颤音,“你们搜身是要找东西,我大哥是特务处的人,我身上不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的。”
警察厅的人一愣。
他们可不敢得罪特务处的人啊。所谓特权机构,就是对方的军衔不一定高,但要捏死他们这些小警察,和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那你等等。”下意识的,刚刚还在和衡玉粗声粗气说话的警察赔笑两声,小跑到旁边,要去请示特务处的人。
那个正在抽烟的上尉略抬眼,目光落在衡玉身上时,立刻愣住。
他一把将烟头扔到地上,用军靴碾碎,快步往衡玉走来,“季二小姐。”
衡玉抬眼看他,确定自己没印象。
对方看懂了她的视线,连忙解释道:“我是季少校的亲信,姓郑。您没见过我,但我在少校那里见过您的照片。”
守在这里的人居然正好认识她,那就更好了。
而且她大哥都到少校军衔了吗?
二十六七岁的少校,这在整个军队里都是少有的。
衡玉抿唇,露出一个笑容来,“那太好了,你们这个搜身,可以不搜查我吗?我不是不配合你们的工作,只是瞧着都是男人搜身,觉得有些不大好。”
“季二小姐说的什么话,我们这些人都是季少校的下属,您完全不是外人,当然不需要搜身。”郑上尉说道,他的目光落在与衡玉靠得很近的谢世玉身上,“这位是?”
听到这句文化,衡玉的脸微红,有些不自在。
郑上尉恍然,他这问题问得也太迟钝了。
一男一女一起出行,又郎才女貌,估计季二小姐好事将近吧。
“冒昧了。”郑上尉连忙道。
他抬手挥了挥,让人把路让开,又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季二小姐,请。”
“多谢。”衡玉温声道了句谢,侧头看了谢世玉一眼,眼里带着些询问。
谢世玉笑,不着痕迹扶住她的手臂,“我们也出去吧,好端端遇到这种事,实在是有些扫兴。”
“这也是没法子的,估计郑上尉他们也不希望出这种事情。”衡玉温声温语回道。
两人低声聊着天,很快消失在郑上尉他们的视线中。
他们并肩走出巷口,一直到拐了个弯,重新没入人流之中,谢世玉才松开虚扶着衡玉的手,朝她拱手,“这次倒是多亏了季二小姐,虽然我不怕被人搜查,但谁知道那些人搜查时会不会手脚不干净惹出些糟心事。”
衡玉轻笑,“谢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
“对你是举手之劳。”谢世玉哈哈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心下有些歉意利用了对方的善良单纯,好在一切如他所料,十分顺利。
“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谢公子请自便。”说完,衡玉提着药转身离开。
系统突然冒出来,【零,我估计谢世玉已经认定你是个单纯的大家闺秀了】
那炉火纯青的演技,若不是系统清楚一切,怕也是要被忽悠过去。
衡玉笑了下。
谢世玉觉得是他利用了她脱身,但却是她主动帮他脱身的。
所以,还是她技高一筹。
衡玉停下脚步买了根糖葫芦,愉快吃着糖葫芦,坐上黄包车回家。
没过两天,她就收到谢世玉派人送来的谢礼。
——是一支打磨精细的累丝蝴蝶金簪。
虽然是金簪,但因为是累丝设计,拿在手里没太大份量。而且细节设计很精细,漂亮又大方。
“帮我多谢你们家主。”衡玉合上礼盒,对前来送礼的人道。
等送礼的人走后,季曼玉才凑过来,把玩着金簪,眉梢染上笑意,“我记得那位谢先生,相貌是极为俊秀的,而且家中尚未婚配。小妹,谢先生怎么突然给你送礼物了?”
“不是说了吗,这是谢礼。”衡玉回道。
她这副坦然的模样,季曼玉顿时没法再八卦下去了。
——
这件事过后不久,季斯年抽身回了一趟家。
他到家时是下午,换下军装穿上常服,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聊天。
等到吃过晚饭,季斯年才找到机会和衡玉单独相处。
“那天他们有没有冒犯你?”
衡玉摇头,“没有,他们一说要搜身,我就把你搬出来了。还好里面有人认识我。”
季斯年点头,眉间的厉色消去了些,“那就好,以后再遇到他们,直接报我的名字就好。”
“对了,那天跟在你身边的男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我家小妹好事将近了?”季斯年略微拉长语调,语气里含着些危险。
衡玉摆手,“是一个姓谢的商人,叫谢世玉。我和他见过两面,当时又正好碰上,就一起离开了。”
解释一句,衡玉换了个话题,“大哥,你加入特务处才两年,居然就升到少校了。”
季斯年正要问一句“是不是觉得很厉害”,却听到衡玉说:“要照顾好自己。”
季斯年没有任何家庭背景,也不是军校生,没有背靠任何势力。
但在北平还在那位大帅手里时,他是军队新贵。现在阵营变成了果党,他手里照样紧抓着权势。
但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权势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