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所有学子的书房灯都还在亮着。
——
入学第三天下午,赵侃和甘语两人顺利完成第二个任务,而且赵侃还完成了一个附加任务,拿到附加奖励——是刻有白云书院标识的折扇。
这其实就是现代的“衍生周边”。
但这时候还没有形成什么“周边”概念。
折扇的扇面上绘着一幅画,是书院的山门。
扇的背面则是书院训言,这句话是陆钦亲笔所书。
余督学是当着大多数学子的面把折扇交给赵侃的。
他还特意道:“每个附加任务的奖励都是独一无二的。”
赵侃正在把玩折扇,闻言越发来了兴致。
他眉梢微挑,“也就是说,折扇只此一把,再无其他?”
“对。”余督学笑。
还是那句话,身为纨绔子弟,特权阶层。他们最喜欢什么呢?
最喜欢特殊啊。
原本附加任务是可完成可不完成,丝毫不影响主线任务的推进。
但现在,大家都被彻底吊住胃口,恨不得自己也能遇到个附加任务,然后得到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奖励。
“明日巳时,诸位要上第一堂课,大家不要迟到。迟到的人,下一回只能拿到竹筒,无法拿到金筒。”余督学离开前,给众人发布上课通知。
等余督学离开没多久,赵侃也抱着自己的木箱和折扇离开了。
他回到书房,将木箱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小沓纸张起来。
前面的话本讲到向云在和同窗斗狠时,没像以前一样下狠手揍人,结果受到了所有同窗异样目光的洗礼。
向云深觉憋屈与愤懑,可一时之间,他又无法扭转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刻板形象。
好不容易捱到能从书院回家,向云在饭桌上一直埋头吃饭,没有说话。
兄长向念觉察出他的异样,特意找向云进行一场谈话。
向云终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几天他一直被噩梦所困扰,一听到兄长的温声软语,所有的坚强都崩溃了。
向云把噩梦的事情说了,也说了自己试图做出改变却不得要领。
向念年长他七岁,也是从他这个阶段走过来的,给了向云很多中肯的建议。
读到话本里的那些建议,赵侃心中微微一动。
这些建议,其实也适合当下的他。
借话本中的人物说理,而不是直接在他耳边念叨一通理。
这白云书院的人,思虑得当真周全,令人惊叹!
把这些建议来回读了两遍,赵侃压下心头的感慨,继续往下读话本。
很快,他就看到后面,向念温柔的抚摸着向云的头顶,温声告诉他,
“只要你想变好,家人都会陪着你的。”
“阿云,我们一直在期待着你能懂事。”
从话本到现实,好像在这一瞬间贯通起来了一样。
赵侃他身为侯府世子,日后要继承爵位,他的父亲和娘亲在几年前,也是时常摸着他的头,期待他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日后能支撑起侯府门楣。
家人一直都对他寄予厚望,哪怕他成了帝都有名的纨绔。
若不是仍然希望他改好,一向好面子的父亲怎么会彻底不顾惜面子,登门拜访陆钦,想把他送进白云书院学习。
赵侃轻轻合上眼,半晌,他才再次睁开眼睛,继续起话本。
最后,话本在写到向念背诵出《大学》,兴致勃勃跑去找他的家人,打算分享这件喜事时戛然而止。
赵侃撇嘴,“太过分了,又卡在这种关键时刻。”
抱怨一句,赵侃微微蜷缩身体。
他靠着墙,发现自己来到白云书院才三天时间,日子却充实得过分,他也突然很想家。
伸了个懒腰,赵侃把话本重新放好,取来《大学》复习一遍,就下床熄灭烛火。
反正现在还不知道第三个任务是什么,他打算先好好休息一晚上,养精蓄锐应付明天的上课。
第225章 为往圣继绝学28
课在静心斋上。
静心斋布置得十分古色古香,窗台明净,窗外的阳光透窗而入,使得整个斋室明亮通透。
窗台边摆着几盆吊兰,苍翠的枝叶垂落而下,为古色古香的斋室增添几分鲜活。
墙壁上挂着的字画全都出自陆钦的手笔——这个斋室,是专供陆钦上课使用的。
巳时对应的是现代的上午九点。
衡玉提前一刻钟抵达静心斋,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她身边就摆着一盆吊兰,衡玉伸出食指,懒洋洋拨弄着吊兰的叶子,让它在阳光下舒展开。
前后脚的功夫,其他学子也纷纷赶到。
一些人还在打着哈欠,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也有一些人分外精神,一坐下就在读书。比如苦苦陷于《大学》中的山文华,在不知道的人看来,兴许还以为这是个刻苦勤奋的少年。
衡玉瞧他几眼,拿起桌面那包还没拆开的酸梅饯,往虚空一抛。
酸梅饯准确无误落在山文华的桌面上。
两眼无神的山文华从书中抬起头,盯着酸梅饯瞧了几秒,左右张望。
“吃吧,可以提神。”衡玉微抬下巴,示意这是自己扔给他的,“你用功的方法有些错了,馆藏阁的萧督学擅速记,课后你可以去找他请教请教。”
给山文华指点一条方向。
山文华挠挠头,“谢啦。”
他往嘴里扔了块酸梅饯子,酸酸甜甜的,又开胃又提神。
赵侃昨晚睡得比较晚,匆匆忙忙赶到静心斋,瞧着山文华身边还有空位,长腿一伸,直接坐了下来。
这两天,难兄难弟的革命友谊迅速升温。
山文华把酸梅饯分享给赵侃,还悄悄和他说:“这饯果是傅衡玉送给我提神的,没想到她人还挺好的。”
赵侃:“……你不要被她糊弄了,我们如今遭的罪,有一大半都是她搞出来的!”
不过嚼了两口酸梅饯,赵侃点点头,“这饯果好吃,不知道她在哪里买的,到时候去和她打听打听。”
山文华:“……你刚刚还在骂她!”
赵侃微笑,“我们声音这么小,她又听不到我的抱怨。”
衡玉懒洋洋拨弄着吊兰的动作一顿,唇角微微勾起:听不到吗?! 她就喜欢教导这种在背后一套一套骂着,见到后还笑嘻嘻和她打招呼的学生。
不知为何,明明穿得挺厚实的,赵侃还是生生打了个冷颤。
不多时,陆钦抱着书走进静心斋。
他把书放好,两只手浸在水盆里,认真洗净后,用手帕将手上的水擦干,这才从容坐下。
有身穿蓝色长衫的督学上前,给学子们分发《大学》注解。
分发完毕,恰好到上课的时间。
陆钦拿起手边的书,轻轻翻看,“正好这两天大家都熟背了《大学》,我就不按照正常的顺序给诸位讲解四书,而是趁热打铁,直接以《大学》开篇。”
众学子:“……”
这三天里,他们当真是对《大学》深恶痛绝,醒来是它,梦里也是它。
陆钦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摇头失笑。
他能觉察出众学子心中的郁闷,在开谈《大学》时并不局限于书本,而是通过古之先贤的事迹,加深众学子们对这篇文章中某些论述的理解。
言谈深入浅出,语言风格并不枯燥乏味。
就连基础薄弱的山文华都能听懂。
他依照陆钦的讲解再去看《大学》,总算是能够看懂不少东西了。
山府的马车稳稳行驶在官道上,没有出现丝毫晃动。
山余正坐在马车里沏茶,沸腾的水倒入茶壶中,极品雨前龙井在水中沉沉浮浮。
一番复杂的手续后,终于泡得一杯茶水。
山余靠着马车壁,端着茶杯品茶,惬意叹了口气。
今天下午白云书院安排有他的课,上午把衙门的事情都办妥后,山余就坐着马车赶往白云书院。
不得不说,当白云书院的夫子绝对不吃亏,虽然来回跑麻烦了些,但——
他现在坐的这辆马车,是镇国公府的人帮忙改造的。改造过后,马车防震性能十分优越,他在马车上沏茶,都不用担心茶水会飞溅出来。他现在在喝的茶叶,也是白云书院送来的,说是让他在路上打发时间喝。
慰贴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山余摸着下巴,自语道:“也不知道那逆子在白云书院过得怎么样,能不能静下心学习。”
他现在还挺看好白云书院的,但想想他那逆子的懒!懒惰德行,山余又觉得他想多了。
短短五天功夫,白云书院再厉害,也不可能把纨绔子弟们掰得一心向学。
见到陆钦时,山余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这几天,你应该挺费心的吧。”
陆钦说:“没太多需要费心的地方,大家表现得都很好。”
话本只分成了十部分,他们凑齐了将近三分之一。
进度慢的,比如山文华,之前拿到虐文话本第一部 分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接了第二个任务,正在为了拿到爽文话本第一部分而努力。
所有学子都在为了完成任务而努力,压根没时间争狠斗凶,所以陆钦的确没有任何需要费心的地方。
他只觉得心中宽慰,对这些少年充满期待。
他暗啧一声,心说认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陆钦有些死鸭子嘴硬的品质啊。
陆钦和一旁的衡玉哪里猜不出山余的想法。
衡玉轻笑了下,主动提议道:“大人身为书院夫子,也应当了解一番这几天里书院的教学成果。现在距离上课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不如我带大人去馆藏阁看看?现在应该有不少学子都在馆藏阁里忙碌。”
馆藏阁,忙碌。
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山余有些诧异。
他当然知道馆藏阁是什么地方,藏经文于馆阁之中,那是白云书院藏书之地。可是那帮纨绔子弟们大中午的不休息,待在馆藏阁里忙什么?
衡玉走在前面引路,还不忘友情提醒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请大人先做好心理准备。”
踏入馆藏阁,一股墨汁的味道淡淡萦绕在鼻端。
山余左右张望,瞧见一个气质文弱、面若冠玉的少年坐在门口不远处翻阅书籍。他背脊挺得笔直,神情严肃,眉头紧紧蹙起来,似乎面临着什么大问题大考验一样。
看着少年的年龄,应该就是白云书院的学子之一。
山余盯着他几秒,心里略微有些诧异。
衡玉在一旁适时提醒,“这是左都御史之孙,甘语。”
哦,是左督御史那老顽固的孙子。那难怪能静下心读书,!,那老顽固的家规素来严整。
山余寻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甘语的长发用一根发簪挽起来,那根发簪是由整根红玉雕琢而成,颜色和甘语身上的学子制服相得益彰,格外引人注意。
山余多瞧了发簪几眼,才发现发簪最顶端的纹路,隐约构成“白云”二字。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里面走去。
嗯?那个盯着书籍抓耳挠腮的,不就是吏部左侍郎之子?听说是个非常厌恶读书的纨绔,现在虽然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但视线可一直落在书籍上。
另一个正在描摹字帖的,好像是禁卫军统领之孙吧,一向喜好舞刀弄枪,居然也能静下心来练字了。
心头掀起一阵阵惊浪。
他心头的惊浪,在瞧见伏案苦读的赵侃时,掀起第一波。
这赵侃不学无术的名声,可是和他那幼子差不多的,现在对方居然如此坐得住。而且山余观他浑身气度,没什么太浮躁的感觉,显然是沉下心在苦读的。
山余手微抬,指向赵侃,准备问一问陆钦这是怎么回事,几天时间的功夫,他是怎么把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教导成这副无心向学的模样?!!
可他嘴角刚一翕动,山余视线余光就扫到了那抓耳挠腮、哭丧着一张脸在读书的山文华。
心头的惊浪,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巅峰。
他有生之年,居然可以看到幼子一心向学的模样!
大中午用过午膳,这臭小子居然不是懒洋洋瘫在床榻上,而是坐在桌案前看书!
这臭小子怎么了?中邪了?神志不清了?
难不成陆钦这混账东西,设置了什么古怪要求,一旦山文华不努力学习就不给他吃肉?
他这幼子,估计也就会在五花肉面前折一折腰了。
山余原本打算指向赵侃的手一移方向,指在了山文华身上。
他再也维持不住自己高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状态,声线颤抖到有些狰狞,“这是怎么回事?”
山文华正在埋头苦读。
他现在就是后悔!,万分后悔——以前启蒙的时候,怎么一心只顾着玩,没想着在玩的时候也稍稍听一下课呢?
原本以为大家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谁想只有他一个人彻底放飞自己,在堕落的路上越走越远。
其他混账家伙以前居然也是学过不少东西的,基础比他要好上许多!
如果处于另一个安逸的环境,山文华估计懊恼后悔一段时间后,他就会重新恢复咸鱼躺的生活了。
可现在,白云书院的学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在为了完成任务而努力。
书院没有搞什么惩罚制度,但激励制度一个比一个好,什么特供的糕点,什么特殊的饰品,再到什么特殊的待遇,让人尤为眼馋。
在这个全员努力的环境里待着,放弃的人才是异类。
山文华叹了口气,瞧着还剩下最后几页的书籍,决定一鼓作气把它都翻完!
山文华猛地抬头,眼前一亮,一个响亮而激动的“爹”险险出口。
但在关键时刻,山文华成功刹住车。
——白云书院第二条规矩学风自由之,又一种新型解读方式。
即:学子可以随意挑选自己的学习场合,但在馆藏阁这类地方,一律不许大声喧哗。在保证自己学习之时,也需要尊重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