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勾陈九
时间:2020-03-30 08:45:10

  于是两人从小亭后门出去,到三夫人房里,三夫人拉着孟玉拆坐到塌上,笑道:“昨儿我瞧见你给芸丫头画的画,那真好手艺,想必练了不少时间罢。”
  “也没当个正经事儿去干,闲来无事描上两笔,贵在熟能生巧罢了。”她谦虚的回。
  三夫人笑了笑,有些惆怅的叹口气,看着孟玉拆欲言又止。这样的情况,上道的自该接下话头,于是她道:“瞧舅母面色不虞,有什么事情要外甥女帮忙的,能搭把手也不能推辞。”
  三夫人握住她的手,感念道:“知道你是个好人儿,我这一子一女养了这十几年,竟一点不通我的心意。”
  孟玉拆歪着头,安静的听着,侧脸温柔,眉目平和,面相便是个柔和聪慧的性子。若不是那样的家世,谁家得了都该欢喜的。
  三夫人心头一涩,实在不是她瞧不起外甥女,若是小姑子还在,大家亲戚间来往,只有疼爱的份。偏偏如今她家里这条件疼不起这么个人。
  “三舅母掏心窝的跟你说句热乎话,这府里你冷眼瞧着,就我家那两个比之兄弟姐妹不过。你三舅舅又是个捐的官身,我这全幅心神俱在你三表哥身上,哪里知晓生来是个忤逆的孽障,叫他读书,非要管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沈珲管的都是国公府公中的田铺,得了利也是一大家子受用,哪个记他一份情?这话三夫人不好说出来,倒显的她小肚鸡肠。
  孟玉拆重活一世,这点隐晦意思还是听的懂的,下面的话也不必叫三夫人说出来平白受一番侮辱了。
  手上紧紧的掐着帕子,面上还是和煦的笑容,孟玉拆道:“母舅操心太过了,三表哥和芸表妹都是极孝顺的人,自然将舅母的话放在心上,有不通的多说几次就是了——确实年纪到了,三表哥该好好进学,表妹也要学些处事的道理,往后我不便来舅母这里叨扰,搅的芸表妹玩心起来,还望舅母恕我礼数不周。”
  不想这外甥女这般通透,得了这个保证,三夫人心头大喜,但嘴上还要挽留一番,“有事了来找三舅母,不管怎么说,咱们骨肉亲情割舍不断的。”
  再坐不下去,孟玉拆勉强笑道:“出来了这些时候,今儿该去大舅母屋里,就不打扰了,望舅母见谅。”
  便起身要走,三夫人假意留了几句,将人送到门外,叹口气。曹妈妈低声道:“这表姑娘好玲珑剔透的一颗心肝儿,真是可惜了。”
  三夫人捋捋帕子,淡淡道:“是好,可我这家里受不起,委屈她了。”
  窥见三夫人面上隐有愧疚之色,曹妈妈说了一句公道话,“要说,表姑娘够规矩,也没见跟咱们少爷有什么呢。往后见的少了,咱们珲哥儿自然也就忘了。”
  三夫人抬步往里去,“都这么说开了,我还能打自己的脸?左右老爷要回来了,将珲哥儿挪到前院去,就再没有这样的糟心事。他跟前的小厮都给我好好约束,如今再放纵却是不能了。”
  院子里绿树合荫,蝉声燥燥,蜂腰桥下的柳树丝绦万千,经风一吹映在水里飘舞的影子。自三夫人院子出来,孟玉拆就坐在河边的花岗石上,两刻钟了。
  白露站在小亭子里,看了看姑娘单薄的身影,心头一酸。想起三夫人隐含的意思,她都羞的慌,她家姑娘金尊玉贵,老爷夫人在世时捧在手里疼爱,哪里受过这般苦楚。
  不过一朝孤身一人,人情冷暖尝了个遍,虽没有身上的磋磨。岂知那些刺心的事情,不能感同身受的人,不解那酸苦的滋味。
  “姑娘,咱们回罢,孟妈妈交代如今天儿热,不准姑娘在外头逗留。”终究,白露小心翼翼的劝她回去。
  瞧见她面上的担忧,微红的眼眶,孟玉拆心头一暖。她身边的这几人从小跟到大,到她死了都还守在身边,她不为别人活,也要替她们想想。
  一时回到院子里,主仆俩皆笑吟吟的,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自跟三夫人谈了那场话,孟玉拆也再不去沈清芸屋里了。
  在院子里遇见沈珲也不多说一句话,过几日沈珲搬出去,见面更少。这一日三老爷长途跋涉到家,孟玉拆跟在老夫人身边,见到三舅舅。
  沈仁长的跟沈佣很像,不过面色更白净年轻些,留着三寸美冉,风度翩翩。孟玉拆上前去磕了头见礼,沈仁关怀了几句,也没精力了。
  晚上,府里治席为三老爷接风,在老夫人院子里大堂屋男女分席而坐。沈清芸要坐孟玉拆旁边,白露刚打算给她换个位置。
  孟玉拆阻止了,在人前显的太刻意倒不好,那桌席上几位老爷聊些官场上无关紧要的事,又问府里男丁功课。这边夫人们说些家长里短,小姐们的话题总绕不开胭脂水粉穿着之类。
  孟玉拆静静的吃菜,沈清芸拉了拉她的袖子,“你这几日怎么了,也不去找我了。”
  “顺天府暑天比之豫章还要热些,我最苦夏不过,实在懒怠动弹。”孟玉拆笑着道。
  “这样啊,你跟我出来,咱们去望风台上走走。这会儿那里最凉快。”沈清芸喊她出去。
  这会儿酒过三巡,众人要散不散的,老夫人也下了席去里间坐了。孟玉拆不想跟沈清芸出去,道:“过会儿恐老夫人找呢,你刚吃了酒,也不能去吹冷风,仔细跑了肚子。”
  沈清芸不管那么许多,“你真越来越婆妈了,你不去,那我去请示老夫人再请你去,如何?”
  何苦就惊动老夫人,再叫三夫人瞧见。想着是跟沈清芸出去,又不是沈珲,就这一次又如何呢,一个屋檐下住着,总要见面的。
  于是二人出门,走到望风台,望着下面的流泉馆,湖风刮过来果然凉爽了许多。
  “表妹。”孟玉拆一个不察,转过身来,便发觉沈清芸不知何时换成了沈珲。
  她四下望了一眼,这里离老夫人院子不远,望风台下又有婆子守着,便不想跟沈珲纠缠。轻叹口气,从容道:“表哥也来躲清静?一个错眼芸丫头就不见了,我找她去。”
  她要走,沈珲急了,横跨出一步堵着,情急道:“表妹,你听我说,我不是唐突你,我是认真的。你这些时日不理我,叫我心里煎熬的又闷又苦,明明之前好好的。”
  孟玉拆脸色一沉,“表哥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表哥年纪还小,当以学业为重,其他的事情,三舅母三舅舅必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是我娘打点你了,她的想法不是我的,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没有那样想,我心里有你,我想向你保证。”沈珲脸都涨红了,瞧的出来,艰窘的厉害。
  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孟玉拆也是又羞又急,迫切的想逃离。深深的低头,“表哥不要说了,今儿的话我只当没听见,舅舅舅母是为你好,我不值得。”
  她低头不看他,又被拦着走不掉,又不敢高声喊白露惊动旁人。沈珲还要再说什么,忽见树丛中一道黑影闪过,吓了一跳。
  孟玉拆寻着机会,匆匆从他身边走掉,沈珲只能眼睁睁看着葱绿的裙摆从山阶上翻飞而过,心头很是惆怅。
  直到下了山,心头还砰砰跳的厉害,又担心方才的话叫谁听去了,又唯恐沈珲来时惊动了人。孟玉拆扶着心口,额上浸出一层薄汗。
  白露这时才从一旁出来,连忙扶住她。“你哪里去了?”分明方才跟沈清芸出来时还看见她的。
  “还不是六姑娘,一直拉着我不叫上去,我就知道姑娘出事了,偏不能闹的人尽皆知。姑娘怎么了?”白露皱眉道。
  “没什么,吓到了。回去吧,今晚的事情不要叫人知道。”孟玉拆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回去之后便有些发热,第二天便起不来床,身子疲倦的厉害。大夫人得知,请了府医来瞧,直说不碍事,肝火旺盛了些,有点中暑,吃一两剂辛凉发散的药便好了。
  府里姑娘们依次来瞧,沈清芸也来了,拉着她道歉,孟玉拆总也淡淡的。沈清芸说了小半个时辰,嘴皮子磨破,见她没反应,悻悻的走了。
  到了晚间的时候,孟妈妈熬了药进来,服侍她喝。门口匆匆忙忙撞进来一个人,抬眼一看,却是谷雨,脸色有些不好,仿佛闷了极大的委屈。
  孟妈妈一眼横过去,“平时莽莽撞撞的就算了,如今姑娘病了,你这小蹄子越发猖狂了,毛手毛脚的干什么呢?”又使眼色叫她下去。
  谷雨眼眶兜着泪,又挨了骂,硬是杵着不动,立春从后头赶进来,扯住她袖子要走。孟玉拆喝完药,拿帕子擦了擦嘴,含了一颗蜜饯。
  靠在床头,笑微微道:“又怎么了?谁又惹了我们谷雨姐姐不快,我教训她去。”
  于是招手叫她来床边,谁知谷雨又踌躇了,慢吞吞的凑过来,将手藏在背后。孟玉拆拉住她袖子,“藏了什么好东西,不给我瞧瞧。”
  她躺在床上,巴掌大的脸苍白,眼睛漆黑如墨,乌压压的头发顺在枕上,惹人怜惜。谷雨又有些后悔,“没什么的,就是跟玩的好的丫头吵了几句嘴,叫姑娘笑话了。”
  孟玉拆却不听她敷衍,使了力气拉她的手,却见谷雨手上拿着一张残纸。粉色的美人面,撕下了半边,碎糟糟的,分明是她给沈清芸画的那副赏梅图。
  姑娘怔怔的看着画不言语,谷雨一下勾起了伤心,抽泣道:“……说是六姑娘跟三夫人吵起来了,又牵扯到姑娘与三少爷,三夫人一气之下,顺手就撕了画。”
  孟妈妈已是气极,却顾念着姑娘心里难受,心里早将三夫人六姑娘骂了一通,赔笑道:“许是不小心撕的,也是白糟蹋了姑娘的心意,往后不给那起子人画就是了。”
  孟玉拆本就莹白的脸更透明了一分,勉强笑道:“妈妈说的是,不要就不要罢,不打紧,不打紧。”
  这样说着,眼神却有些涣散了,床前的几人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孟玉拆却倒在谷雨身上,方才喝下去的药一口气全呕了出来,呛的眼泪直流。
  孟妈妈哭天抢地的抱住她,吓的哭,“这是怎么了,我可怜的姑娘,不要想了,他们不值得。”
  孟玉拆虚弱的靠不住人,任由孟妈妈揽着,几个丫头打水的打水,找衣裳的找衣裳。她虚声道:“别慌,我没事,那蜜饯太甜了,浮不住而已。”
  于是又煎了一碗药来,伺.候她喝下。孟妈妈却被吓到了,晚上一定要守着才安心。
  就睡在外间的炕上,隔着一道帘子和屏风,孟玉拆等到外头安静下来,翻了个身叹口气。
  夤夜沉寂,窗外呼呼的风打在树上,哗啦啦的响,屋里却是宁静温暖的。只闻外间孟妈妈浅浅的呼吸声,随即一阵轻响,连呼吸都更沉了些。
  也不知那道莫名的声响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孟玉拆有些警醒了,拥被坐起来,轻声唤,“妈妈?”
  话音刚落,屏风后头闪进来一道高瘦的身影。她瞪大眼睛,猛然间被人扑进床里,唔了一声,挣扎起来。
  那人捉住她的双手,强健的臂膀圈住她,小声道:“不要怕,是我。”
  两人在床上僵持了一阵,她渐渐停止了动作,任由他揽着。赵楚铮察觉她乖顺了,松开她的嘴,在漆黑的夜里即使看不见也盯着她。
  呼吸相闻,她的细微带一股甘甜,他的有些喘急滚烫,声音是少年的哑,“不怕了?”
  “更怕了!”她气呼呼的,偏开头,躲开喷在脸上的滚烫气息。
  “为什么?我又不会害你。”他郁闷极了。
  “人家至少不会半夜闯我屋子,吓的我半死——你起来。”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跟他滚作一团,实在难为情。
  他当没听见,调整了姿势,让她更舒服些。孟玉拆抿住嘴唇不说话,他却兴高采烈的,刻意压低的声音都透着雀跃,“我出门了一个月,你想我吗?”
  “不想。”她闷闷的。
  他哼哼了两声,明显不满,心说他在外头想她想的睡不好吃不好,这小没良心的倒逍遥。孟玉拆被他压着头发,轻叹,“你怎么进来了?沈清兰找你呢,快些回去罢。”
  赵楚铮不在意道:“找呗,关我啥事。我只关心你。”
  虽不知真情假意,他倒是说的诚恳,家里血浓于水的亲人只会猜忌伤害人,他一个几面之缘的外人倒将她放在心上。有些想笑,却是哭了出来。
  听见小声的啜泣声,赵楚铮愣了,摩挲着抚上她的脸,“怎么了?是谁给你委屈受了是不是。”这话说的肯定。
  她想说没有,又哭的有些噎住。手上的触感湿湿热热的,赵楚铮心里戾气一起,咬牙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沈清芸骗你去见沈珲,那软蛋跟你说些有的没的,他娘找你麻烦了?我这就是跟他算账!”
  说着就要爬起来,那形状仿佛要去杀人,孟玉拆一惊,连忙抱住他手臂,“你干什么去?不要命了。”
  在国公府杀人,怎么摘的干净?一见她护着,他更气了,后牙槽紧咬。
  孟玉拆只能抱住他的腰,赵楚铮急道:“你就护着他,为什么?难不成你真想嫁他?”说着还有些委屈。
  作者:  这就憋屈了?一帆风顺平平淡淡的文,要我写,我jio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也给卡文卡到死。
 
 
第31章 遇强则强
  “我没想到嫁他, 我也没想嫁别人,你不要去。”她是把他的话当了真, 吓的不敢放手。
  赵楚铮哦了一声, 从善如流的坐回去,屋里黑漆漆的自然看不见彼此, 她却总觉得他的视线绞在她脸上。
  拥着被子往后坐,听见他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这么久了孟妈妈怎么还睡的那样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天知道在外头风餐露宿跑了个把月,专门守着她的暗卫朝他递的几封信, 看完就想回来。
  今儿晌午又是一封, 说明了沈珲干的好事, 当时他就想飞奔回来扭断他脑袋, 堪堪忍住。快马加鞭进京,顾不上其他的,听说她病了, 赶忙过来。
  “累了一天了,你先回去睡吧。”面对他,总也不知以何身份说什么话。
  赵楚铮恨声道:“为了快些回来,险些跑死一匹马, 你就知道赶我走。”
  孟玉拆呐呐, 不自觉的低头,方发觉下午得知三夫人撕了她费心费力画好的画,所生的那口恶气已经消散了。对着他不免柔声道:“我是怕你太累。”
  黑暗的对面响起一声轻笑, 随即被子陷下去,“是啊,好累,几天没休息过。我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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