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遇到的最蠢的人,从小就胆小爱哭,被我欺负了也不还手。哪怕我冒充他的身份去做坏事,他也傻兮兮地不说。明明不是我亲哥哥,就因为母妃对他好,他就傻到什么都愿意替我去做,就连死都抢在我前面。”
这一刻,他面上尽是讽刺,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位早夭的四皇子。
温之玉却在下一刻伸手去掰他的手掌,入目一片鲜血淋漓。
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陷入了自己的回忆,“我还记得那一天,绑走我们的太监问谁是五皇子,那个笨蛋,明明那么怕死,却一直抢在我前面说他是。太监是宫外人,就信了他的谎话,把他扔进池子里。他这辈子第一次冒充我,竟然是为了替我去死……若不是因为我,也许他就能活下去了……”
萧则目光落在虚无之处,自言自语地轻喃:“我是罪人,当年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为什么他那么蠢,却骗过了来杀我的人……我想下去救他,水那么深,淹过我的头顶,我怎么也碰不到他。”
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变得悲凉,温之玉心中一软,忍不住轻声道:“殿下,别说了,四殿下不是你害死的,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没有我,四哥就不会死……”
“但你已经用四殿下的模样活了十几年了。”她抚上他的眼睛,温和地说。
四殿下死后的十几年,五殿下都在以他的模样活着,独自一人承受着至亲在自己眼前溺亡的绝望。
无人知道他心中的痛苦,从受尽宠爱的皇子,到苟活于世的废物,他放逐了自己,世上再无那个纯粹的少年。
谁都说死可怕,可又有谁知道,活着的这个人又有哪一天真的解脱过。
萧则的睫毛在她指尖颤了颤,柔软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断。
他迷茫地摇头,“那不是四哥的模样,那只是一个怪物。在四哥死去的第一年,我便在古书上找到了秘法,想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结果,连自己都骗不过,一个怪物,有时清醒,有时混沌,就这样活了十几年……”
温之玉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庞,似是有什么的东西掉在手心。
滚烫的,一下子砸进她的心里。
她轻轻合上手,忽然问了一句:“殿下,你喜欢我么?”
萧则眸光闪了闪,垂下眸子与她对视,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过了几个呼吸,“阿玉,我……”
温之玉自顾自道:“殿下喜欢我,为什么要瞒着我?是在害怕什么呢?”
萧则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悲伤的情绪还未散去,“阿玉你会喜欢上一个怪物么?”
“还是……你已经爱上了一个假象?”
温之玉一顿,平静的眸底有了几分变化。
萧则隽秀的脸上似是痛苦,似是绝望,他嘶哑地说着,“我爱的那个人爱上了一个干净纯善的假象,而真正的我,自私,丑恶,身怀罪孽,永远不可能成为她爱的那个人。”
“永远不可能……”
然而,即使他知道这个残酷的真相,他也不愿意他的爱人知道这个秘密时,对他大失所望。所以只能藏着,藏起所有的黑暗与不堪,让自己努力向她喜爱的那个方向靠拢。
可他丑恶的心,仍然想霸占着这个初见时就喜爱上的人,控制不住地想向她伸出手。
萧则垂下眸子,不敢去看眼前的人。
下一刻,温之玉猛地踮起脚,粗暴笨拙地吻去他眼睑上的泪。
萧则一愣,睫毛扑闪,不可置信地感受她温软的嘴唇,从眉心,到眼睛,再到鼻子……
“阿玉……我的阿玉。”他呆愣地喃喃着,随即颤抖着伸出手抱住她,像溺水的人抱紧了一块浮木。
“在,我的殿下。”
“阿玉爱你,无论何种模样。”
萧则只感觉那股温暖碰到了自己的唇角,便一下子驱散他心中所有的冰冷、黑暗。他本能地去追逐掠夺,在感受身前的人微微退缩时,一把按住了她的后颈。
院内寂静一片,温柔的月光下,只有两人相拥的身影,缠绵又缱绻。
作者:虐完了,好难写哦,母胎单身的痛苦,差点把我头发都拽没了。
第六十章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细微的喘息声响起, 让禁锢着她的手一顿。
“唔……够了。”
萧则喉结滚动了一下, 声音沙哑地低声询问:“什么?”
“不要了……”她断断续续地回应他。
萧则眼神一暗,努力克制住心中汹涌的情感, 慢慢将怀中的人松开。
温之玉目光空洞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喘气,她想起方才的主动, 感受着唇间散不去的浓烈气息,后知后觉红了脸。
萧则抿着唇, 目光落在她脸上的一抹嫣红上, 不敢细看, 又匆匆别过头。
他原本还思索着去引诱温之玉多亲亲他,但现在看来, 似乎可能性不大。
长久的沉默后,两人缓缓在黑暗中对视, 眼神都很温柔。
“去房里吧。”她轻声道。
萧则脑子瞬间空白, 他的眼神下意识左右漂移, 只感觉好不容易按压下去的热血又一股脑地涌上他的心头。
他咳了一声, 心里有些紧张,“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么?”
下一刻他就想到, 那也是他的房间,为何要纠结?
萧则理直气壮地说服自己,对上温之玉询问的眼神,他一本正经地点头,“去。”
然后迈着看似淡定实则同手同脚的步子跟在温之玉身后。进屋之前, 他看了看四周,确定屋外一圈没有半个人影,便体贴地将房门锁紧。
暖黄的烛光下,温之玉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细腻柔和的光泽,愈发衬得她眉眼如画,看得萧则耳根瞬间红了起来。
她铺好床榻,对着几米外眼神躲闪的萧则柔声道:“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没……”他支吾地摇头,心跳的越来越快。
“那就睡罢。”
说完,她慢慢朝着他走来,萧则僵着身子,感受到一阵暗香袭上他的鼻尖,“阿玉,还是让我”先来吧。
话还未说完,屋内顿时黑黝黝一片。
温之玉吹灭了萧则身边的灯,面色平静道:“时辰不早了,殿下早点睡罢,今日赶了那么长的路,一定很累了。”
见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又催促了一声,便困倦地上了榻。
以为能再进一步的萧则:“……”
——显而易见,并没有那么多好事能让殿下碰见。
温之玉已经睡熟了,萧则僵硬地躺在她身边,沸腾的血液都快把他热化了。
上吧,阿玉可能在装睡,她在等着我呢。
下一刻,不能上,萧则,你忘记你才犯过错么!
忽然,身旁的人翻了个身,柔软的触觉顷刻间袭上他的手臂,像是引炸了他整个人。
萧则猛地起身撑在她的上方,咬着后槽牙说:“阿玉,我要亲你了!”
温之玉迷迷糊糊睡得更熟,顺带蹭了蹭他的手。
“……”
他嘴唇颤抖,发出一声不知是可惜还是惆怅的低鸣,痛苦地闭上了眼。
*
夜半时分,长宁街。
已到了宵禁的时刻,城内一片寂静,只有一些做晚上生意的地方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清秀的娃娃脸少年站在街头,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男女调笑的场面,眼中满是震惊。他从小被锁在府内,做过最胆大的事就是从家里偷跑出来,哪里见过这样放荡的景象。
原来晋朝皇是这样的么?他呆呆地想。
“小弟弟,你站哪儿做什么,要看就走近点看嘛。”
“是啊,站那么远能看清什么。”
衣着轻薄的女子嬉笑着朝少年走去,她们早就看到这个俊俏的小公子了,见他一直不走,某些心思就蠢蠢欲动起来。
这些女子过了年岁,平日里没什么生意,就被龟公赶到门前来招揽客人,见的也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莽夫,难得碰上一个看起来有钱又好看的小公子,她们便上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调戏。
云新被围在中间,两耳通红,想要逃走又找不到路,整个人急的眼圈都红了。
几女见状,更加来了劲,伸出雪白的手指就想往少年脸上摸。
云新大惊,慌张地捂着脸蛋,委屈地埋头就朝着一个地方冲去。期间还撞上一个人,他不敢抬头看,兔子一样迅速地逮着一条小路就往里钻。
“哪来的小毛猴!”小厮暗骂了一声,转头瞅了自己主子一眼,担忧道:“少爷,您没事罢?”
林景寒摇摇头,那少年撞得不重,再加上方才见了韵儿,心情颇好,便不想与他计较。正要抬步走时,他余光瞥见了地上的一个荷包。
小厮以为是自家的,连忙捡起,拍了拍后恭敬地递到他身前。
“这不是……”林景寒本要拒绝,但看清荷包上的花纹时,他就愣住了。
那是一道奇异的雄鹰图腾,初看没什么,但随着角度的不同,其中暗藏的海水纹路一点点围绕着雄鹰展开。
林景寒脸色凝重,急忙伸手接过,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这是氏族图腾,他曾在父亲的书房看过一次,可那个氏族的人为何会到京城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一边将荷包打开一边问道:“你方才可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小厮想了想,摇头道:“启禀少爷,并未。”
但紧接着,他就一脸得意地笑道:“但那些人肯定见过。”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青楼。
荷包里只有几锭银子,林景寒顺着他的手看去,厌恶地看了一眼:“去查。”
另一边,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云新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蹲在墙角。
京城太可怕了,他要早点找到哥哥,带他回家。
这样想着,一道极其诱惑的香气飘进他的鼻子,他舔了舔嘴,顺着香气一直走,直到走到一处酒楼前。
“客人,请问您要进来吃点什么吗?我们明宴阁可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店小二笑眯眯地招呼着。
云新肚子饿得咕咕叫,闻言眼睛直发光,“要要!”
“好嘞,客人里面请。”
店小二面带喜色,这小少爷一看就是财大气粗的,身上的料子虽看不出名堂,但定然是个不差钱的主。
晚上的酒楼没什么油水,就看这小少爷能不能给他宰一把了。
*
第二日一早,温之玉睁开眸子,正好对上一双黑青无神的眼。她缓缓向后退了一丝,默默将压在身下的手给他抽出来。
“你醒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幽怨地开口。
温之玉立即一脸惊讶,“殿下没睡好么,怎么一副,呃……”
她找不出恰当的形容词,只好转移了话题,“你不用去宫里吗?”
萧则将脑袋靠在她的颈边,精神恹恹,“今日休沐。”
温之玉顿时哑然,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几眼,忽然想起他身上的伤,支起身子就想把他衣服扒拉开看。
萧则任由她将自己的上衣脱光,才露出早就剩一条疤的脊背,慢悠悠道:“已经没事了。”
他自小伤口就痊愈得极快,也可能是这样,才活到现在。
微凉的手指顺着疤痕移动,他一颤,眸子暗了暗,沙哑着嗓子道:“别摸了。”
温之玉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抿着嘴将手收回。
早膳过后,萧则交代了一下元帝召他回京的事。
“父皇接到消息,有人背后在江淮设了陷阱,他查到一点关于王直的眉目,就想让我去看看。”
事实上,王直一到京城就被皇帝的人带走关押起来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人。可那个人的势力在京城扎根已久,暗自去动,必定会使两边元气大伤。
而随着他回京,那人的动作只会越来越多,像一些小打小闹的刺杀可怕是隔几日就会出现。
元帝担心他的安危,便派暗卫日夜守在承王府四周,他昨夜晚归,除了元帝对他恢复正常表示震惊外,也有这个原因。
“阿玉不用担心,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了。”萧则下意识隐瞒了元帝所言。
哪知温之玉在听完之后,目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殿下,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萧则一愣,就见她一字一顿道:“我既然已经嫁与你,便与殿下一荣皆荣,一损皆损。我希望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躲在你身后,让你将所有的危险都替我挡之门外,殿下你能明白么?”
“阿玉,我……”他有点慌乱,想要辩解。
温之玉就忽然逼近他,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难道殿下敢说方才没有半点瞒着我?”
她早就看出这人喜欢话说一半,掖着事的臭毛病了,今天怎么也要给他改过来!
萧则一时间哑口无言,是的,他的确不敢说,看着眼前气势冲冲的女子,他最终轻叹一声,将事情都交代清楚。
温之玉皱着眉,“京城里能有这么大势力的,若我猜的不错,恐怕也只有那几个世家。”
晋朝势力构成复杂,世家之间相互联姻,不少皇族子嗣母妃更是世家嫡女。拿温家举例,在原著中,女主所在家族只能说是上流,还踏不进顶级世家之中。
而在元帝尚未登基之前,据说连皇位都是世家之间斗争的结果。直到三十多年前,元帝率兵打退边境敌军,才将一部分兵权拿回手中。此后,世家与皇族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
她一直不曾关心这些剧情,没想到,屡屡给萧则下绊子的竟然是那些人。再联系到原著中最后被立为太子的萧御,她脑中顿时闪过一个名字:“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