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衣青箬
时间:2020-03-31 09:13:07

  
  避开唐礼臣这个人之后,做决定似乎就变得容易多了。
  
  贺卿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往太皇太后脸上看去,见她表情严肃凝重,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却一直在不安地动来动去,忽然生出了一点难以言说的情绪。
  
  都说“圣心难测”,贺卿此刻才终于感受到了一点。
  
  其实太皇太后或许并没有大家所想的那么英明神武。只是因为她现在是上位者,坐在那个位置上,所以所有人都会揣摩着她的心思来行事。所以她的每一个动作,不论是大是小,都会被人拿出去分析解读,好似其中真的藏着什么深意。
  
  就连贺卿自己,其实也是如此。因为对方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所以说话行事,不得不慎之又慎,反复琢磨。
  
  可是撇下这些云里雾里的东西不提,太皇太后才刚刚当政不久,根本没有经历过几件事,其实仍然还是当初那个六神无主,不管是薛知道还是贺卿都可以一句话说动她的女人。
  
  虽然是后宫之主,甚至如今还代理朝政,但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身处皇家,或许养出了一身气势,于朝政上却是没什么见地的。
  
  所以她现在的表现,也不是赞同谁,反对谁,而是……怕。
  
  是的,怕。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总是会对它进行无数想象。伏尸遍地、鲜血四溅,人命朝不保夕,这样的环境,任谁都难以迅速适应接受。
  
  而古往今来,通过起义推翻皇室统治的案例实在是多不胜数。
  
  太皇太后近来正在读史书,其间一字一句,皆是触目惊心。所以她对这种□□,从心底里会觉得害怕。
  
  她分不清楚民变和起义的区别,只知道是一群暴民被愤怒催使着发动叛乱。她怕这些流民组成的军队能一路打进京城来,毁掉这太平盛世,也毁掉她所拥有的一切。
  
  因而面对这样的情形,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安抚。最好是能毫发无损,一个人都不伤地将这件事解决了。
  
  这种心思,贺卿看不出十分,也能看出个六七分。因为从她自己的本心来说,想法估计也与太皇太后相去不远,只想息事宁人,哪里顾得上会留下什么祸患,影响日后?
  
  但是贺卿近来潜心学习,又有另一份记忆作为参考,在这上面却是已经有了不少进展。她知道,朝廷有时候是不能示弱的。示弱得多了,就会失去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信。刘牧川愚民的态度贺卿不赞同,他的强硬却是可取的。
  
  大国之威,岂可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张皇失措,主动退却?
  
  而且,贺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旦采取了太皇太后所说的安抚策略,就必须要满足那些暴民的要求。而他们在愤怒头上,最恨的人无疑就是造成了这个局面的唐礼臣。而太皇太后对他,也不可能全无芥蒂。毕竟若不是他,她根本不需要如此惊慌纠结。
  
  贺卿有点担忧,最后唐礼臣会被舍弃,成为平息暴民之心的牺牲。
  
  可是她虽然适逢其会,留下来旁听,但在这种事情上,却是插不上话的,也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
  
  生怕下一秒谁就站出来,说出具体的安抚策略,她一时情急,竟是忽然生出了一股胆量,上前一步,站在太皇太后身侧道,“事情虽然是十万火急,但一时片刻也无法解决。已是午膳的时辰了,我见门外内侍来回几次,只不敢打扰。娘娘和诸位大人不如暂且歇息片刻,用了午膳,再行商议。”
  
  这个提议有些出乎预料,但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所有人也的确都饿了。而且在这里议事,神经必定一直紧绷着,也需要暂时放松。所以太皇太后虽然微微皱眉,对她的打岔有些不满,却没有否定这个建议。
  
  “也好,就请诸位先生先吃茶饭,稍后再议。”她道。
  
  而后便站起身,被人扶着往后头去了。太皇太后吃饭的流程要更复杂得多,得先换一套衣裳,叫人摆上桌子,上了菜,然后由试菜太监先尝过,再呈到她面前。每一样菜都必须动筷子,又都不能吃多。这个过程有十几人在一旁伺候,十分繁琐。
  
  几位议事的大臣也被请去了偏殿。
  
  顾铮刻意放满了角度,留在最后一个。到门口时,借着侧身的机会回头一看,贺卿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盯着自己,嘴巴无声张合,说了两个字。
  
  花园。顾铮跟着重复了一遍,朝他微微颔首,这才转身出门。
  
  贺卿确定他接收到了自己的讯号,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后面的花园里去。她在宫中地位特殊,太皇太后没说什么的情况下,不管做什么都没人管。
  
  到了花园里,贺卿让人上了茶水点心,自己就吃了几块糕点垫垫肚子了事,而后焦急地等待着顾铮的到来。
  
  她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会选择相信顾铮。
  
  也许是已经没有了更好的办法,也许她还是愿意相信,顾铮这人虽然讨厌,但史书上对他的赞誉却并不假。当下的情形,能够救唐礼臣的人或许很多,但愿意去救的,贺卿只能赌他。
  
  再说,她跟别人也不相识,就算想提此事,也无从入手。
  
  好在过了没多久,顾铮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贺卿连忙站起身,在亭子里等候。顾铮却没有走到亭子这边来,只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方便说话,但即便被人看到也不会怀疑两人之间有什么。
  
  “真师可是有什么事吩咐?”时间紧迫,顾铮没有寒暄,直接问道。
  
  贺卿道,“方才刘大人和汪大人各执一词,顾大人以为谁更在理?”
  
  顾铮并不意外她的问话,因为他本来就一直觉得贺卿对朝政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一直蠢蠢欲动想要插手。所以听到这个问题,他眉一挑,反问道,“真师觉得谁更在理?”
  
  “都有理,又都太极端。”贺卿道。
  
  顾铮微微点头,不甚在意地道,“他们自己未必不知。只是先这样说了,接下来才能商量出个折中的法子来。”
  
  这却是贺卿没有想过的,她微微一愣,但旋即又道,“娘娘的意思是安抚为主,顾大人以为,他们会用什么去安抚瑞州民众?”
  
  “你想救唐礼臣?”顾铮这回是真的意外了。
  
  经过几次接触和了解,他对贺卿也有了一点自己的判断,不会草率的认为她是抓不住重点,纠结这些细枝末节。或者就算如此,为了救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冒这样的风险来见自己,也足够让顾铮动容了。
  
  身在朝堂,谁都说不清将来会如何。哪一日他深陷困境,是否会有人这样为他奔走?
  
  救唐礼臣虽然麻烦些,却也不是做不到。
  
  只是他还需要一个理由,“为什么?”
  
  贺卿低头想了想,然后道,“顾大人权当我是妇人之仁,见不得这种事吧。”
  
 
  ☆、第24章 定计救人
 
  
  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出乎顾铮的预料,他头一回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视线落在贺卿身上。
  
  虽说是要救人,但这可算不上“妇人之仁”。为朝廷大计,或许会有牺牲品,但绝不是眼下这种情况。等着看朝廷反应的,不单是瑞州的百姓,还有整个大楚无数州县的百姓。若是放弃了唐礼臣,往后在他们眼中,朝廷的信用将大打折扣。
  
  而一个不能得百姓信任的朝廷,还如何治理这个国家?
  
  其实顾铮本来也打算要救唐礼臣,所以知道贺卿的想法跟自己一样,他其实是有几分高兴的。
  
  他看着贺卿,贺卿以为他要说点儿什么,但最后,顾铮也只是淡然地收回视线,点头道,“好,这个忙我帮了。”
  
  跟聪明人说话,总是更省力气。
  
  不过,贺卿可不会主动承认,落人口实,她含笑道,“这怎么能说是帮我的忙呢?顾大人乃是朝廷肱骨,救国于危、维护朝廷的脸面与威严,难道不是分内之事?”
  
  顾铮失笑,“真师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顾大人本来就有此意,倒是我多此一举了。”贺卿神色不变,口中淡淡道。
  
  顾铮自然也不会承认,只一笑,将话题转回了唐礼臣的事情上,“真师可有良策?”
  
  “这种事哪有万全之策?”贺卿道,“如今瑞州看似闹得很大,其实还是在看朝廷的应对。这种事绝不能后退一步,当发兵镇之,难道还要与他们讲道理不成?”
  
  朝廷表现得越强势,乱民才不敢擅动。而后再派人前往接应。唐礼臣又不是棒槌,只要有机会,必定能够从府衙之中逃出来。届时少了人质,要解决乱民就容易了。
  
  顾铮摇头道,“如今朝中局势如此,太皇太后只怕不会应允。”
  
  一旦打起来,必然要牵涉到方方面面,对朝廷而言是个不小的负担。太皇太后如今的态度,必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不会主动给自己揽这种麻烦。
  
  花一点小小的代价将瑞州的乱民安抚下去,对她而言更简单。
  
  “这你不必担心,”贺卿深吸一口气,“若是顾大人能说服薛相公,在朝上向太皇太后进言,我就能借机说服她。”
  
  顾铮看了她一眼,低头思量片刻,点头道,“好。”
  
  他没问贺卿是否有把握。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看看贺卿现在紧张的表情,就可猜测一二。但世上的事,有十成把握的毕竟不多,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博那一个可能罢了。总不能因为未必成事,就什么都不做吧?
  
  不过,偏偏选了这条路,这位慧如真师的胆子的确不小。不论她的话说得多委婉,实际上还是要朝臣倒逼太皇太后,以势压之。这种做法,稍有不慎,恐怕会将所有人都折在里头。
  
  但风险越大,收益也越大。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顾铮心想,不如就来一把大的。
  
  下午接着议事,贺卿并未继续参与。早上是适逢其会,但她一直留在咨平殿内,毕竟不妥。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惹来别人的疑窦。
  
  她去了一趟坤华宫。
  
  张太后的肚子已经七个月,腹部明显凸起,虽然她自己看上去受到的影响并不大,但整个坤华宫的气氛却紧张了不少。行动间必要有人上前搀扶,以免出现意外。衣食住行,邱姑姑更是亲自盯着,看得很紧。
  
  就连贺卿过来说话,她也一定要跟在旁边,免得贺卿再撺掇着张太后去做什么。
  
  如今张太后肚子里的孩子最要紧,贺卿本来就没打算让她牵扯进来,见她一切都好,便主动起身告辞了。
  
  回转问道宫,她便枯坐房中,不断翻阅记忆,寻找能够劝说太皇太后的各种说法和依据,务求能够打动她,让她改变主意。
  
  这天下午的议事,如贺卿所料,并没有结果。
  
  这也不奇怪,举凡这种牵扯很广的事,少有能够迅速定下来的,朝上总要议上几日。
  
  顾铮的动作够快,第二天早朝时,薛知道便当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他的话就像一个引子,立刻有无数官员站出来附和,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就连原本力主安抚的汪同,面对这样的局势,都不免弱了声势。
  
  这完全在控制之外的变化让太皇太后十分不快,早朝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就散了。
  
  因为太皇太后直接拂袖而去,后续自然就没了安排。重臣们站在大殿里面面相觑片刻,而后由薛知道出面,让值守的内侍通传,请求前往咨平殿奏对。
  
  太皇太后听到内侍转达的话时刚刚更衣完毕,正在喝茶润桑,闻言气得将手中杯子摔了出去,“你去告诉薛知道,哀家今日不见人!”
  
  下面的态度如此整齐划一,其中威逼的意思,太皇太后已经全然接收到了。
  
  来自朝臣的声势,让身居高位的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看似是她执掌朝政,但实际上,她却只能倚重朝臣来处理这些事。一旦彼此的想法相悖,朝臣完全有能力逼迫她改变主意。
  
  这是太皇太后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糟糕的感觉。即使明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至尊,她心中还是惊怒不已。
  
  这种时候,她无法心平气和地接见朝臣,不如不见。
  
  等传话的内侍走了,她才重新坐下来,抬手掐着眉心,感觉十分头痛。
  
  贺卿一直在关注此事,几乎是掐着时间过来求见的。太皇太后想着她在许多事情上都颇有见地,便宣了她来见面。
  
  地上的碎瓷器还没有收拾,也就成了贺卿最好的切入点,“这可是娘娘最爱的一套瓷器,莫不是失手摔了?那就太可惜了。这一套还是惠帝爷在时烧的,后来总烧不出这么好的颜色。”
  
  她说着,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瓷片,放在手心里,摇头叹息。
  
  “你不见哀家正生着气?也不来劝,倒是光顾着看瓷器了。”太皇太后嗔怪了一句。但被贺卿一打岔,情绪倒是平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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