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听出他话里隐忍的情愫,只当师父对她情深义重,也道:“我下半生的安稳都是师父给的,男女情爱在如山恩情前又算得了什么?石井深巷里都是些毛头小子,不嫁也罢!我巴不得陪着师父救死扶伤一辈子呢!”
男人心下感动,一时间忘了男女大防,抬手揉了揉她脑袋,轻叹:“傻姑娘,为师还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好归宿?
她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如果求不来良缘,真不如陪着师父在医馆救死扶伤一辈子,往后有了师母,便也当成半个亲娘一样看待。
只不过,师父似乎对此不感兴趣,眼瞅着就快二十又四,却也不见他着急婚事。街坊邻里有那么多姑娘明里暗里地表示,他却像块石头一样无动于衷。
哎呀呀,还真是替他操心!
这般想着,便打算七夕放河灯的时候也替师父求一段良缘。
七夕那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见出了太阳,她赶紧把草药搬去院子里晒,忙活完已是午时,她同医馆里的伙计们一道出过饭便出了门。
妙妙在街口等她,瞧见这一身粗布衣裳,错愕地睁圆眼睛:“你就穿成这样去?”她低头拍了拍裙摆,不解地问:“怎么了吗?”
正是大好年华,女儿家当知道拾掇自己,她倒好,还跟个玩泥巴的傻丫头一样,怎么嫁得出去?
妙妙有些生气:“你居然问怎么了?我们是去逛七夕会,你怎么也不换身好看的衣服!”
她微愣:“可往年也是这么去的呀!”
“哎呀!今年不能再这样了!你我很快就满十六,得嫁人了!你穿成这样谁家公子会看上你?”妙妙很有义气地从发间扯下一枚簪子要给她带上,结果被连连避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跺了跺脚,索性不管她了,“算了算了!就这么去吧!若是遇上心仪的公子因此遭到嫌弃,我可不管!”
今日街上处处都是特意打扮过的姑娘,她一身粗布衣衫走在人群中,的确显得寒碜了。
可是……
这些年她虽说勤俭,但攒下来的钱得用在刀刃上,置新衣买首饰于她而言太奢侈了。
若她未来的夫君是这等看重外貌的浅薄之人,不要也罢!
第42章 42 ...
纵然如此, 在路过首饰铺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微驻足。
小贩见她目光流连在锦盒里的花簪上,很有眼色地说:“姑娘, 这簪子衬你!戴上试试吧!”
她手里就几块碎银, 哪买得起?有些窘迫地摇摇头, 转身要走。
这时,一股极浓的胭脂水粉香扑鼻而来。
她诧异地侧目,就看到一众貌美女子簇拥着一位华服男子走近。
男子容貌俊美得让人晃神,如玉的手托着一柄细长烟杆儿,烟雾缭绕间, 那笑风流绝艳。
原以为成天对着师父那张清俊的脸, 她早已对旁的俏公子有了抵抗力, 但款款走来的男子却还是让她心跳漏下一拍。
长这么大,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俊美的男人!
“苏公子,奴家要这个,买给奴家可好?”
“苏公子,这簪子衬奴家吗?”
“苏公子, 奴家饿了, 想去明月楼吃点心。”
众美人绕在男子身边,一个比一个会撒娇。
她看得瞠目结舌。
一旁小贩也感叹:“这位苏公子刚来龙城不久便成了风云人物。”
身旁妙妙探头, 好奇地问:“怎么说?”
“容貌俊美, 直接把龙城第一美男挤下去不说,出手也阔绰,荷包里好像有用不完的金子似的!买下的宅子比官大人的府邸都气派!”
她羡慕不已。
人和人果然不能比, 她瞅着男子身上的华服,布料看着便精贵,估计把她卖了换钱都买不起!
她拉着妙妙离开,继续逛七夕会。
身后,被众女簇拥的男子忽然敛了笑,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见他走神,身旁人问:“怎么了苏公子?”
他没答,推开缠在胳膊上的几双纤纤玉手,径直朝前追了过去。
“诶!苏公子!等等我们呀!”
“苏公子你往哪儿去?”
抛下身后一群美娇娘,他跃身屋顶,顺着人潮前行一段路,终于寻见她的身影——
粗布衣衫、简单的双丫髻,发间连柄簪子都没有,在一众精心打扮的女子中间辨识度很高。
他抛了抛手里沉甸甸的荷包,唇角挑着一抹笑。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这么巧地在七夕会遇上了,就送他的救命恩人一份厚礼好了!
华灯初上。
七夕的氛围随周围火树银花一并燃起。
偶遇的公子与妙妙相谈甚欢,郎有情妾有意,她不好继续插在二人中间,便寻了个借口溜走。
独自来到石桥上,这才发觉周围都是成双结对的男女,看着手里的小花灯,惆怅地叹了口气。
“登徒子,一个人在这里叹什么气?”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她诧异地抬眼,就看到白日里那个被众女簇拥的贵公子。
她四下张望片刻,指着自己鼻尖问:“登、登徒子?你是在说…我?”
桃花眼低垂,视线居高临下,男子用烟杆儿敲了下她脑袋,语气笃定:“不是你还是谁?”
莫名被污蔑,她羞愤得脸都涨红:“公子切莫胡言乱语!我与你素不相识,何以血口喷人?”
他也不卖关子,胳膊搭在石栏上,与她理论:“半月前你在云山救下我,本算有恩,但事后却对我动手动脚,将我从头摸到尾,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她气得噎住。
她什么时候救过他?又什么时候对他动手动脚?简直就是——
诶,等等!
她忽地愣住,半月前、云山上……
她的确救下过一只小白狐,还把它从头摸到尾,咬在手背上的牙印好些日子才消呢!
可那是只小狐狸呀!
“我救下的是只小狐狸。”她没好气地说,“难不成你还是只狐狸/精?”
被骂了登徒子不高兴,所以她刻意用狐狸精来回敬,这个词连女子都会气得不轻,跟别提男子了。
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却只是轻敛眉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的确是那只白狐,但我们不称精,称妖。”
看不出来,这人还挺扯!
她又生气又想笑,回嘴道:“是,你是狐狸精,那我还是仙女下凡呢!”
对方打量她片刻,旋即低头在她颈间嗅了嗅。
这一举措令她脸色大变,以为自己被轻薄了,想躲开,却被他扣住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狐妖,但你……才不是什么仙女!”
他认真的模样,倒让她有些摸不透这人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有此事。
但狐妖这种传说中的生灵,她只在画本子上见过,面前的男子虽说是长得妖孽了些,但也跟妖精扯不上边儿啊!
她踟蹰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这人一定是在找幌子轻薄她!
长得人魔狗样,身边美人环伺,居然还来招惹她!还真是花心到了一定境界,也不知道忌口,她这样的清汤白菜也吃得下!
拉开一定距离,她冷着脸说:“公子自重!”
瞧见她眼里的防备,他也琢磨出味儿来。
想他堂堂狐族太子,来了龙城也是受人追捧的风流人物,没想到她眼里竟成了占便宜的登徒子!
他心里有气。
到底谁占了谁便宜,她心里没点数吗?
沉默了小会儿,见她要走,眼疾手快抢了她的花灯:“这灯,送我了!”
这是她千挑万选买的狐狸灯,凭什么给他?
想抢回来,对方却抬高手臂,笑得颇为无赖:“连花灯都照着我的样子来买,还说你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她喜欢小狐狸关他什么事!真把自己当成狐狸精了?
她跳脚跟他抢,脑袋上不知怎的重了些,抬手一摸,发现双髻分别多了柄簪子。“别动。”他劫住她动作。
低垂的桃花眼漾开她一剪倒影,在那片潋滟中,她瞧见发间晚樱开得正艳。
“这是花灯的回礼。”他说完,又递了块玉牌给她,“至于这个……是你半月前救我的谢礼,往后龙城大小店铺,你想要什么随便拿,无须付银子,亮出这块玉牌,报我名字便可。”
她懵然着没接,显然还没消化他的这番话。
他敛了敛眉,把东西硬塞她手里:“记住了,我叫苏湛。”
“小烟!”石桥之下传来一声喊。
两人同时回头,就看到自人群中走来一名白衫男子,眉眼温润,面容清俊。
“我师父来了!”她顿时展颜一笑,小跑着朝桥下而去,连玉牌都忘了还他,眨眼间便已跑下石桥,来到白衫男子跟前,惊奇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今日七夕,医馆没什么人,我就关了铺子也来逛逛,没想遇见你。”男子不动声色地打量桥头的人,那般雍容气质,怕是哪户达官贵人家的公子,“那位是……?”
“哦,他是……”话说到一半便语塞,她忽然不知道要怎么介绍为好,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
便搪塞说是七夕会上偶然认识的。
偶然认识会送这么贵重的簪子?
男子唇抿紧,低眉看着面前眼神闪躲的少女——
即满二八的姑娘,虽说还有些青涩,但那份娇艳却是探头露尾地显现出来。若是换下这一身粗布衣衫,绾发画眉,当是个极美的女子。
与她朝夕相伴这么些年,他第一次生出危机感,有些刻意地虚揽了她的肩,朝河畔走去:“不是要放河灯吗?为师陪你。”
两人走远,桥上的人依然未动。
写满心愿的河灯顺着水流蜿蜒而下,放眼望去一片绚烂。
遥遥望着一对男女凑在一起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这师徒关系未免也太亲近了些!
手里的狐狸花灯明明灭灭,他抿唇看了片刻,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
七夕节如梦一般散去,却是促成了不少姻缘。
妙妙和偶识的男子整日如胶似漆,而她,则收了蠢蠢欲动的心,回归忙碌生活。
最近有几味药需求量大,她想趁此赚上一笔,便起早去山里采药,拿到集市上卖。
同行的竞争者不少,她一个小丫头不会谈生意,索性拉低一半的价格。
物美价廉的东西谁不喜欢?一连几日,她的草药都是卖得最快的抢手货。
这着实碍了其他的药贩子的眼。
某日午时,她如常收拾了摊子准备回医馆,却在拐角的死胡同被拦下。
几个药贩将她团团围住,表情不善:“识相的从明儿起就别出现在集市!否则,咱们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被人这般威胁,她也来了气,怼道:“集市又不是你们几个开的,凭什么不让别人来?”
“哟,小娘子看着柔柔弱弱,嘴还挺硬!”打头的药贩给同伙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揪住她衣领,往地上狠摔而去。
她疼得低呼,尘土飞扬间,打头的人顺手捡了根棍子,扬声威胁:“集市的确不是我们几个开的,但如果把你腿打断,我看你还来不来!”
龙城虽说在天子脚下,但市井深巷,许多事传不到天子耳里。
先前师父的药铺被同行找来恶徒砸过几次,去官府报案,官员只搪塞说此事会查,但等了一年半载也没给个交代。
胡同外有人经过,瞧见这阵势怕惹祸上身,皆是匆匆跑过。
她知道,如果继续犟下去,只怕真的要被打断双腿。
于是,不得不屈辱地低头,松口道:“我明天……”
后面三个字递到唇边未言,被头顶一声质问打断:“你们要把谁的腿打断?”
第43章 43 ...
众人寻声望去, 就看到墙头立着一名华服男子,风姿绰约,桃花眼高挑, 唇角勾着的笑却是不透眼底。
药贩也有几分眼力, 认出他是最近龙城风头正盛的苏公子, 扫了眼地上狼狈不堪的丫头,一时间捉摸不清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打头的那位出言问了句:“苏公子,您和她认识?”
墙头的人唇边弧度更甚,落地将她拦腰抱进怀里,在众人讶异目光中, 一字字道:“岂止是认识?她可是我苏湛的小娇娘。”
暧昧的气息弥漫在小巷里。
虽说他出手相救, 她心里感激, 但被成年男子这么搂着, 还是又羞又恼。红着耳根子,偷偷在他胳膊上掐了把,没好气地嘟囔:“谁是你的小娇娘!”
她力气小,掐着不仅不疼, 反倒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般, 心口又酥又痒,他搂得更紧, 低笑惑人:“我家烟娘害羞了。”
“谁害羞了!”
“那你脸红什么?”
“我、我那是……”
“是什么?”
“……是被你给气的!”
他抓了她的手, 放在唇边吻了吻,哄道:“这下可消气了?怪我来晚了,让你随便被人欺负了去, 你看,我把这几人杀了向你赔罪可好?”
几个药贩正欣赏着两人间的旖旎缠绵,冷不丁听到这话,吓得脸一白,纷纷跪了下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苏公子您的女人,恳求公子饶小的一命!”
搂着她的男人轻飘飘一句:“饶不饶你们一命,我家烟娘说了算。”
局势陡然反转。
看着地上鬼哭狼嚎卖孙子的药贩们,堵在她心里的恶气终于顺了些,她没赶尽杀绝,只以牙还牙道:“从明天起,别让我在集市看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