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绵心中惊疑不定,抿抿唇问道:“那楚太子这边……”
“这你不用担心,国师自有安排。”
戚博舟其实也同样疑惑,戚绵若回晋国去,他这个朝议郎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一个无足轻重的散官,在楚国翻不出什么花儿来。然而国师的命令,当然要听从。
挽春问道:“那我呢?”
“国师让你继续留在这里,说过些日子会派新人过来接替阿绵的任务,到时候,你辅助新人。”
挽春沉默,她不太高兴。一堆师姐妹中,她最喜欢戚绵,不想跟戚绵分开。
戚绵犹自站着发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东宫这边的走向,虽然跟上一世有所差别,但不至于影响这么大。唯一的可能,就是莫毅那边出变故了。戚绵暗自思忖,莫毅不会跟她一样,也是重生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棘手了。莫毅不但知道上一世许多大事的发展,更知道她后来在祁崇归面前暴露了女儿身,耽于情爱的事。怪不得莫毅这时候要她回去,估计是怕她像上辈子一样,坏了晋国大业。
一时间,戚绵愁眉不展。
挽春担忧地看向她:“阿绵?”
戚绵回过神来,看向戚博舟:“要辞官也可以,不过最近不行。”
她迅速理清了思路,冷静道:“你贿赂侯凌才过去多久?我若是这时候说我不想干了,事出反常,必会惹人怀疑。怎么也要等师父新派的人过来,我与他交接了再说,也可帮他快点适应。再有……”
想到中午送出的那封信,戚绵眼也不眨的瞎扯一通:“太子疑心病很重,我们新进的这批侍卫,都在侯凌的l*q监视之中,你之前贿赂侯凌,我更是他的重点监视对象,今天我出宫时,太子还拿一封未封口的信试探我。若我突然辞官,再消失在丹阳城,太子能不心生疑虑吗?到时候,你这条命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了。”
戚博舟听她说前面那几句时面色还算正常,待听到戚绵说也会危及他自身性命时,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对啊,戚绵若是回晋国了,他这个朝议郎就没了用处,没用处的弃子,莫毅哪里会管他的死活?
戚博舟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我刚说了啊。”戚绵神色自若道,“一个字,拖。你向师父回信,就说如今的形势,不方便我贸然辞官,我愿意等到师父新派的人过来,与他交接之后再回晋国。”
“那……那之后呢?”戚博舟惶惶不安,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弃子。
“这段时间,足以我成为太子的心腹了,”戚绵弯唇一笑,带着丝狂妄气息,“师父还舍得让我回去吗?”
戚博舟见她自信从容,心下稍安,轻轻舒了一口气,点头道:“那我这便给国师回信。”
戚绵不置可否,看一眼呆愣的挽春,笑拉着她走到案边,看戚博舟伏案疾书。
这还是戚绵第一次旁观戚博舟给莫毅写信,之前戚博舟都是瞒着她与挽春,一个人偷偷写了再偷偷寄出。
而现在嘛……
戚绵看着纸上渐渐多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小字,愉快地想,之后戚博舟大概再也没机会打她的小报告了。
亲眼看着信鸽扑棱翅膀飞远,戚绵与挽春一同回到东院。
甫一进入,挽春就拉住戚绵的手,急急到榻边坐下,将闷了一路的疑问说出:“阿绵,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戚绵眼皮一跳,转过头,目光落在挽春面上,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我就知道!”挽春瞪着她,“刚刚你那番话,哄戚博舟还行,可骗不了我!”
戚绵扬起眉头,饶有兴趣地问她:“哪里出了破绽?”
挽春冷哼一声:“你若是突然回晋国了,我区区一个丫鬟也好脱身,只有戚博舟身为朝廷命官,走不开躲不了。戚博舟可没少向师父打咱们的小报告,你讨厌他还来不及,之前还让我想办法讨好张氏以便于监视他,现在又怎么会顾及他的性命。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听师父的话?”
戚绵一愣,倒是没想到挽春把她看的这么透彻。
见她迟疑,挽春把最坏的可能都在心里过了一遭,咬咬牙问道:“你是不是要背叛师父?”
戚绵:“……”神了,挽春难道也是重生的不成?
挽春得不到回答,气得锤她胳膊:“你倒是说呀!咱们从小一个被窝长大的,我还能害你不成?你就算是真的背叛师父了……我,我跟着你一起嘛。”
说到最后,挽春的声音小了下去,眼皮也耷拉了。
戚绵瞪大眼睛,这次是真的呆住。一股暖流从心头淌过,涌上眼眶。
“……你说真的?”她眨眨眼,嗓音有些沙哑。
挽春抬头,眉心拧成一团:“你真背叛师父了?”
戚绵:“……”
“算是吧,”戚绵有点不敢看她,目光飘向别处,“只是一个打算。咱们这些人,说好听点是徒弟,难听点就是工具。咱们任劳任怨为他做事,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我不想再听他的命令行事了。”
“那你以后想要如何?跟在楚太子身边,做一个真正的东宫禁卫?”挽春盯着她,皱眉问道。
戚绵一时被问住。
说来也怪,在莫毅的命令下达之前,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离开东宫,与祁崇归撇清关系、再无瓜葛。可是当莫毅真的这么要求她的时候,她反而不想离开了。
为什么呢?
戚绵向来不是个喜欢难为自己的人。当一件事难以抉择时,戚绵会选择自己心中最想要的那个。
她难过的发现,自己还是担心祁崇归的安危。莫毅这个变数一来,换了个连她都不知道是谁的新人来潜伏在祁崇归身边,万一对他不利怎么办?
戚绵做不到坐视不理。即使他不记得她,也不爱她,他依然是前世那个运筹帷幄、宽厚待人的太子,迷得她七荤八素,一头扎了进去。
但一辈子做他的禁卫,还是算了吧。戚绵想着,她顶多也就再留一年,暗中帮助一下,以他的能力,只要不再轻信如她这样的女人,就不至于斗不过莫毅。
戚绵摇摇头:“不。”
“这只是暂时的,”戚绵看向挽春,正色道,“等我们摆脱莫毅,就是自由的了。天下之大,还愁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到时候你开个医馆,悬壶济世,多好。”
挽春问:“那你呢?”
“我?”戚绵歪头思考了下,“我力气大,帮你看家护院,采药背筐,都不在话下。”
挽春噗嗤一声,被她逗笑。想象了一下戚绵描述的场景,点头认可:“似乎还不错。”
“对了,还有张氏的事,”挽春道,“前几天我帮她看过了,她是宫寒才导致的难以受孕,我已经开了方子抓药,正让她吃着。你之前说的,还要继续吗?”
说的自然是讨好张氏的事。
“先继续吧。”戚绵想了想,“指不定以后还用得着。”
她本来是想等挽春跟张氏熟了之后,借张氏的手害死戚博舟,好方便自己找借口辞官。但出了莫毅这个变故,戚博舟又好似被她“策反”,这条路便先作罢。
“好。”挽春笑眯眯地答应。她整日在府中无所事事,帮张氏看病,也权当是乐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侠月、可乐曼妥思的营养液~
第7章 夜谈
夜幕降临,东宫各处都掌了灯,歇杂事,除各殿值守的宫侍外,静无一人。
丽正殿外,皇帝銮驾由远及近。内侍远远看见,就要扬声通禀,被皇帝祁召抬手制止。
祁召推门而入。
年轻的太子正端坐案前,手捧一本书卷,细细品读。闻声抬头看去,搁下手中书卷,起身绕过桌案,躬身行礼:“父皇。”
“朕闲来无事,便来你这儿看看。”祁召虚虚一扶,步至刚刚祁崇归坐着的椅前,撩袍落座,拿起案前的书,翻到封皮处看一眼,扬眉笑道,“是《晋史》?”
“是。”祁崇归站在桌案一侧,颔首道,“前晋自立国至覆灭只区区五十三年,晋高祖开国之后,到晋太宗时,还有短暂的七年盛世,然皇位传到晋成帝就开始没落,至如今的晋帝吴争手上,便成了千疮百孔的残破模样。儿臣通读晋史,不过为了从中窥得一二规律,以史明镜。”
祁召含笑点头:“那你可读出什么了?”
“儿臣以为,晋朝之所以覆灭,原因有三。”祁崇归略一思索,答道,“皇室内部混乱,苦于争斗,短短五十多年,晋人就更换了八个皇帝,政令多变,百姓不及适应,此为一。开国功臣恃功傲宠,拥兵自重,此为二。自晋成帝后,晋国皇帝急于处置开国元老,手段过激,激起反叛,此为三。”
“那依你之见,”祁召看向这个与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面孔,温声问道,“晋帝该如何处置那些恃功傲宠的开国元老?”
祁崇归微微一怔,他明白父皇是什么意思。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父皇向他表露了对英王赵忠的担忧。赵忠是祁召的异性结拜兄弟,当年跟随祁召起事,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大楚立国之后,祁召封赵忠为英王,兼镇国大将军,封地在北面儿的冀州。十年来,赵忠镇守冀州,与小晋国隔着川江山脉遥遥相望,晋人几次南下,都被赵忠拦在川江山下。然而祁召派人征讨小晋国,想一举统一天下时,也被川江山脉挡住,北上不得。
事情若只是如此,便是兄弟一心、君臣相得的佳话。但就在前两年,赵忠回丹阳城述职时,百姓夹道欢迎,竟将赵忠部下三十万大军称为赵家军。赵忠行事也愈发猖狂,养了个儿子叫赵子明,纨绔放荡,几次勾搭民间良家女子,仗着英王的名声胡作非为。一次宫宴,竟然将手伸到了宫女的身上,偏祁召碍着赵忠的面子还发作不得,只能笑着将那宫女赐给赵子明做妾。若是普通的宫女也就罢了,那是皇后身边的人,这样一来,打得不就是祁召的脸么?
从那时起,祁召便对赵忠起了杀心。
但赵忠拥兵自重,镇守的又是与小晋国毗邻的冀州,轻易动弹不得,这犹疑之下,一来二去,就成了祁召的心病。
“父皇,”祁崇归嗓音清润,缓缓道,“自晋高祖驾崩之后,吴氏皇族就镇不住那些开国元老了,晋太宗施政温和,虽得后世诸多赞名,但御下软弱,后又被亲弟夺去皇位,难免使得开国元老生出二心。此后诸王之乱,皆由此起。”
“你的意思是,”祁召定定看他,“晋高祖在位时,就应该将那些元老一一铲除?”
“若元老们谨遵臣子本分,懂得收敛,自然不必。昔年汉光武帝君臣相安,也因其将帅皆习儒术,进退有度,君臣默契,意气相符。但晋朝元老既恃功傲宠,自高祖之时便有征兆,高祖念旧,太宗软弱,因此才酿下祸端。”
祁召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祁召起身,踱步至祁崇归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崇归,你幼时不叫这个名字,知道为什么后来朕给你取了这两个字吗?”
祁崇归微微低首:“进明德而崇业。崇者,乃兴盛之意。父皇是认为天下战乱已久,希望儿臣能为大楚带来兴盛。”
祁召收回手,唇边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明白便好。朕戎马半生,才得来这个天下,如今你也大了,一些事,是时候该交给你来处理了。”
祁崇归后退一步,拱手道:“谨遵父皇吩咐。”
“不急。”祁召双手背后,“你刚刚既然与朕说了这些,想必也该明白朕忧心什么。到八月末,朕希望你去冀州一趟。”
祁召顿了顿:“微服私访。”
祁崇归面色并无波动,沉声应是。
去冀州,无非就是查一查英王赵忠的底细,顺便考察一下边境,看看能不能得到有关晋国的消息。上一世他就去了,查出了赵忠竟然与晋人有所勾结。他在冀州微服了两个月,挖出赵忠及其亲信的几十桩罪证,带回丹阳。如今再去冀州,有着前世记忆,显然会方便许多。
如今还是六月,祁召也就是提一提,让他早做准备。
“对了,”祁召忽的想起一事,“过几日,晋国派的使者就要到了,来的似乎是吴争的亲弟弟,秦王吴季。朕打算让慎王前去迎接。”
“父皇决定就好。”祁崇归并无意见。
慎王祁承允是当今皇后陈氏的儿子,比祁崇归只小了一个月。当年陈家一嫁二女,嫡女为正妻,便是祁崇归的生母元德皇后,庶女为妾,便是如今的皇后。二人先后有孕,诞下祁崇归与祁承允。元德皇后薨逝之后,陈家庶女因着嫡姐的缘故,得封继后。
当时祁崇归尚且年幼,祁召觉得把他交给姨母养育会更亲近一点,才封了小陈氏为皇后,这些年,也给她足够的体面。
但慎王从庶子变成嫡子,又有生母做皇后,难免让一些人心中多想。祁召更怕兄弟之间产生隔阂,因此早早册立了太子、慎王,定下二人的地位,以免后来兄弟相争。
这些,祁崇归都懂。虽然他与慎王关系一般,但这么多年下来,父皇苦心维护,仍让他心生感动。
祁召笑了笑,“区区秦王,自然不必劳你去迎。不过等你弟弟把晋人迎进丹阳,还是要靠你主持大局——朕就不出面了。”
祁崇归应下,小晋国早已今非昔比,父皇不愿屈尊召见,也是理所当然。
“好了,”事已说完,祁召抬步往外走去,“朕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
祁崇归躬身相送。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绵绵的一章,想她。
第8章 独处
又是一个休沐日。
昌进邀戚绵到成安侯府做客,戚绵便一大早就去了。由于是小辈之间的私交,二人并没有惊动成安侯。刚到府中,昌进就带着戚绵往他居住的院落去,闲话几句,二人就正式开始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