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谢如冰正在教二郎读书,听得崇华公主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崇华落水,当日她看见了,心中有些暗自高兴。此刻,她却担心崇华来胡乱咬人、秋后算账。
崇华看到谢如冰姐弟住得这般简陋,又只得一个老妈子侍奉,当下心情大好,道:“本宫今日听到了一个消息,想来谢小姐一定感兴趣。”
说完,顿了下,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谢如冰。
“请公主明示。”谢如冰跪在地上,磕头道。
此女柔顺,崇华更得意了些,道:“你父亲在孟津病重,恐怕难治。这春天,乍暖还寒,夫子上课辛苦,你可要多加保重啊。”
谢如冰一听,还疑心自己听错了,也忘了磕头,愣愣地问道:“殿下,你说什么?你从哪里听来的?”
崇华见她吓得小脸煞白,心中更是高兴,道:“本宫的消息,自是可靠。谢明时命不久矣。谢夫子多多保重吧。”
说罢起身,轻飘飘地走了。
二郎在一旁,也听到了,呆呆地问谢如冰:“姐姐,这是真的么?”
谢如冰缓缓问道:“二郎觉得呢?”
二郎摇头道:“我不知道。”
谢如冰摸摸他的头,道:“不知道就对了。崇华可能说的是假话,只是想来吓唬吓唬我们。二郎且放心。”
“那如果是真的呢?”二郎不依不饶。
谢如冰道:“二郎不用担心,姐姐这就找人来打听打听。”
谢如冰安抚好二郎,正想去求石夫人帮忙,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张妈妈忙去开门,这回来的却是太子殿下。他一身便服,轻车从简,站在门外。
谢如冰忙上前行礼。
太子忙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几人起身。太子缓缓踱步到厅堂中,坐下,脸上露出歉意,道,“崇华方才过来,我听说了,担心她在此闹事,过来看看。她没有打扰你吧?”
谢如冰奉上热茶,道:“多谢殿下关心。公主殿下只是告诉小女子一个消息而已,并未打扰。”
太子道:“那就好,崇华是被宠坏了,想一出是一出,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如冰想了想,问道:“公主方才说我父亲病重,小女子斗胆问一句,这可是真的么?”
太子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道:“她说的是这个?真是不知轻重!”旋即安抚道:“谢大人确实是生病了,但是,只要好生照料,就可痊愈。”
“家父得了什么病症?”
“风寒未愈,又感时疫。”
谢如冰回想前世,自己一直住在陆府,对外界发生之事几乎一无所知。
前世父亲生病,最后怎样了呢?
谢如冰努力回想着,却是一无所获。
她不由得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楚元茂见谢如冰蹙眉,沉默不语,温声安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我帮你想想办法。就是这事儿有些难办。圣上亲自下的旨意,要谢大人终身服役。就怕下头的督工怕被圣上怪罪,竟是不给谢大人休息。”
谢如冰一听,不由得问道:“殿下,有什么办法可帮我父亲?”
楚元茂见谢如冰心急,心中暗喜,沉吟道:“现在还难说,我且先看看圣上的态度。”
将谢明时一事说得越难,后面就越顺理成章。
谢如冰忙道:“多谢殿下。何时可知晓结果呢?”
“这说不好,快则一两天,慢则三五天。”楚元茂道。
谢如冰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楚元茂眼看火候差不多,起身离开了。
谢如冰目送太子离开,想了想,还是往石府正院而去。
石夫人听她说完此事,先是柔声安抚了一番,后又面露难色,道:“你也晓得,我家老爷是节度使。圣上最忌讳的,就是节度使们把势力伸到其他地方去,这是逆乱之相。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托人打听消息,也没有太子殿下快,他如今在六部历事,孟津河道乃是工部要事,他的消息来得也快。”
谢如冰有些失望,却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石夫人又道:“不若再问问陆大人?他乃六部长官,此事他要管也不难。”
谢如冰向石夫人道谢,忧心忡忡地返回小院。
二郎抱着黄金甲,坐在门槛上等着她。看到她回来,马上跑过来,问:“姐姐,可有法子了?”
谢如冰揉揉二郎的头,道:“二郎不必担心,姐姐会想到办法解决的。”
姐弟二人回到房中。
谢如冰琢磨,此事有能力插手的,大约真的只有太子和陆安澜了。她该找谁来帮忙呢?
无论太子或陆安澜,都叫她心里不安。
太子未免对她一个小小的女夫子太过关注。这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至于陆安澜,想起那日在公主府的光景,谢如冰就恨得牙痒痒,同时也隐隐生出不安和羞耻。若是自己求助于陆安澜,他是否会再提这些过分的要求?
然而,还未待谢如冰想清楚,今日第三波客人来了。是东宫太子妃娘娘派来的嬷嬷,请她到东宫叙话。
“太子妃娘娘想在归义也设立女学,有些问题,想请教谢小姐您。”嬷嬷很是客气地说道。
谢如冰无暇细想,便出门随着嬷嬷进了宫。这两日,阴云沉沉,春雨连绵不绝,到处湿漉漉的。谢如冰的心也如同这天气般暗淡下来。
东宫里的布置清贵高雅,太子妃李氏端庄大方,为人也很是和气。
李氏先是问了一些女学设置要注意的事项,谢如冰便一五一十道来。
李氏命人一一记下了,赞叹道:“怪道殿下在我面前好几次称赞你,说你是人如其名,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谢如冰心中的怪异之感愈发明显,只微微笑着,也不回答,听李氏往下再说什么。
李氏见谢如冰略带好奇看着自己,心中怫然,早已打了好几遍腹稿的话险些说不下去。但是,想到太子前两日的叮嘱,阴沉的脸色,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继续道:
“我感觉与谢妹妹甚是投缘。谢妹妹你这般人才品貌,如今却孤身一人,无人照应。不如,你搬到东宫来?与我做个伴儿。将来无论是谢大人,还是谢公子读书,安排起来也都方便。”李氏道。
一席话说完,李氏看着谢如冰,等着她回答。谢如冰甚是诧异,不由脱口问道:“搬进东宫?娘娘觉得怎么个搬法?”
李氏道:“自不会叫你委屈的。如今东宫侧妃之位悬空,你觉得如何?”
谢如冰这会是真的呆住了,半晌当回过神来,笑道:“原来娘娘是这个意思。”当下道,“我爹说了,不可与人为妾。娘娘的美意,我就无法承受了。”
李氏万没想到谢如冰会这么直白的拒绝,颇觉得面上无光,当下道:“你父亲此刻生病,生死不知。若你入了东宫,或许有机会亲自去孟津见见他。”
威逼利诱,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谢如冰看着面依然一团和气的太子妃,心里不由得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李氏见谢如冰沉默不语,以为她被说动,便买接再励道:“太子殿下也十分钟情于谢妹妹,能得太子殿下的宠爱,这可是天下女子都盼望的殊荣啊。”
原来,太子也是早有预谋,才会三番五次对自己示好。
谢如冰待太子妃说完,方道:“小女子多谢殿下和娘娘抬爱。只是,小女子自父亲出事,便发誓,不嫁为人妇,只教导二郎长大,终身执教。女学的事情,若是娘娘清楚了,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李氏听她这么一说,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容就僵住了,道:“难不成谢小姐不想尽快救治谢大人么?”
谢如冰道:“太子仁德,太子妃贤惠,此番多谢殿下和娘娘如此关心。至于父亲的事,小女子再另想办法。”
谢如冰回答得恭恭敬敬,李氏听了,却总疑心里头有些讽刺的意味,脸上隐隐发烧。
谢如冰告辞要走,李氏为着她贤惠的名声,也不能强押民女在东宫,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真是不识好歹!”跟在李氏身旁的余嬷嬷斥道。
李氏冷笑道:“楚元茂此番又没能将此女带入宫中,还不知要怎么折腾这殿里的人。”她想了想,道,“你派人着在外头留意,寻两三个与谢氏相似的女子,放进宫女里头去吧。”
第33章 亲吻 ...
枢密院里, 陆安澜正在议事,黄河春汛就要到来了,此前派去督查沿河要隘的工部官员陆续回来, 正在述职。
“孟津依然是最为危险之处, 去年虽加固了堤坝, 但是钦天监预测,今年雨水太多,又恰逢黄河上游冰水消融,春汛水势极大,河堤还有好几处正在抢修加固, 就怕抵挡不住。”工部主事曾经纶道。
“春汛何时开始?”陆安澜问道。
“算起来, 大约二十日可到孟津。”曾经纶道。
陆安澜正待要问, 却见陆定从门外进来, 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太子刚自谢小姐院中离开,太子妃就召谢小姐入东宫。”
陆安澜扬眉,楚元茂这是按捺不住了?连太子妃都用上了?
他起身, 对众人道:“孟津之事, 如何处置,你们先议。我去去就回。”
外头阴雨绵绵, 陆安澜坐在车上, 命陆定快马加鞭往宫中而去。
却说谢如冰快步出了东宫,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她此刻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
崇华公主记恨着她, 太子殿下也别有所图。此二人若真是发起狠来,她一个也对付不了。
她必须想办法,让他们都有所顾忌。
可是,若是太子做了皇帝,还会有所顾忌么?
谢如冰揉揉眼睛,觉得有些眼晕。就是最难的算术题目,仿佛都比眼前的事情简单。
谢如冰刚走了几步,离东宫宫门还没多远,就见陆安澜远远地走了过来。
一众宫人都低头行礼,有些大胆的,还偷偷打量这位俊美的陆大人。
唯独谢如冰,脑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此刻看到陆安澜,还未缓过神来,忘记行礼。
陆安澜扫了一眼随侍在谢如冰两侧的宫女,都是东宫之人。
“你怎的进宫了?”陆安澜佯装偶遇,问道。
谢如冰道:“太子妃娘娘诏问女学之事。”说着,顿了一下,咬牙道,“陆大人可是要出宫?可否带我一程?”她恨不得此刻就离开皇宫。
离宫门还有那么远,她怕生变。若是太子或太子妃变卦要为难,再不顾名声,她如何走脱?有陆安澜在,才能放心。
陆安澜有些意外,谢如冰一向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这回却急急巴上他。
陆安澜颔首,淡淡道:“走吧。”竟还递给她一把伞。
谢如冰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她不敢离陆安澜太近,还在宫中,还有崇华公主这个主儿。
陆安澜皱眉看着离自己远远的人儿,停了脚步。谢如冰不解,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上前几步。
“圣上为崇华公主和蜀中张家嫡子张英赐婚了。她很快就要嫁到蜀地。你可放心了,不必走得那么远。”陆安澜低声道。
谢如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崇华公主就要离开京城?去的还是千里之外的蜀地?
她刚想发问,陆安澜已经转身,大踏步而去。谢如冰只得跟上。
她想起那日崇华公主落水,有人相救。那人就是蜀中张英?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看着陆安澜的背影,思索起来。
待两人出了宫门,上了门外候着的马车,谢如冰终是忍不住问道:“大人,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陆安澜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闻言撩起眼皮子,觑她一眼,道:“当然是真的。我何曾说过假话?”
谢如冰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再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转折。崇华公主离京,自己就可以远离前世的噩梦了。
“你三番五次说害怕崇华,现如今她很快就离开京城了。待她离京,你就回陆府。”陆安澜道。
要让崇华离京,实在简单。他不过略施小计,就解决了。
谢如冰想都没想,开口就道:“不。”
陆安澜没想到谢如冰还是不松口,不解:“崇华已经离京,你还担心什么?”
谢如冰想了想,问道:“大人究竟为何非要我入陆府?”
她黑白分明的双眸,看着陆安澜,净是疑惑与不解。
陆安澜一哂,道:“你在外头,还没吃够苦头么?崇华好解决,太子殿下你又待如何?”
“太子殿下一向仁德宽厚,圣上亲自教导,他不会对我如何。”谢如冰分析道。
“那你方才干嘛那么热情地跟着我?”陆安澜反问。
谢如冰沉默了一下,方道:“我想跟大人打听我父亲的情况。”
陆安澜一怔,旋即知道她所问之事为何。一张俊脸冷下来,不说话。
“崇华公主说,我父亲重病,可是真的?”
“是的。”陆安澜颔首。谢明时生病,他早已知晓,也正是因为他这一病,太子的人才浮出水面。他也早吩咐人好生盯着,且留谢明时性命,看看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今看来,至少有一部分是为着谢如冰。
谢如冰本还心存侥幸,是否是崇华公主信口雌黄。现在得到陆安澜确认,登时慌了神,不由得倾身向前,捉住陆安澜的衣袖,问道:“可有医官给他看病?是不是真的很严重?”
陆安澜看了一眼那捉着衣袖的小手,衣袍玄黑,素手白皙,竟有种难言的诱*惑。
他轻轻地扯回了衣袖,道:“你想知道么?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太子?”
谢如冰缓缓松了手,道:“太子殿下说了半天,也没跟我说能怎么帮我。”
陆安澜额角青筋一跳,咬牙问:“若是他说了,你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