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地理志上所述的南疆一带的地理人文,与京城风貌截然不同,各种画面跃然纸间,但有些席瑾蔓仅凭描述却压根想象不出来,恨不能立即过去瞧一瞧不可。
席骏铮一手执书,另一手正捧着茶盏在喝茶,而眼睛,则盯着前边儿榻上的小姑娘瞧去。
那小姑娘起先还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就是一对墨玉似的眼珠子不安分,一直往自己这里瞧。
到后头悄摸着去寻书,发出那么大动静,还当自己听不到。
看书后眼珠子倒是安分地盯着书不乱瞧了,可整个人坐得歪歪扭扭地,简直没眼看。
斗篷早就被解下搁在一边儿,捧书的胳膊肘半倚在榻边小案上,身体软软歪着,不盈一握的腰肢侧扭着更显纤细,骨软筋酥,婀娜多姿。
裙摆下一双半空悬着的双脚悠闲地来回晃荡,随着动作小半截绣鞋若隐若现,隐匿在裙摆漾起的悠悠荷波中。
手中的茶水喝尽,席骏铮将茶盏放回案上,动作不算重,却比先前的那次要再用力些,“哐”地一声,在静谧的书房里却尤为清晰。
席骏铮抬头向前睨了一眼,只见小姑娘恍若未闻,连动作都未曾变换一下,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光彩,盯着书连眨都不眨。
什么书这般好看?
席骏铮收回视线,以手作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下,看着像是在专心看书,余光却依然紧紧注意着前边儿的动静。
这回席骏铮发出的动静大,席瑾蔓果真将视线挪到了四叔身上。
咳嗽?难不成四叔是着凉了?
也是,寒冬腊月的不生暖炉就算了,还将窗子大开,况且四叔穿得单薄,被冻着了也不奇怪。
在席瑾蔓的印象里四叔身体一向好,咳嗽两声四叔自己估计压根都不会放在心上。
此时也没有心思再看书,席瑾蔓将手中的南疆地理志放在一边,蹑手蹑脚地往书房外走去。
等那个妙曼身影一离开视线,席骏铮便没了看书的念头,身体向后靠在太师椅上,随手将书往案上一扔,伸出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
谁知刚缓了会儿神,耳边就听到一个轻巧的脚步声一步步走近,席骏铮忙挺直腰调整好坐姿,才刚把书拿起来,还没来得及摆出看书的姿势,那个俏丽的身影便又出现在了眼前。
“四叔!”
席瑾蔓进门后见四叔总算不在看书了,不禁有些惊喜,总算是能和四叔说会儿话了,不枉费自己等了这么久!
“四叔我让人熬了姜汤,一会儿熬好了就送过来了!”
姜汤?
略一回忆,席骏铮想起了自己方才的那声假意咳嗽,所以小姑娘刚才出去不是无聊了要离开,而是让人煮姜汤去了?
“四叔?”
见四叔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瞧,不知在想什么,席瑾蔓原本的喜悦稍稍退散,心里不禁又有些不安,难不成四叔在责怪自己的自作主张?
或许是四叔与上一世性格差别太大,让席瑾蔓不知到底该如何与四叔相处相处,在四叔面前总是要敏感许多。
小姑娘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席骏铮原本并不需要什么姜汤,别说本就没有着凉,便是着凉了,出去练几套拳出身汗,再睡上一觉,比姜汤什么的来得有效得多。
可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样子,席骏铮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声“嗯”。
姜汤就姜汤,喝一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悬在半空的心重新落下,席瑾蔓安心是安心了,可接下来却不知道该开口再说些什么,而指望四叔主动开口压根就不可能。
一股淡淡的挫败感袭来,明明等了四叔这么久,就是想寻个恰当的时机和四叔说说话,也好趁机和四叔拉近些距离,可真正机会到了眼前,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又不甘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过,席瑾蔓突然灵光一闪,前些年南疆有些动乱,四叔似乎在南疆驻守过一阵,对于南疆的风土人情四叔应该比较熟悉?
这不就是一个好话题?
席骏铮眼瞧着小姑娘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一瞬突然眸子一亮,樱唇轻启,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四叔去过星夷城吗?听闻星夷城里种出的瓜果都极甜极好吃的!”
其实席瑾蔓原本想问的是,听闻星夷城衣裳轻薄如纱,在街上不论男女,皆有露胳膊露脚的,也不知这传闻是真的假的。
席瑾蔓初看到时就被书中所写的惊讶到了,起初是不信的,可仔细一想,现在女子能随意外出,放在前朝不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吗?况且那边气候炎热,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露胳膊露脚的这些问出来终究有些羞耻。等以后和四叔熟稔些了再问也不迟。
席骏铮一听便知席瑾蔓方才看的是什么书了,不禁想现在京城中的小姑娘都喜欢看这种?
“去过,是比这里的要甜。”
当年夺回星夷城的一场硬仗席骏铮记忆犹新,九死一生背上那道长疤如今还隐约可见,如今已有五六年没有去过了,回忆起来真不算美好。
不过看到那双宛如盛了星光的眸子满含期待,席骏铮不自觉就多说了几句:“星夷城的瓜果确实属佳品,不过大多易腐烂,难以储存,因此京城里难得一见,倒是好些制成了果脯蜜饯,杏梅坊的果铺蜜饯就有好几样是星夷城运过来的。”
“那星夷人吃人肉是真的吗?”席骏铮话音刚落,席瑾蔓便紧接着又是一个问题。
席瑾蔓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可问多了又怕四叔觉得自己呱噪,只能挑着最想问的来。
说着席瑾蔓觉得有些渴,随手拿起旁边的茶盏喝了口茶,一入口便被苦的一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先前席瑾蔓进来时便吩咐了人没事别过来,也没让人上茶,直接从倒的是四叔茶壶里的茶水,也不知四叔喝的这是什么茶,竟比爹爹那里的苦丁茶还苦。
席骏铮失笑,真有这么难喝?
早知她喜喝清淡的茶,昨日和幼妹一起更是直接喝的玫瑰蜜水,先前看她倒茶时便知她要白白糟蹋了一杯好茶,却也没想到反应能这么大。
“傅晨,化些玫瑰蜜水来。”顿了顿,席骏铮想起昨天同玫瑰蜜水一同送来的,还有几盘糕点,便又加了句,“再拿些点心。”
“是。”一道清亮的声音隔了门传来,也不知先前隐匿在哪里,席瑾蔓来回几次都没有见到有人。
看着四叔面上仍旧淡然的模样,席瑾蔓一瞬几乎连嘴里的苦都要忘记了。
那些是给自己准备的?
四叔不爱吃糕点,肯定是给自己准备的!
席瑾蔓眉眼弯弯,朝席骏铮露出了一个喜出望外的笑容:“榕榕谢过四叔!”
最让席瑾蔓惊喜的是以四叔的性子,哪里会主动给人准备这些,放在上一世,哪怕自己被苦死渴死也不会搭理自己吧?还能想到点心?
现在的四叔果然是面冷心热,好相处着呢,自己可得把握好机会。
这么想着,席瑾蔓倒是放开了许多,不再那般拘束。
“四叔,听说圣上赏了您一座宅子,下次能带我和小姑姑能去玩玩吗?”
作者有话要说: 榕榕:今天的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四叔:宝贝儿别闹,快过来床上,让为夫好好赔礼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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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从行起院出来时,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席瑾蔓便直接去了爹娘的正房。
此时席瑾蔓心情甚好,走路时迈出的步子都有些飘飘然,两瓣桃腮娇红,眸底波光潋滟,一片喜意无处可遮,更添三分艳色。
雪梅一路时不时向席瑾蔓看去,有些好奇姑娘在行起院究竟遇到了什么好事,心情竟这般好,忍不住开了口:“姑娘从四爷院子里出来后,心情可真好。”
“嗯,明儿我们还去行起院找四叔。”席瑾蔓回头朝雪梅璀然一笑,并没有多解释。
今日那本地理志席瑾蔓才看了一小半,临走前特意问的四叔明日能不能再来。
若是平常时候遇到这么好看的书,席瑾蔓直接就借回去晚上接着看了,可既然明天还想来,正好就以这本书来当借口,好在四叔没多说什么,直接点了头。
好烦恼,明天是厚着脸皮一个人来,还是把小姑姑一起带过来?
并不是很想带呢怎么办……
雪梅一听明天还要来,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要雪梅说,光一想到上回四爷活阎王似的板着一张脸,就忍不住心生惧意,恨不能离得远远的。
今日在角房喝茶,与行起院的几个丫鬟婆子唠嗑了半天,听说四爷这几日连笑都没笑过一下,不止是四爷,就连四爷带回的几个随从也是,个个神出鬼没的。
都说在战场上杀人杀惯了,在他们眼里杀人就跟杀猪似的,虽说在行起院活计轻松是轻松,四爷也不怎么要人进房伺候,可大家伙儿都心惊胆战的,生怕惹得四爷一个不高兴,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先前雪梅还想着等会儿劝劝姑娘,让姑娘小心着点儿四爷,毕竟四爷是战场上下来的人,可现如今看姑娘心情这般好,想好的话此时也说不出口了。
也许是大家伙儿想多了,四爷毕竟是姑娘的叔叔呢,光看着席瑾蔓灿烂的笑容,雪梅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席瑾蔓则沉浸在喜悦中,满脑子都是四叔四叔,倒没注意雪梅的心思。
今日不仅是达成了和四叔拉近距离的目的,连原本打算想法子要去四叔宅子的事都一次搞定了,干得真棒!
风吹动着青丝四处飞舞,席瑾蔓一路脚步轻盈地走过游廊,再绕过穿堂,正好新来的几个小丫鬟在扫庭院落叶,叽叽喳喳地行礼问安,说着好话。
席瑾蔓心情好,让雪梅打赏些小玩意儿,自己便先一个人进去了。
屋子里郑妈妈听到了动静,蹙着眉正要往外走,一见席瑾蔓忙露出了笑脸。
“榕姐儿来了?看看这小脸蛋儿都冻红了,可怜见的,我去让人弄些红枣蜜茶来,给榕姐儿暖暖身子。”
郑妈妈满脸心疼,颇有福相的两颊肉微微垂下,微眉丰颊,说话时不停微微轻颤。
“还是郑妈妈最疼我了。”席瑾蔓搂着郑妈妈的胳膊对她撒娇,并肩往里走去,一旁的丫鬟机灵,听到两人对话早一溜烟跑去厨房,让人准备红枣蜜茶去了。
“榕姐儿知道就好。”郑妈妈的眼角笑出一排的褶子,“你娘在忙着,你先坐会儿,别去打扰你娘。”
顿了顿,郑妈妈又念叨了几句:“这些日子你娘忙,你安分点儿,可别再给你娘惹出什么事儿来。”
郑妈妈今年四十有二,是周氏的左膀右臂,正院的一把手,在府里十分有脸面,说是半个主子也不为过。
席瑾蔓是她看着一点点儿长大的,两人也亲近,这些话从别的奴仆嘴里说出来是大不敬,可郑妈妈嘴里说出来,也不算逾越。
从前席瑾蔓玩心重,时不时就要想出些什么花样来折腾,虽说这一个多月看着安分了不少,郑妈妈担忧她这些日子里给周氏添负担,这才提前警醒她几句。
夫人的身子骨本来就算不上好,一个多月前病了那一场都还没有全养回来,就又要忙年底的事儿,这么下去哪里能好好把亏空的身子补回来,还如何给国公爷再生个小世子?
虽说现在国公爷和夫人感情好,别说妾室,就连个通房也没有,可无后这个心病终究悬在两人之间,万一哪天国公爷变了心思,真的打定了主意要生个男丁继承爵位,就是夫人也阻拦不了。
郑妈妈在周氏身边看得清楚,也知道周氏嘴上不说,可心里急着呢,这些话不好跟席瑾蔓明说,只能让她省点儿心。
席瑾蔓虽没想到郑妈妈背后的那些心思,不过很能体恤娘亲的辛苦。
“我这些日子乖着呢,郑妈妈不信可以问雪梅,再不行去玉笙院把刘妈妈和张妈妈叫来,她们都能给我作证的。”
席瑾蔓一脸等着夸赞的表情,逗得郑妈妈笑个不停,后边席瑾蔓又说了好些都郑妈妈的话,直让郑妈妈眼角的褶子都又多了几条。
隔了两间房的周氏正灵巧地快速拨着算盘珠子,听着传来的欢声笑语坐不住了,也没有心思再看账,便打发了管事婆子明日再来。
“小泼猴,尽知道来打扰我做事。”周氏隔着门便开始抱怨,不过话语里净是笑意。
“娘,您可别冤枉女儿,女儿一直坐在这儿没动过呢!”席瑾蔓喊冤,往旁边挪了挪,让娘亲在自个儿旁边坐下。
见娘亲虽笑意盈盈,可眉头微蹙,怕是心里藏着什么烦心事,席瑾蔓便伸出手,在娘亲额间穴位上轻轻揉按。
周氏摆摆手,示意女儿停下。
“正好有些话要和你说说,来得倒正是时候。”
郑妈妈见状便知母女要讲些悄悄话,识相地主动退下,顺带着将屋子里的丫鬟都招了出去。
周氏听见了关门声,犹豫了一瞬,这才开了口:“听说你今日去了你四叔那儿?”
“是啊,我去找四叔玩儿去了。”席瑾蔓面上一脸坦然,理由也是讲得理直气壮,反正大家都觉得自己爱玩,那自己找四叔除了去玩,还能是去做什么的。
不过实际上席瑾蔓心里头虚着呢,她知晓爹爹定是不喜自己常去找四叔的,就是不知道娘亲是什么态度。
周氏听到女儿的话,眉心皱的愈发紧了:“榕榕怎么不去找茹姐儿她们玩?”
“昨日大伯母太过分了,茹姐姐也不是个好东西,昨日我还看到茹姐姐给大伯母使眼色呢!”
席瑾蔓心知娘亲这是不太乐意自己去找四叔,让自己去找别人玩儿呢。
不过席瑾蔓想着,若是绝了娘亲让自己去找堂姐堂妹玩的心思,说不得就同意自己和四叔玩了,因此席瑾蔓说起大伯母一家的坏话来毫不客气。
“什么?你大姐姐……你可有看错?”周氏一脸惊讶,有些不信。她不喜大嫂梅氏,对大房的几个侄子侄女儿却还挺喜欢的。
大姐儿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好些时候大嫂找茬,还是大姐儿给拦着的。周氏也知席瑾茹有些心计,不过看着为人处世还挺拎得清,半点儿不像她娘亲。
周氏觉着或许是女儿弄错了,大姐儿或许是正阻止她娘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