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瑾蔓心里存了那么多事,哪里坐得住,借口还要回去再睡会儿,就先离开了。
匆匆回到玉笙院,席瑾蔓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足足关了一个半时辰,惊觉昨夜的事儿越想越不对劲。
玄凤说四叔受了重伤,生命垂危。但玄凤为何会来找自己?谁让它来的?总不会是它自己要来的吧?
自己深夜去行起院,要找四叔的人送自己去见四叔,四叔的人就连缘由都没问一句,真送自己去了?不怕自己要对四叔不利?
而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安排好了一切,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早过了落匙的时辰,府里几道门俱都开着,小门上也没人守着,连马车也来得很快,就像早就在那里候着自己了一样。
到了四叔府上后就更怪了。要说哪里不对劲,好像处处都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比如说四叔的伤,起初看起来极重,就像是命悬一线的模样,有时候又看起来并不重,还能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自己。
但看他心口流血的模样,伤势又不像作假。可最后,他将自己压在墙上……的时候,又跟个正常人也不差什么。
想到这里,席瑾蔓的额头上又隐隐有些发热,忙用手捂住,将脸埋进了双膝间。
他……他他他,他居然……居然亲了自己!
他说他不是四叔,他说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男人。
真是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没把四叔当做是男人了?不把他当做男人,难道还能把他当做女人不成?
席瑾蔓胡思乱想着,可现在再想到四叔,总归与原先的感觉不一样了。
他究竟为何要亲自己?
他究竟为何要亲自己?
他究竟为何要亲自己?
席瑾蔓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莫非四叔真对自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席瑾蔓忙摇着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驱走。
就算四叔不是亲四叔,他也绝不可能会对自己产生这种龌龊的念头的!
就在这时候,安分了许久没动静的温筠潇送了花笺来,邀席瑾蔓过府一聚。
席瑾蔓眼前一亮,这会儿正愁没人能倾诉呢,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连忙使了丫鬟去给娘亲回禀此时,然后换了衣裳应约去。
微风吹动了卷云,使其裂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一片耀眼威严的金光来,没一会儿,漫天的浓雾渐渐稀薄,到这时辰,已经一点儿看不出晨间浓雾的踪迹来。
早前幽静的道路此时已喧嚣热闹极了。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席瑾蔓正跟永安伯府里来传话的毛妈妈打听着温云霁的病情,听闻他前两日已经能下床被搀扶着走两步了,怪不得温筠潇能有心思找人过府玩了。
忽然一阵嘈杂喊打声传来,似乎还夹了女子的哭腔呼救,雪梅正要开口询问外头出了何事,马车猛然停住,几人险些被跌了一跤。
好在因此时路上人多,马车行的并不快,这才躲过一劫。
席瑾蔓堪堪站稳,就听外头赶车的婆子张口怒骂。
“哪来的贱蹄子,冲撞了贵人你担得起吗?还不快滚远些!”
紧接着是一个柔弱的姑娘家带着哭腔求饶,听起来就在马车旁边,袅袅柔柔的,让人听着就心软。
“求贵人救救小女子,求贵人救救小女子!”
都求到跟前了,哪里能不管。雪梅将厚帘掀开一小半,自个儿钻了出去。
趁着厚帘未放下时往外一瞥,席瑾蔓见到一个颇有姿色的娇小姑娘,正扒着马车不肯放手,甚是我见犹怜。
而不远处,则是四五个家丁模样的人虎视眈眈,手里握着棍棒面露不豫,想来是被派来追赶这姑娘的,又怕得罪了马车上的贵人,不敢贸然上前来。
强抢民女?
这念头才闪过,席瑾蔓就听赶车的婆子说:“雪梅姑娘可别被这贱蹄子骗了,这贱蹄子老奴恰巧是识得的,仗着有点姿色与她哥嫂常年行骗讹钱,老奴亲眼见过几回,常混迹在城南一带,也不知怎的到了这里来。
想来这回是碰上了惹不得的硬茬子,这种人就该尝到点厉害瞧瞧,雪梅姑娘可别心软。”
许是因为对着雪梅说话,怕吓着她,赶车的婆子腆着笑,说话声音并不算大。
席瑾蔓瞬间兴致索然。
急着去见温筠潇,席瑾蔓掀开窗帘子一角,对外道:“帮这姑娘报官吧,青天大老爷自会有明断。”
话音才落,就听那姑娘大哭起来。
“小女子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小女子不该冲撞了贵人,求贵人别告官,求贵人别报官!”说着竟跪下对着马车磕起头来。
雪梅坐上马车,没了那女子阻拦,马车又悠悠往前赶去。
而那女子,这儿离肃国公府才隔了两条街,自会有人带她去官府。
谁也没注意到,前边隔了约莫六七丈距离的地方,不知何时停了一顶轿子。
轿帘被掀起一角,一眉目清朗的男子端坐其中,唇若抹朱,面如冠玉,儒雅不凡,频频惹路人驻足侧目。
立在轿旁下人打扮的七八岁童子面露不忿,对着轿中男子发牢骚。
“哪来的贵人这么大的臭架子,那小姐姐不过是走投无路上前求助,怎就是冲撞贵人了?圣上跟前还告得御状呢,到了这什劳子贵人面前,倒要告官治这小姐姐个冲撞贵人之罪,我呸!京城中的贵人都是什么臭脾气!”
“住口。”
得了主子发话,小童不敢再说,悄悄往轿中看主子的脸色,只见他眉头微蹙,向来淡漠的眸子里难得露出几分厌恶,还未看清,帘子就被放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正当小童以为主子不欲再看这热闹时,谁知他竟发了话。
“把那姑娘带回去先安置着吧。”
站在轿子另一旁的小厮应下,小童则夸张地嘴巴长得老大。这这这……主子要带这姑娘回去?
“回府。”
小童刚从惊讶中回过神,忙打起精神使唤轿夫:“回府回府啦,都给我小心着点——”
“点”字说了一半,小童忙止了音,挠了挠脑袋:“公子,咱不是要去肃国公府拜访国公爷吗?怎么就回去了?”
“不去了,回府。”
轿中的男子声音依旧儒雅温和,但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仆从都知道,这是公子动怒了。
“是是是,咱回府,这就回去!”说着小童赶紧指挥起四个轿夫来,小小一个人学做大人的模样,动作甚是好玩可笑。
*
入得永安伯府,席瑾蔓先是去拜见了温筠潇之母温夫人,才几个月的功夫,温夫人经了长子的事,看着一下便显老好些岁数。
小坐了会儿,席瑾蔓正要拜别温夫人,想去温筠潇的院子里寻她,便听丫鬟来报温云霁犟着不肯歇息,非要起来走路。
温大哥这伤的本就是腿,不好好休息,可不就是折腾自己的身子?
温夫人大惊,拉了席瑾蔓的手就要往长子院中走,席瑾蔓推辞不过,便一道去了。
好在温云霁本就是个孝子,一见母亲就软了性子,被扶着回了床上。席瑾蔓也跟着宽慰了几句,尔后便被温大哥连声催促着送去了温筠潇那里。
两人情同姐妹,兼之许久未见,有说不完的话,席瑾蔓一时倒将四叔的事暂且搁到了脑后。只是没聊一会儿,温筠潇便被温夫人叫走了,说是准婆婆袁夫人带着袁二郎来了。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也没什么好避嫌的,席瑾蔓便留在了温筠潇的闺房等她。
枯坐了会儿甚是无趣,席瑾蔓便想拿本书打发时间,忽然见书案上搁了一本女戒,且看起来已经半旧,像是被翻阅了许多遍的样子,不禁啧啧称奇。
潇姐儿转性了?竟会看这些东西?若是画本子,席瑾蔓也不多想了,可她一向是最不耐烦看正经书的。
出于好奇,席瑾蔓走上前拿起书,随手翻开一页,正是带着书签的地方。
待看清书中所绘为何物时,席瑾蔓脑海中轰然一声,瞬间红了耳根。
这,这分明是春.宫.图!
只匆匆瞄了一眼,书里的那幕画面却无比清晰地印在了席瑾蔓的脑中,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
这丑东西……这丑东西在往哪里戳?
不知怎的,席瑾蔓耳边忽又想起了四叔铿锵有力的话:“榕姐儿记住,你面前的,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货真价实的……男人。
席瑾蔓忽然像是对男人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门口忽传来些许动静,席瑾蔓一惊,手中的书“啪”地掉落,下意识低头去拾,便看到画中二人上衣尽在,只下半身衣裳不知去了何处。
两人身体紧紧相拥,不留一丝空隙。
而那丑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四叔:乖榕榕过来,四叔给你看个大宝贝。
榕榕:收起你的丑东西。
四叔:……
抱歉更晚了,把昨晚和今晚的两章合在一起了。
第98章
来人倒不是温筠潇, 而是她身边的一个丫鬟。
那丫鬟手捧着海棠糕, 绕过屏风进入内室时, 席瑾蔓已端坐在屋中的靠榻之上,手里捧着本书, 看得十分认真的模样。
这本书倒不是套了个假皮子的女戒, 当然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书,而是一本市井流传的话本子,是席瑾蔓慌忙间从书架子上随手取下来的。
丫鬟将一碟子海棠糕摆在席瑾蔓身边的小几子上, 抬头间见她面色酡红,额间似乎还亮晶晶地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子, 只当她是热了。
“席三姑娘,可是炭火烧得旺了?奴婢去分些炭出来吧。”
席瑾蔓点点头, 这会儿心不在焉的, 手里的书压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怕被看出端倪,只得借着喝茶的动作来掩饰。
好在那丫鬟并未多逗留,弄完暖盆,又给她添了茶后便告退了。
没一会儿, 屋内的温度连降了不少, 席瑾蔓心里焦躁, 一点儿没觉得凉快。
那两具纠缠在一起的白花花的躯体画得逼真,像是印在了脑海里一样挥之不去,这便就罢了,偏一想到画上的某处地方, 连着想到的就是四叔这么个人。
这是疯了吧!
拍了拍自己过烫的脸颊,席瑾蔓抽出帕子,垫着随手拿起一块海棠糕,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浓郁的焦糖甜香味扑鼻而来,一口咬下,甜脆的皮子“嘎嘣”一声,内里又绵软无比,细滑的豆沙馅里隐隐能尝出桂花的清香,甚是美味。
席瑾蔓边吃着,边像模像样地一分析,很容易就想到了原因。
自己闺中哪会有什么相熟的外男,现在想到男人,可不就只能想到四叔一个?不然还能有谁?
这么一想,席瑾蔓可算松了口气,探出脑袋向外张望,等着温筠潇赶紧回来,却又不想她这么快回来,这会儿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呢。
不由自主地,席瑾蔓的视线又投向了不远处静静摆在书案上的那本书。
这种书看就看了,还不知道收收好,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她是活腻了吧?
过会儿要不要提醒她两句?
可是这种事说起来多尴尬。
不,就怕自己一提,捅破了这层纸,她届时更无所顾忌,兴致勃勃地跟自己深入探讨起来怎么办?以她的性子还真做得出这种事来。
还是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样子?
想得投入,席瑾蔓没注意到手里头的半个海棠糕上,热腾腾流动的豆沙馅儿缓缓溢出,滴落一滴在她白嫩的手背上,烫得她赶紧将海棠糕扔回了盘子里。
还是不等了。
留了封信,席瑾蔓便脚底抹油先走了。
傍晚未到,温筠潇便给席瑾蔓送了个锦盒来。
永安伯府送来的东西,周氏既是肃国公府当家主母,又是席瑾蔓的母亲,论理要先送往周氏那头,再由她转交给女儿。
因此当席瑾蔓打开锦盒,看到里头那本《妇容》时,一股热气直涌上天灵盖,“砰”地一声重重合上锦盒,险些夹了手指,吓得房里伺候的几个丫鬟一跳。
直到半夜,席瑾蔓悄摸摸爬起来,想趁着没人来个毁尸灭迹。结果将书丢进暖炉的前一刻,借着零星火光映出的字,才认出这确确实实是一本真妇容。
席瑾蔓窘然一怔,知晓自己是被耍了。
因此一连三日,永安伯府天天着人来请,席瑾蔓就是赌气推了不去。
到了第四日一大早,席瑾蔓才睁开眼睛,就听闻温筠潇又给自己送来了一个锦盒,是和上一次送来的那个一摸一样的。
又要来耍自己玩了?
席瑾蔓余气未消,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锦盒,里头面上搁着一封书信,下头则是一本《妇德》。
摸了摸信还挺厚,难得地用腊封了口。要知道以往两人传信,可是从来不封的。
展开信纸,足足写了七八页厚,前头四页都是数落席瑾蔓的,看到第五页,席瑾蔓的眉头倏地蹙了起来。
温筠潇说,邵易康来京城了,就是在她去永安伯府的前一夜到的。
原本那日温筠潇将她叫过去,为的就是要同她说这件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叫走了。
身为不足一年就要成亲的准女婿,邵易康来京城,必定会先去肃国公府拜访。
听闻这回邵易康一路甚是低调,温筠潇便想着肃国公府说不定还不知晓邵易康已经入了京城的事,早些告知她,也好让她高兴高兴,早做准备。
偏偏好心当作驴肝肺,人家不领情,温筠潇也赌气不说了,反正等人上门就知道了。
结果一等三日,偏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温筠潇嗅出了事情不对劲,再想起年前两人去福云山上香时,席瑾蔓似乎赌气不待见邵易谦的场景,赶快写了信笺来。
这事儿说起来也巧,是温筠潇的未婚夫婿袁二郎,那日他正要出城办事,恰好遇到了入城的同窗,两人便寒暄了几句。
转头袁二郎同温筠潇提起,温筠潇一顿好磨,将邵易谦的事问得清清楚楚,问得太多太细,惹得袁二郎还吃起了醋来。
这事儿看来假不了。
可他明明应该再晚几个月来的,怎么会现在就到了?难道上一世,他也是悄悄提前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