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我笑笑,与他别过。
  这些金子,都是我离开谢浚之前,跟谢浚要的。谢浚的钱,无疑又都是秦王给的,所以,这真不是我大方,而是我花起来一点不心疼。
  至于这些画么……我一边走着,一边将它们塞到衣服里。
  王霄的府邸附近难保有眼线,盯着他是否夜里秘密会客之类的,今夜我若回去,恐怕不便。不过公子离开桓府之后,自己住的那处屋宅,就在赵王府的附近。
  于是,我一路走回了公子的宅子,熟门熟路地翻墙入内,到公子的房里去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忘记设置时间了!
 
  ☆、谣言(下)
 
  公子离开的时候, 带走了家里的所有人, 故而这屋宅一直空置着。公子的卧房前,门上落了一把锁,显得寂寥。
  我开了锁进去,找到烛台,点起灯, 只见这里还是离开时的模样, 只是久了无人打扫,屋子里落了一层灰。
  不过我还不能歇息, 因为还有事没做完。
  公子的卧室连着书房,我走到书房里,用鸡毛掸子将案上和席上的灰扫干净, 然后找来笔墨砚台, 将刚才得到的画拿出来。
  这几张画,上面的人并非照着耿兴和白庆之画的,所以除了有无胡子之类的体貌之外, 其实并不太像。
  不过这没关系, 毕竟不是通缉令,大多数的龙阳画卷都以画得精美为主, 像不像乃是其次。而为了表明画中的人是谁,画工们都会贴心地在人物旁边添上姓名,以及他们在做什么事之类的文字。
  对于龙阳画来说,未完工的意思,就是还没有写上标注, 所以我还要给这几张画配上故事。
  于是,我调好笔墨,在画卷上一幅一幅地写上左卫殿中将军和右卫殿中将军,然后,又一幅一幅地写上语句。
  我这故事妙得很,是照市面上最流行的样式写的。
  耿兴和白庆之,这两人并非凡人,乃参商二星下凡,因在天上不得相见,投生世间为人,在赵王帐下相遇。因得前世因缘,二人一见如故,可谓干柴遇到火,鱼儿遇到水,如胶似漆,一发不可收拾。可惜二人相遇太晚,耿兴已经有了家世,为世俗所不容。耿兴的妻子得知了二人之事,醋意大发,与耿兴关系冷淡。而耿兴母亲得知,好言相劝,却反被耿兴顶撞,忧郁成疾,卧床不起。后来,赵王得了天下,耿白二人也得了机会,耿兴当上了宫中的左卫殿中将军,又保举白庆之当上右卫殿中将军,抛家弃子,跟着赵王去了雒阳,二人终成眷属,双宿双飞,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故事里,耿兴是个十足的不肖子,像极了赵王的原王世子;而耿兴那位一片苦心被狠狠辜负了的老母亲,则像极了赵王后。我想,她看到之后,也一定会深有感触。
  我写完之后,看了一遍,觉得这件事,我对不起的人有三个——耿兴,白庆之和公子。
  对不起耿兴和白庆之的地方在于,他们不曾得罪我,而我却下此狠手,实在不地道。不过但既然都出来争天下,各为其主,自然是你死我活的敌手,谁先捅谁一刀这事着实不必深究太多。
  至于公子,我的负罪感则来自于手上这支笔。
  这是上好的湖州笔,从笔杆的竹子到纤细的毫毛都颇为讲究,市中大约买一金一支,公子写小字只用这种笔。他要是知道我用他这宝贝来写龙阳画,一定会嫌弃地马上扔掉。
  把画都弄好之后,便是最后一步。
  公子的书房里有空白的卷轴,我去找了一卷来,将那几张画裱在了卷轴上,而后,将卷轴摊开晾干。等到明日,它就是一卷制作精美的、断袖必备的枕边秘藏。
  等到一切昨晚,夜已经很深了,我伸个懒腰,拿着灯台回到公子的卧室。
  柜子里有寝具,我拿出枕头和褥子,在榻上铺好,而后,躺了上去。
  这褥子虽然晒过,面也洗过,但当我躺进去,仍能问道公子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闭上眼睛,仿佛他在身边。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心里全都是他。
  他在干什么?扬州的朝廷新开,他身为侍中,必定很忙。加上他做起事来就废寝忘食的性子,这个时候,他兴许又熬夜处置事务,不去睡觉……
  要是我在,断不会由着他。
  他想不想我?
  夜里睡觉的时候,他会不会跟我满脑子想着他一样,也满脑子想着我……
  意识渐渐涣散的时候,我觉得,公子仿佛真的就躺在我旁边。
  我抬眼,他正在装睡。片刻,漂亮的眼睛眯开一条缝,见我盯着他,他的脸上露出开心而温柔的笑容。
  霓生。这时候,他总是会不满地说,是你让我睡的,你却不睡。
  而后,他会侧过来,将手臂拥着我,低低地说,说吧……
  我不禁微笑,满心甜蜜。
  我的元初,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第二日,当我醒来,天已经亮了。
  我从榻上坐起身,四下里看看,这才想起来我在何处,要做什么事。
  心里忽而有些不舍,我躺回榻上,抱着那褥子,又磨蹭了一会,这才起身,穿好衣服,出门洗一把脸,然后贴上假须。
  公子这宅中,还有别的物什可用。
  比如像样的仆人衣裳。我到青玄的屋里找来一身,穿上之后,别人一眼看来,就知道是高门贵胄家里出来的。
  还有锦盒。公子虽然离开了桓府,但仍是朝中高官,平日来往的礼物不少,自然也有许多锦盒。我找了一只出来,将画卷放在里面,然后,翻墙出去。
  赵王府的戒备,并不似宫里般严密。赵王后显然是当下雒阳最有权势的贵妇人,且颇是勤勉。一大早,赵王府外面便齐齐整整地停了一溜车马仆婢,都是贵妇人乘坐的样式。
  王府的门前,宾客人来人往,王府的管事已经不出来迎客,只派着几个仆人和侍婢迎送通传。
  这般情形,最是好用。我眼见着一位面熟的贵妇人带着仆人进了王府。过了一刻之后,我将那只锦盒捧在手里,脚步匆匆地走过去。
  王府仆人拦住我:“足下哪里来的?”
  我行个礼,大方道:“我是方才进去那位周夫人的家人,夫人在路上想起忘带了一件礼物,教我回府里去取。我须将此物送到夫人手上,还请足下通融。”
  那仆人看了看我,显然不曾有疑,道:“去吧,周夫人怕是已经见到王后了。”
  我颔首:“多谢。”说罢,走入王府之中。
  王府里果真是热闹。
  进了门之后,只见来往的人分两队。一队是进门的,一队是出门的,我看着,叹为观止,心想恐怕大长公主看了也要妒忌,毕竟她权势最盛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待遇。怪不得人人争着要这天下,果然是个好生意。
  这些人自然都是为了去见赵王后的,我只消跟着他们,便能见到赵王后。
  当然,我没有傻到直接把这画递给她。只要找一个赵王后必然会看到的地方,把画放着。她看到之后,或许会疑心有人陷害耿兴二人,但这没关系。据我所知,赵王后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对于这样的人而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才是本性。既然耿兴和白庆之的事在耿兴府里已经不是秘密,那么只要她看到,事情就算成了。
  至于放在哪里让她看到,也很简单。我知道这些贵妇人的习惯,她们都是颇为讲究的人,知道待久了,面上的脂粉会花掉,必须隔不久便回房补上一补。不然的话,顶着一脸油花见人,必然会被别的贵妇人暗地取消。赵王后是雒阳高门出身,这般习惯更是深入骨髓。我只消将这画放到她的梳妆台上,她必然会看到。
  正当我打算潜出人群,前面的人起了一阵骚动。
  “什么?王后要去宫里?”只听有人道。
  望去,只见是一个衣装讲究的王府仆人正在说话:“正是。”
  “王后何时回来?”有人问。
  那仆人颇是底气十足,道:“这小人也不知,各位夫人,还是请回吧。”说罢,行了个礼,也不管她们说什么,自顾走开。
  贵妇们得了这消息,议论纷纷,有些人失望,有些人不满,但皆是无法,只得纷纷往回走。
  去宫里?我心中一动,倒是正好。
  我推说迷路,一路七拐八绕,走到了马厩里。
  贵人们的马车甚为好认,什么人乘什么样的车都有讲究。赵王后乘的车,自然是那辆最华丽,等次最高的,几个仆人正围着它收拾着,准备物什。
  我躲在角落里,待侍婢们将马车收拾好,有人来催促,说王后要出门了,让车马将马车赶到府前去。
  我随即将附近的草料堆点燃。
  这草料堆就在马车出去的必经之处,拉车的马见到,嘶叫起来不肯走。
  众人大惊,乱作一团,忙去打水灭火。
  我则也做出慌忙救火的模样,趁着马车旁边无人,将画塞进去。
  而后,我离开马厩,扬长而去。
  要想知道此事成与不成,并不必到宫里。
  昨夜耿兴和白庆之出门之前,我听到耿兴问他何时去宫中,白庆之说他好不容易得歇息,午时再过去。
  大约是为了方便同行同居,白庆之的宅邸和耿兴的宅邸在同一条街上,互相挨着。我还没吃早膳,于是找了一处能望见两家门口动静的茶摊,坐下来,点了些吃食和一盘瓜子,慢慢喝茶。
  将近午时的时候,我忽而听到街上传来些纷乱的声音。看去,只见一队人马走了来,看打扮,是宫里的禁卫,领头的是个内侍。
  这动静显然挺大,路上不少行人驻足观望,交头接耳。茶摊里别的客人也一边喝着茶,一边伸头张望。
  没多久,我看到白庆之从里面走出来,跟在内侍后面,行色匆匆。
  “出了什么事?”只听旁边有人议论道,“那不是右卫殿中将军么,看着甚是着急。”
  “我也不知,大约是宫里出了些急事?”
  我看着那边,仍旧磕着瓜子。
  心里清楚,我盘算的那事,大约是成了。
 
  ☆、紫气(上)
 
  我一直留在茶摊里没有离开。白庆之离开之后, 又有人去了耿兴的府里,没多久, 带走了几个军士。
  而后, 街上再无动静。直到将近宵禁之时,我望见耿兴骑着马怒气冲冲地回来, 在门前停下之后,有管事迎出来,他也不理会,直冲冲地走进了里面。
  这样子, 一看就是出了大事。我也不耽误,找个地方换了身布衣,径自走到门前。
  门前的两个军士神色不定, 无心守门, 一边往宅子里瞅,一边交头接耳。
  我走上前,向他们行个礼:“几位官长, 烦问一声, 这宅中的主人在么?”
  那两个军士看了看我, 道:“你是何人?”
  我笑了笑, 道:“我是个行走江湖之人, 今日看到贵宅上方乌云聚顶,恐将有不测,故想来见一见宅中主人。”
  那两个军士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一人将手挥了挥:“去去去, 我们将军忙得很,无暇搭理尔等这些人。”
  我不急不躁,道:“如官长所言,这宅中的是个将军,那便对了。若我未看错,将军现在忙着的事,必与宫中有关,不知对否?”
  两个军士愣住,皆露出狐疑之色,再度将我打量。
  一人问:“你……怎知道这些?”
  我说:“不瞒二位,在下精通玄学命理,终南得道,人称王半仙。府上将军这事不难,在下观宅中气象风水,掐指一算便知。二位若真为将军担心,可即刻入内将此事通报,在下有化解之法,将军听一听无妨。”
  二人相觑,一人对我道:“你稍等片刻,我去通传。”说罢,转身匆匆走入宅院。
  没多久,他走出来,向我拱手一礼,道:“王半仙,将军有请。”
  我颔首,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踱步入内。
  说来巧,军士引我入内的地方,正是昨夜我蹲在梁上的那间屋子。
  屋内的摆设还是那样,耿兴正在案前,来回踱着步,似颇是焦虑。
  见我进来,他定住。
  耿兴显然想摆出镇定的神色,但眉间的阴沉仍挡不住。他看着我,目光锐利:“你便是那王半仙?”
  我上前一礼:“正是。”
  耿兴冷笑一声,喝道:“来人!”
  外面即进来了两个军士。
  耿兴指着我:“这就是那散布谣言谋害我和白将军的歹人,将他捆起来,随我进宫去见大王和王后!”
  那两个军士应下,即上前将我扭起来。
  我看着耿兴,大惊:“小人冤枉!小人是为将军解忧而来,将军何以如此?”
  耿兴冷冷道:“我从不信这等怪力乱神之事。我和白将军之事,除了这宅中和宫中的几个人,无人能知晓。你若不是参与之人,如何知晓得这般详尽,就算你不是主使,亦与此事有关。你不认也罢,到了宫中,自有人能让你开口!”
  我听得这对,对耿兴竟有了些改观。看来他心思颇是敏捷,并非那只知道搞断袖的草包,能得赵王倚重也不无道理。
  我大喊冤枉,一边挣脱军士,一边道:“将军,小人真是算出来的!将军若不信,小人还能说出别的事来!”
  耿兴问:“何事?”
  我向四周望了望:“请将军且将我松开,好让我算数!”
  耿兴似犹豫片刻,向那些军士点了点头。
  看他这般,我心里有了底。此人也并非全然不信,这边好办了。
  军士将我放开,我将衣衫扯扯齐整,伸出手指,有模有样地掐算一番。
  “这屋子里,自昨夜子时到现在的事,我可一桩一桩说出来。”我说。
  耿兴冷冷看着我,没有答话。
  我自顾地说下去:“昨夜子时,这屋子里有两人,一个是将军,一个是白将军。而后,白将军为将军宽下盔甲,将军将白将军推倒在了榻上……”
  “够了!”耿兴突然喝一声,将我的话打断。
  我被唬了一下,乖乖闭嘴。
  室中一阵寂静。
  耿兴脸色不定,目光将我打量着,好像藏着刀,想把我一寸一寸剖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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