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火苗烧了起来,不到一节指头高,但烧得甚为稳定。它不会一下蹭起来,却会慢慢地一路烧过去,不久之后,到达终点。那堆药粉上方,是阑干。它雕饰得十分精美。镂空的花纹细密而错落,乃是上好的引火之物。
  这里是高楼,又处在夜色之中,这点火光不会被人发觉。待得看那火路无碍了,我即刻起身走开,下了楼,一层一层点火,然后又沿着复道走到旁边的另一处殿阁,依样放药点上。
  当最后的一处点上的时候,我望见宝楼顶上已经能望见了火光,且蔓延到了有风之处,火借风势,一下旺了起来。远处,似乎有人在喊叫,我毫不耽搁,离开殿阁,用绳索攀上宫墙,离开了此地。
  当我走到宫道上的时候,我已经能听到宫中四周云板猛响,而宝楼上的火越少越大,就算在黑夜里,也能望见冲天的浓烟。
  不少卫士慌慌张张地朝那边跑去,手里拿着通和盆。
  此时不可再装醉,我将栗子吐了,一边粗着嗓子喊,“救火!救火!”一边像催人救火一般,朝反方向奔去。宝楼那边的事实在重大,就算我的声音着实不大像,亦无人理会。迎面过去的几队士卒都一边应着一边神色慌张地朝宝楼而去。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宫人,显然是匆匆起来,头也来不及梳,抱着盆跑了出来。
  许是引得公子提起的失火之事,慎思宫中的人对火情的敏感有些超乎我的意料。那火情起来之后不久,附近宫室的人便惊动了起来,且许多人出来的时候,桶盆之中都盛了水,显然是有了经验,知晓宝楼下的水源不够。
  这自是我所希望的。最好太子妃宫室里的守卫也紧张起来,跑去救火,这样,便可免得我再费周章。
  但他们并未如我所愿。
  待我跑到太子妃宫室时,那些守卫没有动,只是望着远方的火光,惊疑不定。
  “愣着做甚!”我冲冲地走过去,骂骂咧咧“救火!去救火!”
  “禀司马!”其中的什长跑过来,行个礼,“宫正白日里才吩咐我等,不可离开一步……”
  他话没说完,我一口唾在他脸上,学着嗓子喊破了一般的声音,指着他骂道:“宫正算老几!蠢竖!那宝楼若塌了,我等都要杀头!”
  那什长唯唯连声,却看着我,似乎有些犹豫。这时,突然,一阵火苗从宝楼旁边的殿阁上方窜起,好像是烧到了里面的陈设之物,火光熊熊,倒是比宝楼上的还大。
  “看见不曾!快去!”我暴怒大喝。
  那什长再也不敢耽搁,忙应下,带着手下往那边跑去。
  我跟在他们身后,也骂骂咧咧地走着,未几,闪身到附近的巷子里。
  慎思宫中如今一时大乱,这身伪装已无大用,且碍手碍脚,不如除去。我迅速地将面上的胶皮揭了,脱掉官服等物,穿着里面的玄衣,顺着墙根出去。人都被引去了宝楼,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我走到门前,推了一下,果然,门开了。
  才进去,突然,眼前刃光一闪,幸得我躲避及时,不曾伤到。
  “霓生?”那袭击的人却是桓瓖,他看到我,神色登时又惊又喜,忙道,“伤了不曾?我还以为你……”
  我忙示意他噤声,问:“公子他们何在?”
  “就在室中。”桓瓖道,“太子妃他们要更衣。”
  我颔首,对他说:“公子留在此处,把门闩上,若有人来,切记不可开门。”
  桓瓖道:“我知晓。”
  我即刻又往室内而去,才进门,我就看到了公子和沈冲,他们看到我,一样露出惊喜之色。公子如同大松了一口气,急急问道:“你去了何处?”
  说实话,看到他那瞬间变幻而去的焦虑之色,我心中忽而甜了一下,好像喝了苦药之后被喂了一口糖。
  “自是去放火。”我轻松一笑,忙问,“太子妃和皇太孙还在更衣?”
  “正是。”沈冲道。
  我不多说,往内室而去。
  只见二人都已经匆匆换上了衣服,只是桓瓖找来的侍卫衣服对于皇太孙来说仍显得太大,袖子和袴上都长了一截。
  太子妃正要给他把衣服折好,我说:“不必多管。现下外面无人,先走要紧。”
  二人皆颔首,随着我出了门。
  见到他们出来,沈冲和公子忙行礼。
  太子妃道:“冼马与侍郎不必多礼,不知现下,该往何处去?”
  沈冲道:“我等寻得万全之处,太子妃与殿下随臣出去便是。”
  太子妃颔首,不再多说,拉着皇太孙,随沈冲快步离去。
  公子正要随着走开,回头,却发现我没有动。
  “公子随表公子他们先走,我随后就来。”我说。
  “你要做甚?”公子问。
  我说:“自是善后。公子忘了,这宫院也须烧了,才可坐实皇后杀皇太孙之事。”
  公子道:“我随你一起。”
  “不可。”我说,“公子保护太子妃与皇太孙要紧,快去。”
  公子犹豫了一下,没在坚持:“如此,你小心些。”说罢,转身而去。
  我看他们消失在宫院门外,将宫门关上,而后,回到屋子里。
  比起宝楼和那些殿阁,太子妃这宫室的火须得更猛一下,要在救火的人来到之前便烧毁,以做出二人横死的假象。所以,用的药跟方才用的并不一样。
  我掏出另一只瓷瓶来,里面都是一颗一颗的小丸,是用更为精纯的药粉制成。这屋子虽不如宫殿的陈设讲究,也有不少易燃之物。我挑着要紧的地方,分别洒上一些。
  在我的计划之中,今夜这宫宫院里,我只将太子妃住的主屋烧毁,别处的厢房均不连累。至于厢房里的几个宫人,我并不打算伤她们性命。许是这些年做奴婢的经历使然,我觉得都是伺候人的,她们到这里来也不过是奉命而为,就算是那两个给太子妃下药的宫人,亦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卑微之人,要求她们在皇后面前宁死不屈,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正要点火,突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外室传来门突然被推开的声音,我一惊,忙躲到帷帐后面。窥去,却见是东宫跟来的那两名宫人,发髻松散,显然是刚刚睡醒。
  我心中沉下,倏而回忆起先前之事。那室中用膳的只有三人,我听她们说到这两人已经用过,便一时疏忽了。而她们当时说,这两人是匆匆吃了几口就走了……想来,她们定然是也饮了汤,但饮得不多,以致药效不足,竟是中途醒了来。
  心中甚是后悔。那药吃多了会致人昏睡几日,我觉得那样太假,便没有下许多。现在想来应该一瓶子全倒下去才是。
  “太子妃呢?皇太孙呢?”正当我想着对策,只听她们也到了内室了,一人焦急地说,“都不见了!”
  另一人道:“快!快去报官!”
  我心道不好,一旦她们出去定然要坏事。可惜藏身的位置不在门边,不能封住退路,无奈之下只有下策。我抽出刀,从藏身处跳出来:“不许喊!”
  二人蓦地看到我,惊叫起来,便要夺门而出。
  我急忙追去,那二人才逃到外室,突然,外面冲进来一人,只听惨叫声起,她们均已倒地毙命!
  而冲进来的人,是公子。
  他喘着气,看着我:“霓生,你无事么?”
  我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但危机倏而解除,心还是放了下来。
  “无事。”我忙道,“公子怎回来了?他们呢?”
  “他们都已到了花园中,我担心你,便回来了。”公子说罢,补充,“你放心,那花园中无人,他们定然无事。”
  我实在有些无语,想说我叫你走开你还回来做甚。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方才若不是他回来,我几乎要出大差错。
  公子问我:“你不是要点火么?怎还未点?”
  我说:“方才正要行事之时,这两人闯了进来。”
  公子颔首,道:“现下如何?这两人尸首如何处置?”
  我想了想,看看地上的尸体,心里叹口气。
  “就留在此处,屋舍烧毁之后,这尸体可混淆视听。”我说。
  公子了然,没有言语。
  我不再耽搁,拿起边上的烛台,又从边上拿起一件薄衫,撕成几道布条,一道一道点上,从内室往外,分别扔到放了药的地方。
  那药引火甚得力,每落下一道布条,皆有火苗一下蹿起,比浇了油还要猛烈。公子的手中也拿着烛台点火,见得这般情形,惊愕不已。但他并未多言,待得外室点上,他将门关上,道:“走。”
  说罢,与我一道往外面走去。
  宫道上仍然无人,远处,宝楼上仍冒着烟,但已经没有了火光。不远处有些嘈杂声,似乎正朝这边而来。
  我和公子忙钻入同往花园的巷子,遁入黑暗之中。
  花园里寂静一片,这般时候,的确不会有人来。没多久,我和公子就找到了那假山,公子掀开铁箅,先跳下去,然后看向我。
  我也想跳下去,但公子道:“你先将腿放下,我接你。”
  脑子里一下就想到了那是甚场面,我面上一热,道,“不必。”
  公子的声音甚不耐烦:“快些。”
  他不让开,我也不好跳,只得勉为其难地按照他说的那样,先坐下,将腿放下去。忽然,我的肋下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未几,被公子自然地接了下去。
  这算不算我占他便宜?心底忽而想道。
  什么傻话,明明是他占你便宜。一个声音道。
  蓦地,我的脸又烧了起来。
  井中堪堪能容二人,他挡着路口,我也过不去。只好跟他面对面贴着,鼻子几乎要触在他的胸前。
  “头低些。”公子的声音在那胸膛里低低振响,我忙将头低了一下。未几,头上传来铁箅被拿起的动静。
  公子向后弯着腰,将铁箅盖稳,片刻,收回手。
  虽夜色漆黑,但我仍能感觉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以及……那触在脸颊上的起伏不定的呼吸。
  四周倏而似静止了一般,黑暗中,我看着那模糊的脸,而我知道,他也在看着我。
  “公子怎不走?”在心跳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
  “在想一事。”公子的声音低低,伴着他的呼吸,似有温热的触感。
  “何事?”
  “方才那火,怎会经你手中便会烧得那般烈?”
  他的声音很轻,却沉得很,似呢喃一般……我觉得真是见了鬼,他明明在正经地说放火的事,却为何像我的脸上被放了火一样……
  不可上当不可上当!心里那个声音又提醒道。
  我暗自深吸口气,故作镇定:“公子有所不知。我出生之时,曾有方士来算过,说我乃火神降世,方才那事便是例证。”
  公子笑了笑。
  那声音,似觉得有趣又似觉得无奈,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呼吸之间,有他那淡淡的味道,几乎教人心神迷惘……
  就在我觉得心要跳出胸肌的时候,忽然,我听到些嘈杂声,从那暗渠中传出,竟似有人在打斗。
  那阵悸动倏而被打断,我能感觉到公子和我一样,也怔了一下。
  “你跟在我身后,莫乱动!”不待我开口,公子沉声道,说罢,转身快步钻入暗渠之中。
  我连忙跟上。待得走了十几步,前面有了微光,待得看清,却是一截蜡烛落在了地上。而狭窄的暗渠道中,两人正在扭打,公子拾起蜡烛照去,却见是桓瓖和沈冲。
  “逸之!子泉!”公子喝道,“住手!”说罢,将蜡烛递给我,冲上前去。
  只见二人已经打得气喘吁吁,脸上各带了青紫。
  沈冲的神色我从未见过,暴怒而激动,被公子架开时,仍挣扎着嘶吼:“放开!我要杀了这无父无君之人!”
  “到底出了何事!”公子喝道。
  “你问他!”沈冲道,“他方才要对皇太孙下手!”
  公子神色一变,随即看向桓瓖。
  桓瓖没说话,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冷冷地看着沈冲,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看着他们,心中了然。
  只听沈冲道:“方才下暗渠时,他让我在上面等你,说他自护送太子妃与皇太孙回宅中。我几乎信了,可幸好我担心外面有异状,打算一道护送他们过去再返回。等我跟上时,忽见他在皇太孙身后拔出了匕首!”
  公子神色不定,随即看向桓瓖,声音沉沉:“子泉?”
  桓瓖坐在地上,冷笑一声,却并未否认。
  “怪我不曾下手快些,否则这祸根早已除了。”他不以为意道。
  公子和沈冲面色皆变,沈冲又要去揍他,被公子拦住。
  “为何如此?”公子低喝问道。
  “你问我为何?”桓瓖抬眼,目光锐利,“我且问你,桓氏和沈氏希望何人继位,是皇太孙么?”
  “你何意?”公子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说得不对?”桓瓖道,“你是长公主的儿子,莫告诉我你不知晓她的打算。还有你。”说着,他看向沈冲,目光中一副睥睨之态,“淮阴侯这些年做了许多,不都是为了你。你倒好,一边享着福,一边打着跟家中反着来的主意,你以为那皇太孙继位了会念你的好么?都是做臣子过来的,谁不知道谁!哪个帝王继位之后便,不是要给天下立规矩?就算你二人救了皇太孙,无论长公主还是桓氏沈氏,都是他的大敌!”
  “子泉!”公子喝一声。
  “你恼甚!”桓瓖亦喝道,“我说得不对?今夜之后,长公主便要对皇后和平原王下手,只要再解决了皇太孙,继位的便是城阳王!”
  这话出来,公子和沈冲皆惊。
  “你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公子紧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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