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还有何处?”桓瓖道,“你以为长公主会坐以待毙?她早就谋划好了,今日之事,明日之事,还有将来。”他冷哼一声,“你以为让太子妃和皇太孙假死单单只是为了躲避追踪么?只有他们死了,梁王才会以弑君之名对皇后和平原王动手,长公主才能借刀杀人!这番心血,你难道希望白白便宜到别人身上……”
  “皇太孙是储君!”沈冲断喝,“你对他下手,便是弑君!你会将桓氏和沈氏一起拉去陪葬!”
  “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桓瓖说着,目光灼灼,“我本想劝你二人让他们真的死在慎思宫,可你二人定然不愿。你们不愿当恶人,我来当无妨。这暗渠只有我等四人知晓,他和太子妃死在此处,日后便是一个侍卫和一个宫人的白骨,就算被发现,谁人认得出来?”
  “你置天下于何地?”沈冲冷冷道,“圣上不能主事,皇太孙死了,难道城阳王便做得了储君?你以为那些个个手中有兵马的宗室都是摆设?到时天下大乱,你我皆是罪人!”
  “谁说圣上不能主事?”桓瓖忽而反问。
  这话出来,四周倏而寂静。
  “你说什么?”公子压低声音问。
  “长公主已经找到了医治圣上的灵药。”桓瓖缓缓道,“我今日从宫中出来之时,他已经可模糊说些话语。”
  公子和沈冲盯着他,神色惊疑不定,一时竟是无话。
  我心中叹口气,轻咳一声,道:“太子妃和皇太孙,范少傅接走了么?”
  “他们出了暗渠之后,范少傅便将他二人接走了。”沈冲道。
  “他们可发觉了子泉公子的举动?”我又问。
  “不曾。”沈冲冷冷地看了一眼桓瓖,“他下手前我便阻止了,太子妃与皇太孙走在前面,并未发觉。”
  桓瓖一脸不甘,没说话。
  我和公子对视一眼。
  公子道:“如此,旁事不必多言,先出去。”说罢,拍了拍沈冲的肩头,又推了推桓瓖,示意他们起身。
  桓瓖和沈冲各不言语,也不再枯坐,依言走了出去。
 
  ☆、第87章 长夜
 
  虽然是半夜三更,但慎思宫中的大火,显然将许多人都惊了起来。
  犬吠声远远近近,我们回到别院门口的时候,旁边的许多人家都有了动静,不少人家都点起了灯,且街道上还出现了绰约的人影,似乎是走出来打探城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幸好夜色仍浓,公子他们三人里面都穿着玄衣,在暗渠中脱掉了那身容易引人注意的侍卫衣服,潜回别院的时候,并没有被人发觉。
  进了院子之后,桓瓖没有跟着他们去堂上,沉着脸,径自回了房中。进门的时候,他一脚把门踹开,“砰”一声响,吓人一跳。
  未几,院门外忽而有仆人叩门,道:“公子,公子可醒了?”
  桓瓖那般怒气冲冲的模样,应当不会有心情去应付,且他和沈冲脸上都带了伤,要是被仆人看见,恐怕会让人起疑。
  公子对我低声道:“霓生,你去应答,莫让他们进来。”
  我颔首,走到院门上,道:“几位公子都喝醉了,方才回房时不慎出了响动,何事?”
  仆人道:“慎思宫那边起了火,今夜似是出了大事,周围的人家都醒了,小人来禀报公子。”
  我说:“知晓了,几位公子皆不许打扰,待得他们酒醒些,我自当告知。”
  那仆人应了,未几,不再有动静。
  我回到堂上,只见公子正查看着沈冲的伤势。我也过去看,只见沈冲的脸倒是不像桓瓖那样揍得难看,只是方才也吃了拳头,一边脸上有青紫,嘴角肿了起来。
  “觉得如何?”公子问他。
  沈冲淡淡道:“不如何,不痛。”他面色沉重,似乎仍未从方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这里没有别的仆人,只有我来给他们清理。我去院子的井里打了水,端到堂上,正要到沈冲面前给他擦拭,公子忽而道:“我来。”
  他说罢,径自将水盆从我的手中接过去。
  “你去看看子泉。”他说,“若那边有何事,便来告知我。”
  我应下,往堂外而去。
  桓瓖的所作所为,其实我并不觉得意外。与公子和沈冲不同,他从来不在乎什么正道不正道,在遮胡关时便可看出,他是一个很能看得清自身利益的人,也知道自己所求为何。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便如方才,他说出了太子妃和皇太孙假死之计以及长公主的后续打算之后,我一直担心他会直接地将我参与了长公主那些阴谋的事说出来。虽然他不至于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是只要说出来,无疑便能让公子和沈冲的怒气分摊到我的身上,或许也更能将他们说服。
  然而他并没有。
  他的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似乎连灯也不曾点。我走到房门前,叩了叩。
  “谁?”桓瓖的声音**,似压抑着怒气。
  “我。”我答道。
  桓瓖没有说话,我等了片刻,推门进去。
  “谁许你进来。”黑暗中,他冷冷道。
  “公子也未说不许。”我说。
  桓瓖没有出声。
  我也不点灯,在黑暗中与他对坐。
  “公子还在气恼表公子么?”我说,“表公子是救了你。”
  桓瓖冷笑一声。
  “云霓生。”他讽刺道,“你是思春思多了,便来给他做说客?”
  我不以为忤:“公子觉得我说得不对?那么可说说何处不对。”
  “我方才说得还不够多?”桓瓖反问。
  我说:“公子所言诸多好处,关键其实不过在于一事。那便是圣上将要病愈,可对?”
  桓瓖没有说话。
  “公子可曾想过,若圣上仍然不治,后果如何?”
  黑暗中,桓瓖的影子似动了动,片刻,火石光闪起,他将榻旁的灯点亮。
  我眯了眯眼睛。
  “什么不治?”桓瓖用他那双黑了一边眼眶的眼睛看着我,“你说清楚。”
  我说:“公子可知圣上那治病的药从何而来?”
  “自是蔡太医所配。”
  “那么蔡太医的药方从何而来?”
  桓瓖哑然。
  我就知道长公主不曾告诉他,于是,将蔡氏这药的来由一一告诉了他。桓瓖听了,神色诧异。
  “那又如何?”他神色随即如常,“能治便是药。”
  我摇头:“此药在许多人身上试过,起初亦有效用,但人身体各异,受不受得此毒亦不可一概而论。如那些试药的人身上所见,大多亦有一时之效,但不久之后,因身体无法抵御毒性,不久便会死去。”
  桓瓖闻言,面色一变。
  “此言当真?”他问。
  “我怎敢骗公子?”我说,“公子若是不信,可去问长公主。”
  桓瓖看着我,目光不定,好一会,低低咒骂了一声。随后,他的神色却有些兴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霓生,我就知道这其中定然有你!”
  他的神色配上那只黑眼眶,甚为滑稽,我忍俊不禁。
  “子泉公子既如此看重我,便该听我一言。”我正色道,“此事表公子既然选在那暗渠中过问,便是他不打算与公子追究。公子便是有理,也不可再往下做,否则如表公子所言,天下陷于大乱,只怕亦非公子所愿。”
  桓瓖神色犹疑:“可若是圣上病好了呢?”
  我说:“无论圣上病好还是并不好,公子将皇太孙留住,天下也不过是有了一个年少且毫无靠山的储君。于桓氏和沈氏而言,要对付皇太孙也仍有许多机会,岂不比拿天下大乱之险去赌更好?公子若不以为然,可想那荀氏与庞氏,他们注定落败,乃是因为他们皆豪赌之徒。他们以阖族性命为赌注,不是大获全胜便是阖族身首异处,故而不得不行事暴戾,毁坏根基而不自知。公子想那史上如他们一般疯狂的人,便是王莽那般登了帝位,可有全尸留下?”
  桓瓖不语。
  “如此,你不该只劝我。”过了会,他忽而道。
  我不解:“公子何意?”
  桓瓖看着我:“你也该劝劝他们。”说着,停了停,“尤其是元初。”
  “我家公子?”我问,“为何?”
  “他想做纯臣。”桓瓖道,“便是身居高位,他也总想着他的天下。有朝一日,他若遇上与逸之一样的事,他会比逸之还要执拗。”
  我默然。
  我知道他此言不虚。公子就算是想做肱股重臣,也是为治天下的抱负而做的。
  “这天下就算不乱,桓氏和沈氏也总有一日会问鼎权位。”桓瓖道,“无论他如何想皆无法撇开,他须得早日想明白才是。”
  我看着桓瓖,不置可否。
  “还有一事。”我说,“今夜之事,以及太子妃和皇太孙之事,公子不可告知长公主,亦不可告知其他任何人。”
  桓瓖一愣,随即摆出不以为然之色。
  “若我说了呢?”他说。
  “若公子说了,我日后便不再为公子出谋划策。”
  桓瓖:“……”
  正当他神色不定之时,门上传来响动。我和他皆噤声,看去,却见是公子走了进来。
  “如何?”他走到近前,看了看桓瓖的样子,又看看我,“未曾给他清理?”
  桓瓖“嘁”一声,大咧咧地靠在凭几上,顶着半边黑眼眶把头一撇,“那点功夫耐得我何,不必清理。”
  公子不理会他,对我道:“霓生,去取些水来。”
  我一眼应下,去院子里打水。待得回来,公子亲自将巾帕湿了,给他擦拭伤口。桓瓖果真不是什么讲内涵的人,碰得一点疼就叫,还骂人。最后,公子终于不耐烦了,将水盆丢给他,让他睡下的时候自己敷上。
  “霓生,随我回去。”公子淡淡道,“他死不了。”说罢,朝外面走去。
  我讪然,再看向桓瓖,只见他虽一脸不服气,却还是乖乖地自己拿起湿巾帕敷在眼眶上。将另一只眼睛看着我,似乎还在想着我方才说的话。
  “霓生。”公子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我跟上前去,随他离开。
  回到堂上的时候,沈冲已经不在了。公子走过去,从案上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
  若说我佩服公子什么地方,那就是他真喜欢看书,就算这么一个看上去什么也没有的旧宅子,他也能翻出书来看。
  “公子不去歇息?”我问。
  “还不累。”公子说。
  怎会不累……我正要说话,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看去,却见公子旁边的案上摆着一只碗,走近前去看,是满满的一碗肉穈粥。
  公子看我一眼,道:“站着做甚?吃吧。”
  我一愣。
  “这是给我的?”我问。
  “不是给你那是给谁?”公子道,“你申时用膳,奔波了许久,早该饿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心中不由地一暖。
  “公子特地让人做的?”我脸上微微发热,瞅着他,一边坐下一边问道。
  其实我想问,公子特地让人为我做的?
  “我见夜色已深,便让仆人做些来,可我和逸之都不饿,便留给了你。”他说着,似乎不想与我多费口舌,继续拿起书来翻,淡淡道:“快吃,送来已有片刻,再不吃便要凉了。”
  就做了一碗,还说是为几个人准备的……我心里嘀咕着,也不推辞,应声坐下来。
  那粥颇为浓稠,肉穈也甚足。我用汤匙舀起,吹吹热气,吃了一口。如公子所言,我奔波整夜,肚皮早已饿得贴起。浓稠的粥米入口,倍觉香浓。
  吃了几口之后,我瞅向公子,忽而见他也看着我,不知是在看粥,还是在看我的吃相。
  我知道自己方才吃得有些狼吞虎咽,忙斯文坐起来,假意客气道:“公子真不吃么?不若再去让仆人做些……”
  公子说:“我不饿。”
  他这么说,我自然也不好客气,继续吃了起来。
  “你方才与子泉谈过?”过了会,他问。
  “嗯。”我一边吃着一边说。
  “他如何说?”
  “他不会再对太子妃和皇太孙动手。”
  公子眉间微微松开。
  “你怎说动了他?”他有些好奇之色。
  “也并未如何说动,只是圣上身体可否康复尚未明确,子泉公子是懂得变通之人,不会一意孤行。”
  公子知道我的意思,片刻,颔首。
  “不过子泉公子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我看着他,“长公主和淮阴侯的打算,公子当是清楚,总有一日,此事还会再起。到得那时,只怕公子和表公子亦不可再两端犹豫。”
  公子看着我,片刻,淡淡一笑。
  “我不曾犹豫过。”他说,“霓生,我曾与你说过,史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世事一向如此,只不过众人总爱假装看不到罢了。”
  我有些讶异,问道:“公子是说,将来两边纷争,公子未必会再选皇太孙?”
  “两边?”公子摇头,意味深长,“只怕到了下次,不会只有两边。霓生,我只想做对的事。”
  “何谓为对?”我问。
  “裨益于天下,便是对。”公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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