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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小姐坐在屋子里,屋门和窗子都紧紧地关着,将阳光隔绝在外,方桌上放着一盏油灯,田大小姐望着面前的那盏灯,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此时此刻她一双眼睛显得如此平静。
门终于被人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田大小姐抬起头看向那人,那人渐渐地走进,终于两个人四目相对,田大小姐清晰地在那人眼睛中看到了惊诧的神情。
苏纨难以置信地看着田氏脸上的疤痕,半晌才道:“我好好待你,你却将自己折腾的这般模样。”
他的眼睛狠厉,表情有些扭曲,与往日的温煦十分不同,看着让人胆寒,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时她心中说不出的害怕,可现在她却早就已经适应。
苏纨额头上青筋浮动,好半天他才压制住对眼前女子的愤怒:“你自己已经如此,何必让孩子跟着你受苦,我们的孩子呢?”
苏纨的神情比方才温煦许多:“说吧,我会将他带走,好好对他,我还没有孩子,他是我的长子。”
田大小姐依旧沉默不语。
苏纨坐下来,看着眼前如同鬼魅般的田氏,他好像有些怜悯,他伸出手落在了田大小姐头顶。
田大小姐顿时一阵瑟缩。
“别怕,”他放轻语调慢慢地道,“我听到你的消息之后就赶了回来,你应该知晓我这些年都在找你,我心中挂念着你们母子,我曾答应过会善待你……可惜许多事并非我能一力扭转,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对自己很失望。
失望我没能推掉与长公主的婚事,更没有保护好你,这么多年你该是明白我的,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从来无心这些富贵荣华,只是想要过平静的日子,可惜……老天与我们开了这样一个玩笑,我常常悔不当初,若是当年再多坚持一下,或许就不是如今的结果。
茜娘,看着你变成这般模样,我心中真是难过……”
苏纨的话还没说完,田大小姐仿佛颤抖的更加厉害。
苏纨仔细地看过去想要再田大小姐眼睛中看到泪痕,田氏就是这样,每当他提起往事,她都会泣不成声。
女人最脆弱的时候,容易相信别人,尤其那个人是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很快田氏就会将孩子的下落告诉他。
苏纨刚想到这里,田大小姐果然抖动的更加剧烈,她肩膀抽了两下,然后脸向一旁别开弯腰吐出了一堆污秽。
伴随着呕吐是田大小姐的笑声,仿佛已经变得癫狂。
苏纨彻底愣在那里,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模样。
田大小姐笑得眼泪都淌出来:“苏纨,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我不惜将脸变成这个样子,就是怕被你找到,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让我觉得恶心,我从前是瞎了眼,才以为你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苏纨沉下脸来,他目光冰冷,面容扭曲,望着笑得癫狂的田氏,只觉得尊严被眼前这个贱女人冒犯,他恨不得立即伸出手捏断田氏的脖颈。
“咚咚咚”田氏晃动着手中的小鼓,她望着苏纨:“你想知道我们的孩子在哪里吗?不如公平一点,你告诉我实话,我也告诉你实话,否则……你就算打死我,也休想从我嘴中听到一个字。”
苏纨望着那面小鼓,目光更加深沉,勉强压住心头的火气:“你想知道什么?”
田大小姐抬起头,眼睛中仿佛有泪光:“我兄嫂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下的手。”
苏纨听得这话转头看了一眼长史,长史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苏纨放松地靠在椅子中,伸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他抬起眼睛,表情变得坦然而赤诚,素白的手指轻轻交叉,他长相十分的寻常,一双眼睛却无比的澄净,仿佛永远都不会在人前说假话,更不会有伤人之心。
“是,”苏纨回答的很是干脆,“你那哥哥莽撞的很,遇到事从来不会前思后想,将你接回去,只会害了田氏一族,你炸死被人知晓了会如何?那可是欺君之罪。”
“犯了欺君之罪的人是你,”田大小姐眼泪滑落下来,掉在她的手背上,“是你为了尚公主假称我病死,偷偷地将我藏起来做你的外室,你是怕田家挡了你的前程,没想到我哥哥一番话却引来杀身之祸,都是因为我们田家轻信了你。
我父母呢?可也是你下的手?”
苏纨微微皱起眉头,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让他没有了耐心,他还有许多大事要处置,不能一直被她牵绊在这里:“是,两个人已经重病缠身,我送他们一程,让他们免受痛楚。”
说完这些,苏纨道:“你还有什么想问?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们田家不过是个乡绅,我能庇护你们,你们应该感恩戴德,你们却处处给我添麻烦,你妄想做我的正妻,却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若不是你对我百般诱惑,我怎会留你做外室,不守本分、不知廉耻的女子,落得这般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害死了你的兄嫂、父母,又将自己变成这个模样,还要害你的亲生骨肉不成?不要再以这个面目让他蒙羞,我将他带走之后会给他一个尊贵的身份,让他将来读书入仕……”
“咯咯咯,”田氏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尚且在长公主裙下苟延残喘,他日公主厌弃了你,你就会被赶出长公主府,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种话,又有什么东西真正是你的?
你们苏家也要靠着长公主才能度日,没有长公主苏老太爷早就入狱,你说不得只是个走街串巷的铃医。”
苏纨终于完全被激怒,他恶狠狠地看着田氏:“贱人,你以为我真的愿意要你生下的贱种,你和你的儿子已经没有了机会,至于公主……你很快就要去见她。”
田大小姐听到这话仿佛怔愣住:“你说什么?公主在哪里?你不怕公主知晓你做的那些事。”
苏纨扬起嘴角,露出冷漠的笑容:“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可怕。”
苏纨拍了拍手,长史立即走进门,长史抽出手中的匕首向田大小姐走去,不顾田大小姐挣扎,一刀就刺向田大小姐的胸口,田大小姐瞪大了眼睛,整个身体渐渐软下来。
苏纨看着田氏那双还没有完全变成死灰色的眼眸:“到现在你也不知道,你面前的是什么人,这大好的河山,总会有我的一份,常州、苏州乃至南直隶都会在我手中,我才是真正的王,绝不是靠着裙带上位的驸马。”
安义侯死了,长公主死了,田氏也死了,与他作对的人都要死。
田大小姐的身体向地上滑去,苏纨弯起了嘴角,就要转身离开。
忽然有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第三百章 无路可逃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苏纨整个人愣在那里,方才脸上那意气风发的神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诧。
因为方才说话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华阳。
华阳不是死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苏纨看向长史,长史始终低着头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又落在田氏的身上,那本该已经倒地气绝身亡的田氏竟然还没有死。
此时此刻田氏那双眼睛如她年轻时那般的明亮,里面满是勃勃生机,甚至掩盖了她如今的丑陋,与他四目相对之后,她眸子中浮起一丝悲哀的神情。
田氏慢慢地站起身来,身上是长史方才刺入的利器,只是那柄利器只有握柄没有刀锋。
苏纨向后退了两步,方才田氏在这里是故意引诱他说出那些话。
长史背叛了他。
怪不得一路来到这里时,长史一直低着头,他因为经过一场战事,精神损耗太多,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今他全都明白了,这是华阳设下的圈套,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他。
“怎么不说了,你不是真正的王吗?一个王便是到死都不能丢了威仪,常州、苏州乃至南直隶,您想要的并不多,男子可以驰骋沙场、可以入朝为官,做出一番事业,一展抱负,而我也可以帮你。
却不该这样蝇营狗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达到你的目的。”
屋子里屏风撤开,华阳长公主端坐在那里。
夫妻这样相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苏纨一直沉默不语。
华阳长公主低声道:“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吗?”这话恍若回到了新婚那日,她也是坐在床边等着他,他也是站在那里半晌都不曾走过来,于是她开口询问。
隔着红红的盖头,隐隐约约看着他身影渐渐接近,她心跳如鼓,终于从此要相守白头。
原来,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走过来。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华阳长公主低吟着,当年成亲,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刻,喃喃地说出来,声音是那般的温和,那般的柔情。
华阳长公主道:“我始终不是你的青山,而我却曾那般相信。
曾经苏家勾结学政出卖考题,我惩戒苏家,让长辈在我面前保证绝不再犯,折了苏家长辈的脸面,我看似如此冷漠无情,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这样做是为了谁?我对此放任不管,才愧对苏家先祖,不是苏家妇该做之事,我虽然贵为长公主,却也不能无视大周律法,即便此时我能为苏家遮掩,他日苏家做出更大的错事,我无力承担之时要怎么办?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就算不去顾及苏家人,也要为你着想,真的闹出大事来,圣上不会惩戒我,必然命我离弃苏家和你。
到了那种地步,我带给苏家的就不是荣华富贵而是灾祸。
在宫中多年,见过太多的是是非非,我也知道必然会有人利用我与圣上的关系,从中谋利,买通苏家人就是最好的捷径,因此我更加谨慎行事,远离政局,不轻易进宫,这样便不会被卷入各种争斗之中。
我一直将自己当做苏家妇,却不曾想你心中并不是这样思量。”
苏纨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华阳长公主说着看向田大小姐:“至于纳妾为你生子,我也是真心的,我以为你不肯答应是对我的珍爱,而后我慢慢发现你的心思我并不懂,你将一切做的都太完美,这些年的朝夕相处,我也渐渐明白,在你心中我始终是长公主,不是你的妻子。
于是我们只见开始渐生嫌隙,而你对此视而不见,仍旧对我温柔相待,我常常想,什么时候你才会揭下脸上的伪装,露出真容。
可我也期盼着,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想象,而你本就是君子如玉……
人就是这样善于欺骗自己,来常州之前我还心存妄想,如今你亲口说出来,我也该死心了。
一切皆是我错,如果没有我,常州也不会有此灾祸,我会回京请罪,你也伏诛吧。”
华阳长公主的话说完,苏纨忽然整个人跪下来:“公主救我,我只是昏了头,公主高高在上如一轮明月,而我一无是处……越想要向公主靠近,心中越生龌龊,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请公主救我一命,常州的事与我有关,却也不全然是我一人所为,有人蛊惑我行事,这人身份非同小可,就在公主身边,我只是他手中一颗棋子,不除掉他,大周恐怕永无宁日。”
华阳长公主听到这话皱起眉头:“你说那人是谁?”
苏纨道:“我来到常州时,他曾写过一封书信与我,公主一看便知。”
苏纨说着伸手去袖子里拿信。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小心袖箭……”
话音未落,苏纨袖口寒光一闪,几支袖箭直奔华阳长公主而去,几个护卫立即上前营救长公主。
苏纨趁机向推开门向外跑去。
院子里苏纨的护卫立即上前将他护住,几个人径直奔向大门。
或许是因为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华阳长公主的人竟然没有追上来。
苏纨盯着面前那扇门,只要冲出去他就又可能会逃脱,江阴城中有不少他安插的人手,这里离海岸很近,他事先留了一艘大船,以备不时之需,万一一切败露他还可以坐船离开大周。
大门没有上栓竟然一推就开了。
可让苏纨没有想到的是,门外站满了人,苏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王玉臣。
苏纨皱起眉头,王玉臣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苏大人,您要去哪里?”王玉臣说着转身向身后看去,“您是不是在找他们?”
人群自动让开,后面有许多人被绑缚着压在地上。
王玉臣道:“这些是苏大人留在常州的人手吧?我们替您将他们找到了。”
苏纨整个人一颤。
“大人,怎么办?杀……杀出去吧!”
苏纨攥起手,前面是王家这些商贾和百姓,后面是华阳的护卫,他好像已经无路可走了。
第三百零一章 论罪
苏纨彻底冷静下来,没想到王家还有这样的本事,王玉臣本该是百口莫辩,王家只能因此依附于他,不成想他们暗地里与他作对。
可见早在他没有出征之前就有人在暗地里安排一切。
是谁?
安义侯大小姐?
或者还有其他人。
“王玉臣,”苏纨冷冷地道,“你在衙差上门之前脱逃,如今却在这里污蔑本官,或许这些人原本就是你安插在江阴的,如今见事不好,反咬一口赖在我的头上。”
苏纨说着转头向身后看去:“公主,许多事不是您想的那样,常州情形复杂,我一心对付倭人,惩办了常州的官员,必然被人心存怨恨,我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就想方设法诬陷,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公主不能随便相信这些人。
王家在常州眼线遍布,这些商贾表面上对朝廷毕恭毕敬,背地里不知做些什么事,公主定要小心,尤其是这个王玉臣,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他们不会像驸马一样,用袖箭来对付我,”华阳长公主被人保护着走近院子里,此时此刻她面容冰冷,“到了如今的地步,你还不知悔改。”
苏纨摇摇头:“公主已经被人蛊惑,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只能先离开,我射出的袖箭也是虚张声势,公主身边护卫的身手我很清楚,不会伤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