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波折,此时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他皱起眉头:“宁王安排亲卫去歇着了,余江呢?他们也不在院子里吗?”
冯顺道:“在。”
余江他们在就好。
皇帝松口气:“不用惊慌,明日朕再去问宁王。”
冯顺向窗外看去:“皇上,这凤阳的军队仿佛比向朝廷报备的要多,您不觉得很奇怪吗?凤阳兵强马壮,宁王何时有统兵之才,现在这样的时候,我们的亲军本就不多,若是被人算计,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忽然觉得冯顺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喊了一声:“余江。”
余江和几个亲卫在路途上受了伤,好不容易将皇上护送到了凤阳,亲卫也都松了口气,只留了几个人值守。
余江也是刚刚才睡着,突然听到皇帝的声音,立即爬起来查看情形。
“皇上。”余江立即上前行礼。
这个无论何时都目光锐利的人,如今也是面色苍白,一双眼睛通红,里面写满了疲惫,皇帝看着这样的余江,忽然又心慌起来,他能依靠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
皇帝立即问过去:“这里是否有不寻常之处?”
要说不对的地方,那就是太有规矩了,小小的凤阳府一切井然有序,无论是将士还是民众都好像对眼前的情势十分自信。
余江也想要将此事禀告皇上,可不知要怎么说。
“微臣本想着明日出去查看,”余江润了润嘴唇,“若是皇上觉得不妥,我就将亲军唤过来。”
皇帝起身披上衣衫,若不是亲军伤亡太多,他今日就会让亲军接管凤阳。
冯顺眼睛微亮:“皇上,现在接管凤阳也不晚啊,突然行事正好试试凤阳的深浅,如果宁王对皇上忠心耿耿,就会心甘情愿地听皇上吩咐,否则……我们也能立即动手拿下凤阳城。”
皇帝眼睛一亮,到底是冯顺聪明,关键时刻能够为他筹谋,他看向余江:“你出去整顿亲军,一会儿前往卫所接管凤阳兵马。”
余江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走出屋子他下意识地回头,冯顺的话没有错,可他总觉得方才冯顺显得格外的急躁。
今夜动手有利有弊,虽然能让宁王措手不及,容易得手,但亲军也没有修整过来,加上他们对凤阳不是很了解,宁王真的有别的心思,两军对上,亲军不一定能取胜。
余江满怀心事地走出院子,门口的守卫没有盘问他,仿佛凤阳对他没有任何的防备,余江依旧不敢大意,一路到了亲军驻扎的营地。
营地静悄悄没有任何的响动,余江心中一紧,快步走上前,撩开了军帐的帘子。
月色照入帐中,大帐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余江的冷汗立即从额头上冒出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半晌才回过神来,立即向另外一顶军帐走去,依旧似乎空空如也。
人仿佛一下子不见了。
凤阳真的有问题,怪不得院子守卫没有阻拦他进出,因为他们已经是插翅难飞。
来到这里,再也别想出去。
余江抽出腰间的长剑,想要立即回到院子,护着皇上冲出凤阳,可他刚刚向前走了两步,周围忽然亮起了火光,渐渐地向他围过来。
“宁王,”余江大喊一声,“你要做什么?谋反吗?你们想要投靠张家还是东南的宋成暄。”
余江瞪大眼睛看着周围,只要宁王露面,他会想方设法上前击杀宁王,宁王一死,他们也能多几分胜算。
然而没有人应承他,余江知道宁王定然就在附近。
余江又大喊一声:“宁王,你在哪里,出来与我说话,你们投靠宋成暄又有什么好处,保皇上回到京城才是正途。”
黑暗中的宁王缩着头,听到余江那惶恐的声音,不禁有几分得意,他其实有一肚子话想要说,不过他行事很小心,有些人太过倒霉,多说几句话也会引来杀身之祸,他这个连喝水都小心的人,决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余江想要放手一搏,当他挥出第一刀时就知道自己没有了机会,上前擒拿他的人身手了得,一招过后他就已经落了下乘。
他眼前这些人不是张玉弛的兵马,更非养尊处优的亲军,这些人就是一柄经过仔细打磨的刀刃,锋锐迫人。
余江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条绳索将他捆绑起来,让他动弹不得。
终于他听到宁王的声音。
“你说错了,不是我投靠了宋成暄,”宁王道,“这凤阳城里里外外都是宋成暄的,你们撞了进来,也怪不得我。”
看到余江怨毒的眼睛,宁王又缩了缩头,小心地躲藏在护卫身后,谁知道余江身上还有没有能够杀人的暗器,人急了,牙齿也能当利刃。
余江挣扎着,额头青筋爆出,原来他们从开始就错了,自己踏入了牢笼之中,如今大势已去,再也没有了机会。
……
皇帝看着冯顺。
冯顺显得十分焦躁,双手紧紧地握着,仿佛已经大祸临头。
外面传来动静,冯顺立即走上前。
“大人,”内侍低声道,“余大人还没有回来,恐怕……”
冯顺已经有所意料,他转头看向皇帝,到了这一步,他只能铤而走险:“调动所有人手,将皇帝带出凤阳。”
内侍立即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皇帝留在这里就会变成一颗死棋,挟持皇帝离开,大周皇帝这条性命还有些用处。
冯顺转身回到皇帝身边:“皇上,亲卫和余大人可能都出事了,为今之计,我们要设法离开这里。”
第七百九十九章 不舍得你死
皇帝手中拿着长剑,被几个亲卫和冯顺等人护着一路向院子外冲去。
看着拿剑挡在他面前的冯顺,皇帝一时错愕,他没有料到冯顺还有这样的身手。
不过他们真的能逃走吗?
离开这院子之后,还要离开凤阳城,就算能够逃脱又该去哪里,皇帝一时茫然。
“皇上,快!”冯顺催促着,“后门打开了,我们从那里离开。”
皇帝一时没有回过神,他总觉得今晚的事太过出乎意料,不止是宁王谋反,还有他身边的人仿佛也有所不同。
“皇上,不能耽搁了。”冯顺再次催促。
皇帝抬脚向前走去。
院子的后门果然已经被打开,不知从哪里来的几个人拦住了后门的守卫。
“大人,”其中一个人上前与冯顺说话,“凤阳府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已经去了北门,我们会想方设法打开城门,您一路向北自然有人接应。”
冯顺点了点头。
皇帝看着那与冯顺说话的人,此人穿着一身短褐,不是他的亲军,也不像是朝廷的眼线。
“那人是谁?”皇帝等冯顺回来立即开口问过去。
冯顺目光一闪:“余江大人特意留了人手在外接应,以免会有差错。”
皇帝点点头,余江一向谨慎,不过为何方才余江离开时没有与他说起。
“皇上,”冯顺看出皇帝的疑惑,“有许多事您不知晓,等出了城奴婢再跟您仔细说清楚,宁王谋反被我们拆穿,奴婢怕他因此向皇上下手,皇上在凤阳城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若是有个闪失……宁王装作一无所知,谁也奈何不了他。”
皇帝点点头,宁王会怪在张家头上,然后就有了借口进京擒拿张玉弛,他就算死也不能做了宁王的垫脚石。
“走。”皇帝抽出腰间的剑与冯顺向北门而去,出了凤阳城,让天下人都知晓他的行踪,宁王就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他动手,弑君的罪名永远也洗不清。
冯顺扶皇帝上马向城北逃去。
离城门不远就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已经有人马在那里对上了城门守军,皇帝远远地看着那生死搏杀的场景忽然停下了马。
他似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追赶声越来越近。
宁王既然已经抓了余江,必然会前来对付他,他这样仓皇的逃离就是做最后的抗争,光凭他手中的这些人怎么可能逃出去。
逃不走了,皇帝第一次感觉到悲哀,他是坐在龙椅上的大周皇帝,他一句话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可现在他却在四处奔逃。
身边的人一个个起兵谋反,一个个背弃了他和朝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他这个皇帝却找不到立足之地,离开凤阳又能去哪里?辛辛苦苦前去的地方,或许就是下一个凤阳而已。
也许感觉到皇帝的退缩,冯顺转过头:“皇上,快走。”他已经压上了所有人,他吩咐心腹唤来了暗中躲藏的人手,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冯顺几乎红了眼睛。
“朕要去问宁王,”皇帝道,“问问他到底要做什么,如果他也想要皇位,凭他如何能对付张家,宁王不敢杀朕,朕死了张家手中握着的皇子就真的成了新帝,所有人都要向新帝臣服,宁王没有那么傻,他不会杀朕。
朕安然无恙,可以过继宁王的子嗣,让宁王一脉顺理成章承继皇位。”
皇帝仿佛想到了好法子,眼睛豁然一亮,仿佛为自己找到了出路,解决了眼下的困境,以后还有机会徐徐图之。
“皇上,”冯顺咬牙道,“您还没看出来吗?这里不是宁王做主,宁王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操练出这样的兵马。
这里离东南这么近,却如此安定,我们刚到凤阳城,就有运送粮草的车马出城北上……”
皇帝听着冯顺的话,脸色愈发难看:“是宋成暄,宁王和宋成暄早有勾结,他前来凤阳就是为了帮宋成暄。
原来他们早就合谋算计朕的江山,朕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冯顺道:“先皇处置了魏王,宋成暄定要为魏王复仇,皇上您不能留在这里。”
“东南、凤阳、山东、奴儿干,”皇帝目光有些涣散,“他都握在手中,除此之外还有哪里?
太后说过,五年内朕还有机会,还不到五年,朕就要这样输了吗?”
“皇上。”
冯顺再次叫喊,可皇帝却依旧自言自语。
“当年就该斩草除根,杀了所有与魏王有牵连之人,一步错步步错,先皇为朕留下了这样一个祸患。
早知如此,朕第一次见到宋成暄时,就该让亲卫出手斩杀了他。
晚了,晚了。
最可笑的是,朕还自己跑来了这里,没有等他动手,朕自投罗网。”
皇帝说完这些,真就古怪地笑起来,笑了半晌他大声道:“宋成暄在哪里,让他来见朕,到了现在他还缩头缩脑地躲在后面。”
皇帝忽然调转了方向朝城内走去。
“皇上。”
皇帝感觉到手臂一疼,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然后他看到冯顺扭曲的表情。
“皇上必须与奴婢离开。”
冯顺声音带着几分阴狠。
“放肆,”冯顺的态度让皇帝恼怒起来,“你要做什么?也想谋反不成?”
皇帝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喉咙上一凉,一柄利刃横在了他脖颈上,皇帝打了个冷颤,半晌才回过神。
皇帝慌张地道:“你要做什么?”
刀锋一动,皇帝感觉到皮肤被割开,热血顿时从伤口中淌下,皇帝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离,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表情凝固在脸上。
“你想要落入宋成暄手中,我还不想,”冯顺道,“如果不能离开凤阳,你就别想活下来。”
冯顺的声音冰冷,其中夹杂着几分厌恶:“先皇四处追杀前朝遗民的时候,将我们当做是苟延残喘的废物,一定没想到他的儿子连废物都不如,事到临头,贪生怕死,连最后一搏的勇气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说完这话,冯顺拉扯着皇帝向城门走去:“若非想要看着大周内乱不停,我早就动手杀了你,简王拉拢我时,还以为我是对你忠心才不肯迎合他,他想错了……我是要看着大周朝廷衰落,你这样一个阴狠、多疑的人坐在皇位上,我的期望很快就能实现。
简王死了之后,张家也贿赂我,让我见机行事向你下手,我还是没舍得,你活着大周才会更乱。
所以……想活下来的话,就与我一起走,我可能是唯一一个想要你活着的人。”
第八百章 昏君
皇帝登基之后,冯顺就在养心殿侍奉,仔细地照顾着皇帝的饮食起居,皇帝对冯顺颇为满意,很快就将他提拔为身边的内侍。
冯顺的性子也不错,就算颇被皇帝信任,做事依旧小心翼翼,就算是太后娘娘也挑不出冯顺的错处。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前朝的余孽,若不是亲眼所见,皇帝绝不会相信。
皇帝被冯顺紧紧地按着身子向前走去。
脖颈传来的疼痛将皇帝从震惊中拉扯到现实。
冯顺为何一定要带走他?
鞑靼与前朝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冯顺是要将他交给鞑靼人,冯顺找来的那些人手,恐怕也是鞑靼早就安排好的。
落入鞑靼之手会是什么下场?皇帝打了个冷颤。
鞑靼不会痛快杀了他,只怕他会受尽屈辱,想到这里皇帝停住脚步,他不能做那个被人嘲笑的君主,以这样的方式流传后世。
感觉到了皇帝的挣扎,冯顺手上加重了力道:“皇上,我劝你顺着我的意思,你想的主意全都是错的,丢了京城又丢了亲军,再这样下去定会丢了性命。
人不能一辈子都做错事,您说对不对?”
皇帝眼睛仿佛要淌出血来,冯顺这些话如刀般刺在他身上,一个太监竟然也敢这样唾弃他。
就在这时,城墙上似是火光一闪。
立即有人喊道:“有埋伏。”
冯顺一怔,立即顺着声音看过去。
“休想将我交给鞑靼人。”皇帝看准时机,拼尽全力向冯顺撞过去。
“嗖”一支箭随即而至,冯顺下意识躲闪,皇帝借此逃离了冯顺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