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到十里亭了。”
徐清欢今日已经听到母亲说了三遍。
十里亭。
母亲给父亲留的最后底线,如果父亲没有在十里亭相迎,回去看到的将是爱妻冷冰冰的脸。
“娘,明日我们定然能看到父亲,您就安心吧!”徐青欢将安义侯夫人扶到床边坐下。
“回去不许惹你爹生气,”安义侯夫人叮嘱徐青安,“无论你父亲说什么,你都虚心受教,不可顶嘴,他越是瞪眼你越要低头。”她和侯爷生气,侯爷就是这样才能让她心中舒畅些。
徐青安摸了摸膝盖,好在母亲没说让他跪下来,他可没有父亲的膝盖硬实,他小时候又一次看到父亲在母亲房中半跪着求饶,那场面不可描述的……让人舒畅。
让母亲歇下,徐清欢和徐青安走出了门。
客栈的大厅里多了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张真人一脸笑容:“女娃娃、小友,好久不见啊!”说着他指了指一桌酒菜,“小友,要不要也喝两杯。”
徐青安还没说话,凤雏怀中的肥鸟已经展开翅膀“啊”“啊”两声向张真人飞去,张真人立即捂住了头躲避,方才高深莫测的模样一扫而光。
凤雏看得津津有味儿。
徐清欢吩咐凤雏照顾好肥鸟,走回自己的屋子。
不多一会儿,只听徐青安道:“妹妹,有人到了。”
徐清欢应声后,门推开,宋成暄站在那里。
“咦,”徐清欢道,“宋大人还没有被兵部关押啊。”
她说的十分随意,他答的也很痛快。
“看起来还要等几日。”
徐清欢不禁笑了,抬起头看到他眼睛中闪动的光亮,看样子他的心情不错,看来有所收获。
徐清欢有些好奇:“你找到人了?”
“差不多。”
也许是案子终于有了进展,宋成暄显得十分放松:“你呢?有没有想到法子让冼大人开口。”
她含笑不语,显然是让他先说。
宋成暄刚要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凤雏的声音。
“侯爷,侯爷来了。”
第七十八章 团聚
徐清欢听到外面的呼声,整个人不禁一僵,难以控制的鼻子发酸,眼前一片模糊,几乎忘记了屋子里还有人在,转身就向外面走去。
刚刚重生时,见到母亲她就愣在那里,以为一切都是假的,母亲还以为她病了,柔声唤了她半天,然后她抱紧了母亲,哭得像是个孩子。
在凤翔时生怕前世的事重演,若让她再错过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即便重生又能如何。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就像见到母亲那一刻一样,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经过了那么多岁月,她还能回到从前一家人重新站在一起。
老天真是厚待她,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便是让烈火灼烧她十次,换来一瞬间的团聚,也值得了。
眼看着父亲慈祥微笑的脸,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推开了挡在父女中间的人,大步到了她面前。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一路上颠簸受了委屈,就不该让你们母女两个去凤翔。”
父亲高大的身影停在她面前,伸出一只大手轻轻地拍抚她的后背。
她想起时候父亲将她扶上肩膀,带着全家人一起出去看花灯,她低下头就能看到母亲微笑,哥哥在向她做的鬼脸。
母亲担忧她胃口不好,从来不让她吃外面的东西,哥哥就偷偷将买来的糖稀喂给她,一转头被母亲发现,她面目含泪,就算应付过关,转头她就又会向哥哥张开嘴。
她如今还记得那糖稀的味道。
泪流到嘴边,竟然是甜的。
父亲虽然已经许久不曾带兵,却仍旧每日坚持练拳脚功夫,骑射自然也不会生疏,站在那里腰背挺拔,身上还是那种武将特有的风采。
“女儿没受什么委屈,女儿只是有些想念父亲。”
如果她再不说话,恐怕父亲护女心切会将脾气发在别人身上。
听到女儿这样说,安义侯还是半信半疑地乜了眼被他推到一旁的儿子,离京这么久,女儿仿佛长大了许多,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懂事,这不肖子却越活越回去的样子,安义侯眼角一跳,脸色变得难看。
在父子俩刚刚对视,还没有冒出火花之前,安义侯夫人恰时出现,安义侯的脸上的冰霜立即就像被风吹散了般:“素英,这一路辛苦你了。”
说着也不顾身边有人,上前拉住了妻子的手。
安义侯夫人的脸立即红了,埋怨着道:“不是让人回去说了,我们会径直回家,侯爷在府中等我们就好了,怎么还迎过来。”
安义侯道:“正好做完了事……在府中还要再等一天……”
“侯爷还没用饭吧,”安义侯夫人吩咐身边的妈妈,“快去准备一下。”
安义侯没有拒绝,一双眼睛看着妻子儿女围在身边甚为满意,目光落在徐清欢身后的房间时,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徐青安:“住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去问清楚,客栈里都住了些什么客人。”
“问了,”徐青安道,“母亲和妹妹可以安心住,上面这些房间都是留给女眷的,不会有外人进来。”
安义侯指了指徐清欢身后:“那间房呢?”
“是给妹妹的。”
门关着,屋子里亮着灯。
徐清欢忽然想起宋成暄还在里面。
父亲怎么突然关注起她的屋子了?她与宋成暄私下里见面,只有哥哥和身边的人知晓,还没有禀告父母,若是就这样被撞到,她好像要费一番功夫来解释。
徐清欢正要上前挽住安义侯的胳膊,安义侯却向那间屋子走去。
宋成暄坐在椅子上,目睹了安义侯一家人的团聚。
他的耳边响起的是安义侯的脚步声。
步伐轻快、有力,可见功夫依旧很扎实,这间屋子的门虽然被关上,隐隐约约还能透过那扇小菱窗看到安义侯的身影。
安义侯轻声安慰女儿,一家人如此其乐融融。
这种气氛却与他格格不入。
宋成暄不由自主地微微攥起手,他耳边是厮杀的声音,眼前一片血红,一柄剑穿过他的身体,刺骨的寒意他如今都清楚的记得。
午夜梦回时,常常会被那种记忆中的疼痛惊醒,他至今受过那么多的伤,却都没有那次的疼痛。
宋成暄站起身,手握紧了剑柄,仿佛就要将利刃从中拔出,他的眼睛中是冷峻和化不开的寒意。
可最终他松开了手,转身向窗子走去。
安义侯推开了门,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桌上的一盏灯。
窗子打开着,一丝冷风从外面吹进来。
见屋子里没人,徐清欢松了口气。
“窗子也不关好,”安义侯道,“万一受了风可怎么得了。”
凤雏见状立即快步走进去将窗子关紧。
“都挺好,”安义侯将妻子、女儿反复打量了一遍,看看身边的管事、小厮、丫鬟,还有那只神气的肥鸟,然后才踏实地坐下,“我早就想去凤翔接你们,却没想到苏怀出了事,莫须有的罪名压下来,幸亏有简王在其中周旋,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罪名倒是来得快也去得快。”
说到这里,安义侯脸上流露不满的神情:“如今税银找到了,文书到了京城,简王就拿着进了宫,一天也没耽搁就让人将苏怀放了出来,都察院还想生事,让简王几句话顶了回去,来京中为苏怀诉冤的百姓也散了,总归是有惊无险。”
安义侯夫人道:“想想凤翔的事,到现在我还胆战心惊,侯爷你也差点被牵连进去。”
安义侯并不清楚其中内情,看着爱妻眼睛红了,心中更是一软:“好了,现在不是没事了,我是没想到族中二哥、三哥早就包藏祸心……现在总算了结清楚……”
“到底有没有了结,现在还不知道。”安义侯夫人看向徐清欢。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整桩案子都没那么简单,不管是凤翔的案子,还是广平侯府的奸细,我觉得有好多细节还说不清楚。”就算现在最有嫌疑的人是王允,但她相信光凭王允一人也无法如此布局。
也许查到最后,就会发现就连王允,也是被人放置的一颗棋子。
提起广平侯,安义侯面色沉重起来:“广平侯被留在京中,等候案子审结,西北的兵权恐怕也要交付给旁人了。”
“啊,”安义侯夫人有些惊讶,“广平侯在西北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广平侯夫人是奸细,别说皇上不肯再相信广平侯,素来与广平侯不合的官员也趁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墙倒众人推,可怜广平侯一世英豪。”
这些话不宜在客栈里说太多。
一家人叙了几句家常,安义侯才想起被丢在一旁的儿子:“你又有没有惹祸?”
本着不好欺骗父亲的精神,徐青安点了点头。
安义侯脸上呈现出暴风雨前的宁静,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不知悔改。”
徐青安点头,但是很快他有不自觉地摇头。
他要……改什么啊。
眼看着安义侯如雄狮般起身,徐青安慌张地道:“爹,娘让你吓着了。”
趁着安义侯去看爱妻的功夫,徐青安像个纸片人般,靠着墙溜走了。
“在外不教子。”
安义侯默念三遍魔咒,恢复了正常,一脸亏欠地看娇妻:“都是我生了个不肖子,你消消气,我给你揉揉脚。”
躺在床上,身边是爱妻,安义侯觉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可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朝局。
安义侯夫人道:“我在凤翔听说广平侯进京求娶清欢,心里有些焦急。”
安义侯道:“你们都不在家中,我怎么可能会答应。”
“多亏你没应,广平侯世子爷八成凶多吉少了,这些年……大周乱糟糟,我真怕。”安义侯夫人说着攥紧了安义侯的胳膊,将头依偎了上去。
“说到清欢的婚事,”安义侯叹了口气,“当年我们都已经给她订过亲了,我是真喜欢那个孩子……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如果一切都好的话,说不定我们已经在为清欢筹备嫁妆了。”
安义侯夫人明显地感觉到安义侯的手臂在微微发抖,她死死地攥紧了安义侯。
“可惜,没有如果。”
第七十九章 有罪
清欢的心情很好,周围渐渐繁华起来,一阵风吹过,卷入了阵阵花香。
这里是她熟悉的京城,而不是那个囚笼。
马车停在安义侯府前。
徐清欢下车就要去搀扶母亲,安义侯却已经先一步将夫人从马车上接了下来。
看着父母恩爱的模样,清欢抬起头。
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
前世母亲去世之后,安义侯府就留给了五叔一家,从此之后她很少会登门,不是因为她与五叔不亲近,而是每次看到府中的景致,她的心都如针扎般疼痛。
直到准备离开京城去往北疆时,她几次踌躇要不要回家看看,最终她也只是在出京的路上,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安义侯府的大门。
冰冷而静寂,仿若当时她的心境。
她像是丧家之犬逃离京城,也许后来李煦有机会起兵攻入京城,成就他心中的大业登基为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子女绕膝,李氏从此鼎盛繁华。
那也与她无关,她已经谢幕。
现在却不同,就像是噩梦一场,重新站在阳光之下,心中的阴霾渐渐都被赶走,最后的恐惧也去的干干净净。
“啊”“啊”。
随着叫声响起,肥鸟又落在徐清欢肩膀上,用它那额头上软软的羽毛去碰触徐清欢的鬓角,仿佛在催促她回家。
“回家。”
徐清欢抬起头快步走进门。
听说夫人、世子爷、小姐都回来了,家中的管事也都精神起来,整个侯府上下收拾的干干净净。
银桂带着人将她屋中的幔帐都换成了桃红色,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花斛里插着几支牡丹,桌案光可鉴人似的,徐清欢趴在上面就不想起来。
“大小姐,”银桂笑着道,“我让人烧水,您洗个澡去床上躺躺吧,侯爷怕你们舟车劳顿,已经吩咐下去,今天侯府不待客,不会有什么人前来。”
是啊,回到自己家中就是能随性些,但是现在她还不能歇着,她得去看看冼大人。
……
安义侯望着癫狂的冼轻尘叹了口气:“冼大人曾遮掩身份多次往返于朵甘思和大周之间,他十分了解朵甘思的情形,与当时朵甘思掌事的康吉土司有了往来,康吉土司年纪越来越大,对朵甘思土司之间不断的争斗也十分焦虑,冼轻尘觉得也许能在康吉土司有生之年达成和谈,大周可以效仿前朝对朵甘思招安,换来了几十年的休战。
没想到冼轻尘大周官员的身份被揭穿,他也因此入狱,兵部想要营救冼轻尘,若是能够促成和谈自然是最好,不能让冼轻尘多年的努力白费。
朝廷采纳了兵部的建议,命礼部寻找合适人手出使朵甘思,只要一切顺利,冼轻尘也会被放回,结果整个礼部也只有王允愿意前往。
王允与冼轻尘私底下也有过来往,十分敬佩冼轻尘的为人,明知此行凶险却还是愿意一试,不想中途朵甘思突然翻脸,声称大周以和谈为目的,其实是要重创朵甘思,王允也被押入大牢,受了许多酷刑。
两个人九死一生才从朵甘思逃出。”
徐清欢仔细地听着:“现在朵甘思已经不是康吉土司主事了吧?”
安义侯道:“康吉土司在那一战中受伤,不久就故去了,布让土司勉强接替了康吉,不过这些年布让好似越来越衰弱,被年轻的错纳吞并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土地,我听广平侯说,错纳野心勃勃,想要一统整个朵甘思,将来必定是西北一大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