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退出,她也会一查到底,彼此个行其责,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我知道了,”张真人道,“不是公子要晾着徐大小姐,而是徐大小姐晾着公子,公子会不会觉得徐大小姐很无情。”
一句玩笑话,却收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张真人不敢继续说下去。
宋成暄眯起眼睛。
张真人立即走出了屋子,在公子身边时间长了,对公子的情绪他还是很了解的,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他们都要远远地躲开。
撞见门口的永夜,张真人眨了眨眼睛:“如果没有事要禀告,我劝你还是不要去。”
永夜黑着脸:“你又乱说话。”
张真人叹口气道:“我还不是为了宽慰他。”
张真人走了之后,院子瞬间变得安静的可怕,永夜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
京城的一处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蹲在那里,这乞丐刚来了不久,开始还被这片的乞丐追着欺负,到了后来没有人再去打他,反而会给他一些饭食让他充饥,有时候是半碗馊饭,有时候是散发着臭味儿的鸡爪。
因为他是在太可怜了,不知道经历过什么苦痛,他身上满是伤口,头发也少了一大片,裸露出来的头皮看起来血肉模糊,而且散发着一股股腐烂的臭味儿,苍蝇、虫子在上面飞来飞去,开始他还会伸手将蝇虫赶走,后来他也没有了力气,就任由它们去了。
早晚他都会成为一具尸身,让更多的虫子蚕食他的皮肉,这就是他的归宿,谁也无法改变。
大多数时间,他都垂着头,仿佛在昏昏欲睡。
偶尔被巡逻的衙差踹醒,衙差抓住他的头发,让他露出面容来,不过下一刻众人就被吓住,那脸也是同样的血肉模糊,一只眼睛已经瞎了,眼皮贴在干瘪的眼眶上,看着说不出的恶心。
“去养乐院里,今天有大户人家救济。”
他这才爬起来跟着乞丐们一起向养乐院走去,就在他离开的时候,所有人看到了地上那令人作呕的脓血。
这人身上的皮肉都坏了。
其中一个衙差皱起眉头:“应该将他赶出城。”
另外一个面露不忍:“算了吧,没有几天好活了,何必再为难他。”
就这样,乞丐就在街头游走,看着人来人往。
身上的疼痛一波波地向他压来,死亡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可他还不能死,他还要找到一个人,救一个人,让他体体面面地活着,体体面面地离开。
乞丐抬起头,露出一只晶亮的眼睛,然后他继续低下头,看那一双双走来走去的脚,他已经看了好多天,脑海中出现了各种不同的人。
商贩、普通百姓、乞丐、衙差、大户人家的下人,这些人都有自己特有的装扮、气味儿和习惯。
只从一双鞋就能辨别出那人的身份。
如果他的鞋底已经磨薄,那肯定是因为走了很远的路,明明急匆匆地赶进城内,却突然放慢了速度,在城中一圈圈地转,若无其事地查看四周的情形,不愿意去酒店里吃饭,只在角落里嚼一些干粮,更不会找地方投宿,身上还有一股特有的腥膻味儿,那么这样的人就会引起乞丐的注意,因为这个人是他要找的朵甘思的信使。
然后乞丐像跗骨之蛆般贴上那信使,直到信使将从朵甘思的密信交给前来接头的人手中。
乞丐的任务完成了,前来捉拿的官兵将两个人团团围住。
两个人发现周围有埋伏,知道上当,朵甘思的信使将密信放进嘴中,想要毁灭证据,那乞丐却已经上前摘掉了信使的下颌,同时手中的利刃抵上信使的胸膛。
如果没来得及从信使口中夺密信,那么乞丐会毫不犹豫地开膛破肚,将证据拿在手中,因为这信函上面的字,一旦湿润就会化开,再也无法辨认。
乞丐只有这一次找到证据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
现在只要将两个人压入大牢审问,就能找到更多的线索,运气好的话,直接抓到大周通敌朵甘思的官员。
兵部尚书洪传庭和宋成暄走了过来。
顺利抓到了人,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洪传庭道:“京中有人与朵甘思的探子来往,非同小可,我会立即写文书报朝廷,这些人先押入刑部大牢,等有了确实证据再另行提醒旁人。”
“恭喜大人。”方才退到一旁的乞丐忽然开口。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洪传庭不禁惊讶,一个女子怎么能有这样的能耐。
“大人,我能确定这是错纳土司的派来的信使,错纳与大周的官员有来往。”
洪传庭皱起眉头:“你是谁?”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满是伤痕的脸:“我曾是广平侯夫人崔氏,如今……我大约能算得上是一只鬼。
大人可以让所有与这案子有关的人,来大牢里看鬼。”
第八十二章 狰狞
王允在灯下看公文。
管事进来禀告:“老爷,刑部那边来人了,说方才抓住了一个奸细,让您去大牢里看看。”
“哦,”王允十分平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为我更衣吧!”
“老爷,”管事有些担忧,“您准备就这样过去了?您又不是京官,刑部抓到人为什么叫您过去,这……定然是有意针对您。”
王允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神情,光凭一个奸细好像无法为他定罪。
“明天一早若是我还没有归家,”王允说着看向管事,“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管事立即点头:“我去都察院找哪几位和老爷交好的御史大人。”
只要御史出面,有人放弃追查,他就会安然无恙,从朵甘思回来之后,别的事他没弄明白,却十分清楚人心都是些什么东西,至少稍加利用,就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刑部的大牢里,一片阴暗。
让王允没有想到的是,被请来的不止他一个,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少,有的相熟,有的干脆叫不上来名字,打击拱手作礼。
“这么晚将我们叫过来,未免也有些太过分了。”
“洪大人相请谁还能不给这个颜面。”
“说是让我们过来帮忙,帮什么忙?”
话音刚落,几个狱卒压着个人走过来。
那人被绑住了上半身,嘴里被塞了东西,狱卒拿了几个火把将他的脸照亮。
刑部主事上前道:“请几位大人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
“这就是朵甘思的奸细?看起来像是我们大周的人啊。”
刑部主事摇摇头:“不是,这是与朵甘思的信使接头的人,信使将朵甘思的密信给他,他再传给……”
他的话戛然而止。
“你的意思是,他会将密信传给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凭什么这样说?哪里来的根据。”
“此人在京中开了一间笔墨铺子,我们大人让人查看了一番,那家铺子跟几位大人府中都有往来。”
“荒唐,就因为这样。”
刑部主事道:“各位也知道,最近刑部、兵部都在查这桩案子,我们不敢怠慢,恐怕上面责怪下来,只好委屈各位大人。”
和奸细有牵连,多少都让人惴惴不安。
正当一片安静的时候,不远处的牢房里忽然传来行刑的声音。
击打在皮肉上的响动,让所有人抬起头来。
他们隐约看到一个人被绑在刑架上,没有发出一句惨叫声,仿佛早就习惯了被如此折磨。
行刑的人气喘吁吁地丢下手里的鞭子,开始讯问那人:“说,你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阴谋。”
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皱起了眉头,有人想要发问,却被刑部主事阻止,主事低声道:“大人们说话小点声,不要吓着了冼大人。”
“冼大人?他在哪里?”
主事道:“被行刑的人是冼轻尘冼大人。”
“什么,你们……难不成冼大人他……是奸细。”
主事轻声道:“各位大人都知道冼大人病的厉害,奇怪的是,冼大人到了大牢里,病就好多了,也不会吵闹,也不会叫喊,每日里安静地在那里,就像个正常人一样。”
王允微微皱起了眉头。
冼轻尘从朵甘思回来之后,疯病就一直没有好,太医用尽了手段,都没有任何的起色,可无论再怎么治病,谁也不会将他关进大牢里。
“是谁想出这样的主意?”王允的声音有些低沉。
“下官不知,这都是上面交代下来的,下官开始还觉得这真是在胡闹,没想到还真的就有了成效。”
“那你们为何要审讯冼大人。”终于有人问起。
主事低声道:“只有这样冼大人才会说话。”
“和谈,”被绑着的冼轻尘终于用沙哑的声音道,“若是和谈,就可以免了多年的战乱,我要见康……康吉土司,对……康吉土司会相信我。”
冼轻尘说话了。
他竟然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了。
冼轻尘的声音,这潮湿黑暗的牢房,仿佛一下子将他也带去了多年之前。
王允感觉到脚趾和身上传来的疼痛,皮肉被割开,尖锐的刀刮在骨头上,他能听到那种声音,一直响在他的脑海中从不曾散去。
王允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冼轻尘道:“为什么你们不让我见康……吉土司……”
“王允大人,”刑部主事道,“你见到冼大人时,冼大人是否是这个模样?”
王允点了点头。
“可见朵甘思有多可恶,我堂堂大周给他们如此颜面,他们竟然这样折辱大周官员,王大人想必也受了不少的苦楚。”
刑部主事道:“王大人,当时您去朵甘思的时候,朵甘思不是答应会效仿前朝被我们招安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王允道:“康吉反悔了。”
刑部主事问他的这些话,都是当年他从朵甘思回来之后,朝廷问过的,那时候他如何说法,现在就不能有半点的变化。
刑部主事问完转身看向狱吏,狱吏走到冼轻尘身边重复了王允的话:“康吉土司反悔了。”
“不,不可能,”冼轻尘道,“你们在骗我……康吉土司已经相信了我,只有和谈成功,大周的支持才能让他稳固地位。
你们不是康吉土司的人,你们是谁?你们是要破坏和谈。”
“大周已经派使者前来……”冼轻尘说着这些忽然捂住了头,他断断续续地喊叫着:“有使者……有使者……王……王……
王允……”
冼轻尘终于喊出声:“王允……”他的脸上满是惊喜,可一下子却又像想到了什么,“王允……不……不……”
“不……不……”冼轻尘捂住了嘴,缩成一团,仿佛他的喊叫会引来什么祸事,他脸上满是恐惧的神情。
旁边牢房的门忽然开了,紧接着走出了几个十几岁的孩子。
见到这些孩子们,冼轻尘瞪圆了眼睛。
狱卒抽出了手中的刀。
冼轻尘一下子受了刺激,他忽然起身踉跄地跑到孩子们面前,去推搡孩子,力气大的将孩子都推倒在地。
“跑……跑……快……跑……”冼轻尘大声狂吼。
孩子们还没反应过来,一柄刀已经到了面前。
狱卒毫不客气地向孩子刺去。
一个孩子倒在地上,狱卒又去追剩下的孩子。
冼轻尘就像发疯了般不停地尖叫:“跑……跑……你们……住手……住手……”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疯子。
“不……不……”冼轻尘大叫,睁裂了眼眶,血泪纵横在脸上,“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杀他们……王允……你不能杀他们,王允……”
王允阴沉着脸,火把的照射下,显得他无比的狰狞。
第八十三章 证据确凿
冼轻尘撕心裂肺地大喊王允的名字,仿佛要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掏出来去阻止眼前的杀戮。
一个个可怜的孩子,在他眼前死去。
他们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冼大人,我们都能出去吗?”
“大人,我们都能活吗?”
“大人,我想我娘了,昨晚我梦见我娘做了一碗粳米饭,真是好吃。”
“大人,等我们出去了,你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去采药给你治伤。”
那一只只小手,在黑暗中曾帮他包扎伤口。
一个个小脑袋曾贴着他睡觉。
“父亲,你真是我父亲吗?我知道你是,但是你跟我上次看到的时候不太一样。”
“我跟母亲说,您一定会回来,我不是乱说,我就有这种感觉,母亲说您做的是好事,佛陀也说,善有善报,我们都会活着回去的,西北也不会再打仗。
不过,我们要去哪里生活呢?我们去南方吧,母亲说南方可美了,那是母亲的故乡,父亲总说会带母亲会去看看,可每次都不了了之,这次回去我们就去,谁也别想拦着。”
“嗯,好,好,好。”
他不停地答应着,轻轻地拍着儿子的肩膀,他都想不到这么个小人儿,怎么敢找到这里来,经历了多少的困难和恐惧才能站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