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儿子都不说话,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
为什么在这个家老三不用干活,都是因为十年前那场暴风雨。
那年,老大老二都定了亲,家里需要大笔银子成亲。偏偏陆老头生着病,老大老二带着陆婆子乘着大船出海打渔。老三独自乘着家里那艘小船打渔。
小船小,老三只能在近海补渔,很快就回来了。
但大船却迟迟未归。陆老头焦心他们,非让老三驾着小船出海找人。
却没想遇上了暴风雨,小船被巨浪掀翻,船身支离破碎,老三紧紧拽着一截木板在海里泡了整整一夜。
那时正是初冬,夜里温差很大,海水冻得人身子都僵了。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大他们乘船,在海里发现一个小岛。担心风浪大翻了船,就在小岛歇了一夜,他们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躺在海滩上昏迷不醒的老三。
那时的老三高烧不退,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大夫说他身子骨在海里泡了一夜,这辈子都难有孩子。
好在老三最终还是活了过来。知道这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三天,出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之前有多懂事,后来就有多荒唐,整日游手好闲,别说出海,就连赶海他都不干。
颇有一种得过且过的样子。
陆老头对老三愧疚到了极点,也只能随他去。
陆时秋扯了扯嘴角,“既然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凭什么不让我娶婆娘?只有大哥二哥是你儿子,我就不是?”
没有孩子,他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奔头。还不如快活一日是一日呢。
陆老头张了张嘴,面上有些愁苦,“爹让你娶婆娘,你又不能让人家怀孕,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要说陆老头是真的实诚,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就拿他当里正来说吧,给村里人办事,从来不要人家一丁点东西,清廉的很。村里人都服他。
对几个儿子也都不是高高在上的心态。什么你是我儿子,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活着就要报答我。陆老头没有这种想法。
在他看来,儿子的命也是命,他没有资格夺走。
话又说回来了,他这人也认死理。他觉得对不起老三,所以就由着老三不干活只吃饭。
他知道其他儿子对老三不满意,但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他和老婆子还能出海挣钱,这些钱就够老三造的。他也打算一辈子养着老三。
但是老三现在要娶婆娘,那就触他底线了。
明知道老三不能让婆娘怀孕,还把人娶回来,这不是害了人家嘛。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婆娘将会面临怎样的流言蜚语那是不敢想像的。
他也不能跟别人说,是老三不行。那还不把他儿子毁了?所以他对此事严防死守,不仅给了大夫封口费,还让老婆子和几个孩子不许乱说,甚至就连儿媳都不告诉。
陆时秋倒是接受得很快,摊了摊手,“那我将来怎么办?”
等他老了,谁给他养老?等死了,谁给他摔瓦?谁给他烧纸?
陆老头看向老大,“你大哥有三个儿子,他同意过继一个给你。”
陆时春抿了抿嘴,低着头没说话。
说实话,谁愿意把儿子过继给别人?但是看着三弟每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爹又无底线宠着,婆娘每天抱怨,闹得家无宁日。他也只能妥协。这事年前爹就探过他口风,他琢磨半个月才答应,就这还瞒着他婆娘,要是他婆娘知道,不定又怎么闹呢。一想这,他就头疼。
陆时秋瞅了一眼不情不愿的大哥,站起身,踢了踢凳子,嗤笑一声,“我才不替别人养儿子。当我是冤大头啊。”
就大哥家生的那仨蠢蛋,看着就窝火。他陆时秋才看不上呢。
陆老头也来了气,老三这事他有错,但他也在尽心尽力弥补。不能生,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过继,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老大。
偏偏老三还不领情,还当着大伙的面说这么外道的话,这多伤人心呐。
何着在他心里,他大哥是外人。他养侄子就是冤大头。
这要是别人说这话,陆老头都能拿烟袋锅子抽过去,他压住心底那邪火,“我不同意,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你要是敢祸害别家闺女,我把你腿打断。”
瞧那样子是真生气了。
陆时秋憋着火,跟亲爹互瞪对方,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谁也不肯让步。
【宿主,你为什么不跟你爹说,你能让女人怀孕。】
陆时秋在心里嗤了一声,“我说话他能信?”
1111没话说了。宿主过往劣迹斑斑,比如:谎话连篇,装神弄鬼,串通外人骗家里钱等等。他说自己能让女人怀孕,陆老头也得信呐。
偏偏1111还扎他的心,【宿主,你为之前的行为后悔吗?】
“滚犊子!”
陆时秋眼睛都瞪酸了,其他人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成为两人出火筒。就在这时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
那火急火燎的样子,肯定是出了大事。
陆婆子也顾不上劝儿子,打开堂屋门,只见两个儿媳及孩子们全都站在大门口,村里好事的大娘正在眉飞色舞讲着什么。
“发生啥事了?”陆婆子问女儿。
陆时暖小声道,“娘,听说是于家大哥出事了。”
于家?
陆时秋一怔,那不是于娘子的相公吗?
陆婆子小跑到门口,问那大娘,“于大郎咋了?”
“哎哟,刚刚有个行脚商过来传信,说他们半道上,遇到乱党,他跟于大郎一起被乱党头头韩广平抓去充军。朝廷派兵镇压,他趁乱逃了出来,于大郎就没那么幸运,人已经被砍死了。告示都贴出来了。”
陆家一阵唏嘘。却也不妨碍他们跑去于家看热闹。
既是看热闹,也是打探消息的意思。
红树村靠海,渔民们常年打渔,消息总是来得不及时。
就比如县里换县令都三个多月了,他们才知道。
韩广平早在一年前就占了兴元府自立为王,他们也不知道。
如果真是战死,也是一种殊荣。朝廷也能发抚恤金。但是谁让于大郎是作为乱党,被砍死呢?不仅一点银子也没有,还要担心朝廷秋后算账。
于家已经乱成一团,昨天才被陆时秋打劫的行脚商手足无措站在边上。
于娘子搂着三个女儿哭得撕心裂肺。
于婆子跪在地上,夸张地拍着大腿,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儿啊,你两腿一蹬,可让我怎么活呀。”
周围人纷纷上前劝阻。
陆时秋全部精神都在行脚商身上。怪不得他会被暴露呢。原以为是他的那些便宜兄弟。现在看来竟是这人。
只是他怎么不记得认识这人。
【方圆五十里,姓陆,年龄二十五,还游手好闲的男人只有你。他之前听于大郎讲过你的事迹,知道你的名字。】
陆时秋暗暗咒骂一声。于大郎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喜欢叽叽歪歪。
陆时秋瞪了那行脚商一眼,就想转身离开,却被旁边的话吸引。
旁边那好事的媳妇正在跟人咬耳朵,“以前也没见于婆子这么疼于大郎,现在居然哭这么伤心。”
“于婆子再偏心,于大郎到底是她亲儿子。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到大,能不伤心嘛。”
那媳妇不信,嘟哝着嘴,“哎,于大郎这一走,留下这孤儿寡母,真是可怜。于娘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于大郎常年在外走商,盖的三间大瓦房让村里人很是羡慕。他这一走,于二郎和于三郎还不得眼馋。
于婆子向来偏心小儿子,这于家还有得闹呢。
这些话尚没有说出口,就见刚才还痛哭不已的于婆子突然暴起,冲着于娘子就扑了过去。
于娘子护着三个孩子,被对方打了好几下。
“你个扫把星,就是你克死我儿子。我儿子在外面跑商那么多年,一直顺顺利利,为什么娶了你,连命都没了。”
大伙忙上前阻拦。
于娘子左脸被扇了一下,脸都肿了。可见她力道有多大。
二丫瞧见亲娘受伤,一脚踹了过去。
这孩子不仅吃的多,力道还特别大,于婆子猝不及防腿肚子被踹了一脚,直接跪倒在地,差点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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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于婆子爬起来,连身上的泥土都顾不上拍,劈头盖脸就要打孩子,众人见她跟一个孩子计较,忙伸手阻拦,“她一个孩子知道什么?你犯不着跟她计较。”
“对啊,孩子也是护着娘才动手的。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吧?”
于婆子气得破口大骂,“我呸!小小年纪就打长辈,这还有王法吗?”她指着于娘子眼睛瞪得老大,“说!是不是你撺掇她的!”
于娘子搂着于二丫,急切解释,“娘,我没有。”
旁边有人劝,“于婶,你这话就是亏心了。怎么可能是于娘子教的。咱们村谁不知道二丫这孩子是个傻子。谁教得了她?”
教得了的,还能是傻子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得于婆子脸色铁青,人又多,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于娘子搂着三个孩子,哭得伤心不已。
陆老头作为里正,也说了几句场面话,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找他云云。
热闹一直持续两个时辰,大伙饿得饥肠辘辘,纷纷回家烧饭。
于大郎的死太过意外,回家的路上,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陆时秋也暗自嘀咕。
今天四乙刚跟他说于娘子很适合他,于大郎就死了。这也太凑巧了吧?
该不会是系统搞的鬼?
可仔细一想,不对啊,他今天才绑定的系统,按照行脚商归家时间来算,于大郎怎么也得死了有一个月了吧?跟他有啥关系?
陆时秋把这想法抛之脑后,“四乙?你说绑定系统,我就能有亲生孩子。你是不是得先给我治病?”
【这药得在同房前半个时辰内服用。你现在服用会损伤身体。】
同房前半个时辰内服用?原本陆时秋还想着先把身体给治好了,到时候让他爹带他找郎中看病,他爹肯定会同意给他娶个黄花闺女,现在看来不行了。
晚上,陆时秋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就是想不到好法子。
第二天一早,于家给于大郎办了丧事。
于大郎死了,也没有尸骨,只能找几件旧衣放进棺材里,这叫衣冠冢,专门给没有尸体的人立的。当然像这种死在外头的情况,也不能入祖坟。
于大郎的坟墓就葬在山脚下。据道士说,这里靠山靠海,风水好。村里出海死的人都是埋在这里的。
头七这天,于大郎的棺材刚下葬,于家就发生一件大事。于婆子要把于娘子赶走,满村人都站在于家门口看热闹。
陆老头做为红树村的里正,饭吃到一半,被人叫去主持公道。
陆时秋撂下碗筷,也跟着一起去了。其他人也纷纷捧着饭碗追了出去。
到了于家门口,只见于婆子把于家院门紧紧锁着,于大郎的三个女儿在院子里哭着要娘,于娘子跪在于婆子面前不停磕头,“娘,娘,大丫她们在哭,你快点放我进去吧。我不能没有孩子,你行行好。”
陆老头背着手拿烟袋锅子走过去,“怎么了这是?”
于娘子像听到天籁之音,转过身,膝行几步跪在陆老头面前,边哭边求他作主,“陆里正,求求你。我有三个女儿呢,我走了,她们怎么办?”
于婆子呸了一口,“什么舍不得女儿,我都说了,会把大丫她们养大。你克死我儿子,我看到你就来气,赶紧给我滚,我于家没有不要你这个扫把星。”说着用脚踹人。
陆老头让大儿媳扶于娘子起来,“地上凉。快起来。”
于娘子抹着泪站起身。
陆老头看也没看于婆子一眼,冲着于娘子和颜悦色道,“你嫁给于大郎后孝顺婆婆,友爱邻里,咱们村都看着呢。我看谁敢休你?还有这房子是属于你们这一房的。谁也夺不走。”
于娘子感激涕零,她就知道里正叔是个厚道人,不会任由婆婆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陆老头知道寡妇的难处,再加上一个村住着,他对于婆子也多有了解,这人特别重男轻女。
生了两个女儿,为了高彩礼,全都嫁给品行极差的人家。
如果于娘子真的想改嫁,他也不说什么,但他总不能看着于大郎留下的三个女儿被人作践。
陆老头看向于婆子,沉声道,“休不休不是你一句空口白牙就成的。国有国法,家有家法。你们于家难不成要把没有犯七出之条的媳妇休弃?”
说完,他看向于家其他人,于家上了岁数的人纷纷表态,“没有。我们族里没有说要休了她。是三弟妹自己做的主。跟我们无关。”
红树村大部分都姓陆,于家是百年前王明颠覆迁进来的。发展到今天,也只有八户人家,跟陆氏一族根本不能比。这些人也不敢得罪陆老头。
于婆子憋着气,“里正,从古至今,房子和地都是属于我们于家的。我住进来有什么不对?”
陆老头点头,“我没说这房子要给她们带走。但是这房子属于于娘子和三个孩子的。除非于娘子改嫁,三个孩子嫁人,你们才能收回房子,否则你们就没有资格。咱们红树村从来都是讲道理的人家,不允许有人恃强凌弱。”
村民们纷纷点头,“就是。于娘子又没改嫁。三个闺女还没嫁人,你就把她们撵走?心咋这么狠呢?”
于婆子见村民们都这么说,知道直接夺房是不可能了。她抹了抹眼泪,指着于娘子,对陆老头道,“她克死了我儿子,我凭什么不能休她?”
陆时秋嬉笑着上前,“于大娘,你这话就不对了。要我说于大郎是你这个娘克死的更有可能。我记得于大嫂在嫁给于大哥之前,于大叔就死了。我看你不仅克夫还克子,还把责任推到儿媳头上。你这是贼喊捉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