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少年——明开夜合
时间:2020-04-03 09:49:00

  那人说,还有这么多件,大家都在排队等着取呢,真是没空,美女你自己想办法吧,我这有个推车,要不借你用用?
  沈渔借了推车,将纸箱子往巷子里推。轮子松散,一路过来声音轰隆不说,碰见路面坑洼,还差点卡在里面,整个倾倒。
  到了楼下,沈渔没法了。
  她预备往旁边小店找人帮忙,那磕着瓜子看店的男店主,一瞧见她,便笑说,“哟,好久不见,你爸妈和好啦?”
  沈渔给恶心得一个字不想开口。
  回到纸箱子旁边,她抱起来试了试,倒没想象中那么重,三步一歇,也未尝不能搬上去。
  她将它抱起来,侧着身,上一步挪一步。
  只走了半段楼梯,累出一身汗。
  这时,下方传来脚步声。
  沈渔放下箱子,伸手扶稳,回头一看,却是陆明潼。
  陆明潼看见她的时候,脚步明显的顿了一下。
  她紧抿着唇,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
  陆明潼走了上来,堪堪停在她跟前。
  纸箱体积大,卡得狭窄楼道只剩下一人宽的余裕。沈渔以为是挡着了他,把箱子往自己方向挪了挪。
  哪知道陆明潼顿了片刻,忽地伸手,将纸箱子从她怀里夺过,掂一掂,侧着头,抗在肩上。
  沈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东西放下!”
  陆明潼扛着重量,倒比她空着手还健步如飞,她追着喊了一路,直到追到了七楼。
  陆明潼停下脚步,把纸箱子卸在她家门口。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书包带子被人一拽,他没有防备,给拽得趔趄一步。
  回头,对上沈渔宛如吃了苍蝇的表情。
  “你恶心不恶心,跟你妈一样,不经过同意就乱动别人东西。”她语气里实难掩饰自己的厌恶。
  陆明潼目光不瞬,脸上也毫无表情,只将快滑下去的书包捞了捞,转身下楼。
  那PR礼包拆开,是木质的城堡模型,需得自己拼装。
  沈渔耐不得这个烦,给叶文琴拍了照,就丢在一边了。
  屋里好久没人回来过,积累半指厚的灰尘,她坐在餐厅椅子上,看见冰箱门上那些花样众多的冰箱贴,一时间难过不已。
  起身,去厨房绞一块湿抹布,从头开始打扫卫生。
  耗去她一晚上时间,整个屋子给她擦得纤尘不染。她在洗手间里洗脏抹布的时候,直掉眼泪。
  当着叶文琴的面,她是不敢哭的,因她知道谁才是那个被辜负最深的人。
  *
  那年暑假,沈渔学校宿舍要通空调和热水,两个月封闭施工,改造线路,原则上,不允许任何学生留在宿舍。
  宿舍六人,沈渔唯独跟葛瑶更亲近些。因为葛瑶父母在她小学时就已经离婚了,不过是和平分手,没沈家这样戏剧化。这一层原因,使沈渔与葛瑶有同病相怜之感。
  暑假期间,沈渔跟葛瑶要一起去做一个社会实践。爷爷家在城西,离得远,于是沈渔不得已搬回了清水街。
  上上下下的,沈渔没少碰到陆明潼。
  他反正总是一个人,有时候自超市提一大包东西回来,塑料袋子里花花绿绿的,全是泡面、薯条类的垃圾食品。
  好几回,沈渔都想问他,还赖在这儿做什么,要脸吗?
  那一阵,葛瑶爸爸新交了一个女朋友,两人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他爸把女朋友带回了家,葛瑶懒见那女人花枝招展嗲里嗲气的,闹心得很,就骗她爸说住在宿舍了,实际去了沈渔家里跟她同住。
  葛瑶那时谈着一个男朋友,是做音乐的,组了个地下乐队。人长得很帅,沈渔见过,有点儿年轻时陈冠希的味道。
  葛瑶求沈渔,说她男朋友原来租的那房子被房东收回去了,一时找不到好的,能不能在她这儿周转几天。
  沈渔焉能不知道这只是热恋之人的托词,不想松口,但是耐不住葛瑶苦苦哀求,这朵富贵花撒起娇来女人都顶不住。
  但是她有言在前,要是葛瑶敢跟她男朋友在自己家里搞那种事情,就两人一起滚蛋。
  葛瑶保证说,不会不会,他睡沙发呢。
  那个周末,沈渔去了一趟城西看望爷爷,两天后回家一看——
  屋里音响轰隆,彩灯乱闪,活像个鬼屋,好几个皮衣皮裤,发型杀马特的男的,把她家当舞厅蹦迪呢。
  她满屋子扫视一圈,葛瑶不在,她男朋友也不在,这群孤魂野鬼到底打哪儿来的?
  沈渔气得直接拉闸,音乐和彩灯都停了,黑暗里一人爆粗口,操,怎么停电了!
  她再把电闸推上去,开了客厅大灯,妖魔鬼怪给照得现了形,齐齐朝着门口看来。
  沈渔问:“你们是谁?谁叫你们来的?”
  他们中表情最叼,发型最违背地心引力的那人说,风神叫他们来的。
  葛瑶男朋友单名一个“风”,“风神”就是他闯荡江湖的名号。
  沈渔说:“这是我的家,你们赶紧给我滚出去。”
  “你说是你家就是你家啦,房本拿出来给我瞅瞅?风神说了,叫咱们尽管在这儿玩!”
  其他人嘻嘻笑着应和。
  沈渔不再假以辞色,掏出手机。
  为首那人几步过来,夺了沈渔的手机,手臂高举,“你他妈干嘛?想报警?”
  这人个子高,身上一股烟酒味,夹杂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臭味。说话间,他神情陡然狰狞几分,使沈渔心生恐惧,她后退一步,准备逃。
  这人迅速将她胳膊一攥,往屋里拽。
  她死死抠住了玄关柜的衣角,挣扎喊叫。
  这时,楼下响起开门声。
  沈渔一下住了声,被这几人缠住,还是被陆明潼救,让她难住了。
  然而,陆明潼已上了楼。
  站在门口,往里望了望,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沈渔身上。
  这些人怎会畏惧一个学生,一时哄笑嘲弄。
  陆明潼陡然自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弹出刀刃,径直对准了擒着沈渔这人的眼睛,冷声说:“松手。”
  这人给晃得不由闭眼,而趁他松懈的时候,陆明潼一把拽过了沈渔,猛往门外一推,“报警!”
  然而,他自己逃不脱了。
  门被涌上来的一人“嗙”的一声摔上,他跟这些人,一齐被关在了屋里。
  沈渔太阳穴急跳,一刻不敢怠慢,然而她的手机叫人给缴了,要打电话只得下楼。
  她一口气奔到巷子口的小卖部,刚拿起公用电话,瞧见马路对面,那此前调解过他们家那件事的杜卫明警官,穿着便服,正跟几个同事从街边的小宾馆里出来。
  沈渔大喊一声:“杜警官!”
  开门后的现场,远比沈渔以为的惨烈。
  陆明潼神色冷厉,靠墙站立,一件白T恤,身前给染红了。血是从他手臂上的伤口流出来的,一直蔓延到指尖,他又拿手擦了脸,半边脸染血,而脸色却纸似的白,整个人修罗鬼一样可怖。
  那些人,全被杜警官的同事给铐去了派出所;杜警官则陪着沈渔送陆明潼去附近医院。
  只是皮外伤,消毒包扎过即可。
  杜警官问陆明潼,要是还撑得住,这会儿跟我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陆明潼不说话地点了点头。
  沈渔问:“那我呢?”
  “你也得去,我估计,情况可能有点复杂。”
  杜卫明资深警察的直觉被证实——那些人的尿检结果全是阳性。
  杜卫明说,所以他们才不敢叫你报警,这里面好几个都有前科,得送强戒所了。
  沈渔一阵后怕,交代了这些人的来历之后,想给葛瑶打个电话,但被杜警官给拦下了。
  杜警官说,不行,还有个人没落网呢。
  经由那几个人,他们知晓了葛瑶男朋友的下落,所里几人出动,半小时就将人铐了回来。尿检,也是阳性。
  这下沈渔真的吓傻了,哭着问能给她朋友打电话了吗。
  没多久,葛瑶来了派出所。
  她也被要求做了个尿检,所幸,是阴性的。
  等交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被准许离开。
  临走前,杜警官多啰嗦了两句,清水街各色人等混居,治安本就是一大问题,今后长点儿心,不熟悉的人,可千万别招进屋里了。今天是万幸,有小陆帮了一把,下回可就说不准了。
  又教育葛瑶,清清白白的大学生,不要交些不三不四的男朋友,你们涉世未深,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最后,对陆明潼说,见义勇为值得表扬,可你还是孩子,先保护好自己,往后遇到这种事可别强出头了,直接报警。
  折腾了几个小时,这时候已到深夜,外头暑气未散,沈渔却是一背的冷汗,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这种法制事件。
  葛瑶抱住沈渔呜呜大哭,不住道歉,她也后怕,她没想到自己图人长得好看,交了这样一个男朋友,还差点害了自己最好的闺蜜。
  所幸,他们交往还没多久,不然熟了以后也被拉进那无底洞,一辈子都毁了。
  沈渔乏力,又心有余悸,她虽然生气,也说不出过分责备的话。
  只拍一拍她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先回去吧。”
  葛瑶说:“要不今天先去我家住吧?”
  沈渔确实不敢大晚上的再回去,想等明天白天,喊个人一起上门,顺便把锁给换了。
  临走时,沈渔发现不见陆明潼的踪影。
  她跟葛瑶走到路口,等出租车的时候,忽然瞧见,陆明潼蹲在对面的小超市前。
  他手里拿了瓶水,头往前伸,兜头淋下去。
  紧接着,他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把空掉的塑料瓶往垃圾桶里一扔,就这么湿漉漉地走了。
 
 
第13章 你是刺槐我是暮夏(03)
  ***
  当晚,沈渔去了葛瑶家里,受到热情款待。
  葛瑶爸爸怕沈渔待着不自在,领着自己女朋友到外面去住,临走前吩咐葛瑶,对同学热情点细心点。
  葛瑶平常娇蛮任性,要风得雨的,这时候瓜怂一个,今晚上发生的事,半点不敢告诉她爸。
  沈渔洗完澡,换上了葛瑶借她的睡衣。吹干头发,在床上躺下。
  趁着葛瑶还在浴室的时候,她给叶文琴打了一个电话。
  满腹委屈,当听见叶文琴的声音,又让她咽回去。
  隔山隔海的距离,叶文琴轻易回不来,反而平白跟着担惊受怕。
  况这事件里还掺合着一个陆明潼,更是提及不得了。
  第二天,沈渔和葛瑶一起回了趟家里,将那些人留下的音响、彩灯等玩意儿全给扔了,再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床单、沙发罩都拆了扔进洗衣机里。
  再叫人来,把大门的锁头也换了新。
  葛瑶十分惭怍,平日不沾阳春水,这回也乖乖帮忙打扫,毫无怨言。
  两条丧家犬累得四肢瘫软,坐在擦洗一净的地板上吃雪糕时,葛瑶忽问:“昨天跟你一起在派出所的那男生是谁?”
  “楼下的。”
  “按理说他是帮了我们吧,要不要跟他道谢啊?”
  “不用管他。”沈渔语气淡淡。
  *
  两天后。
  盛夏天气,说变就变。
  沈渔下了公交车,没期然迎接她的是兜头的暴雨,早上出门前还是艳阳高照的,她自然没想到要带伞。
  背包里装着忙活整日回收回来的调查问卷,她信不过这包的防水效果,把它整个抱在怀里,冲进雨幕之中。
  帆布鞋踏进巷道的坑洼里,溅她一腿的泥水。
  她在楼门口跺了跺脚,二楼的灯应声而亮,黄澄澄的昏暗光线,鼻腔里袭来潮湿霉味,像叫人一朝回到淫雨霏霏的春雨季。
  她跑上楼,只想赶紧地换掉这一身湿衣服。
  然而在跑到六楼的时候,脚步一顿——陆明潼整个人靠门口瘫坐着。
  他仿佛浑身没半点力气,脑袋低垂,闭着眼,双眉紧蹙,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他微微地睁了一下眼,即刻又似撑不住地阖上了。
  沈渔犹豫片刻,还是绕过他走了。
  到家洗头洗澡,换一身衣服。
  去厨房烧一锅水,准备煮点面条将就掉晚餐。
  夏季的雨水,来势怎会这样大,噼里啪啦浇在厨房的玻璃窗上,疑心能砸出斗大的窟窿。分明才六点钟,天已似锅底一样黑。
  她心烦意乱,踌躇半晌,还是将燃气灶的火关灭了,人往外走,揣上了门钥匙。
  陆明潼还坐在那儿,对下楼的脚步声已无一点反应了。
  沈渔伸脚轻轻地踢了踢他的小腿,“喂。”
  他缓缓地睁了眼,看向她,眼神涣散,不对焦的。
  沈渔蹲下身,探了探,他额头比烧红的锅底更烫。
  紧接她便看见他的手臂,那道原本包扎好的伤口,纱布已让他解开了,怎么都过去了两三天还没结痂,还在往外渗液?
  沈渔猜测多半是发炎了。
  此事因她而起,将她最后一点置之不理的打算都抹杀。
  “钥匙。”沈渔冷声说。
  陆明潼抬手去掏裤子口袋,然而就这个动作却似耗尽他全部力气似的,手揣在口袋里,就没再动了。
  沈渔抑制烦躁厌恶的情绪,自己伸手去,将门钥匙摸了出来。
  她不可能去搀他的,便说:“让让,我开门。”
  这命令发出去了十几秒钟,他才有反应,一手撑住了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门一打开,陆明潼走进去,几步歪倒在了沙发上。
  沈渔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踏进这屋里,眼见的一切却极为萧条——屋里就剩餐桌、椅子和沙发,其余东西全都没了。不见那色彩鲜艳的沙发罩,和彩色棉麻布的抱枕,书架清空,墙上原本挂画的地方,只余几枚光秃秃的钉子。
  空荡荡、冷冰冰的,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冰箱通了电,但里面只摆着矿泉水和可乐。整个屋子里没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包括垃圾食品。
  外头大雨滂沱,沈渔一己之力,不可能把人扛下去。
  所幸厨房里厨具还没搬走。
  沈渔用热水壶烧上一壶水,拿上陆家的钥匙,随即上楼拿了一把伞,出门去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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