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少年——明开夜合
时间:2020-04-03 09:49:00

  可是许萼华自己把自己摔下了神坛,摔得比芸芸众生的痴烂相还要不如。她是直接把自己掼进了泥里,谁都能往她身上吐两口唾沫,再踩上两脚。
  她不单错在破坏别人家庭,还错在,毁掉了一个人的崇拜和期许。
  就是那时候沈渔的眼泪,让陆明潼这次不愿再随许萼华一起逃避了。
  大人尽可以抛下一切远走高飞,有罪的,无辜的……但是有人会在乎沈渔还困守于此吗?
  他不知道。
  至少他是在乎的。
  一番询问没得到答案,沈渔心烦意乱,也就口不择言起来:“你以后离我远点。你,你们……陆家大的小的,我一个都不会原谅。”
  她也不过是耍狠罢了,她原谅不原谅的,重要吗?
  陆明潼敛下目光,拽了拽自己外套的帽子,转身就走了。
  那塑料袋子擦着他的裤腿,哗啦哗啦的响。
  *
  沈渔认知中的陆明潼,人际关系淡薄,没有半个朋友。这个认知不全对。
  陆明潼在班上有一个好朋友,叫李宽。
  李宽其人,普通长相,但胜在性格好,自带幽默细胞。班里每个人,他都能称兄道弟,但有一些话,他只会跟陆明潼说。
  两人是由坐同桌认识的,高二文理分科又分到了一个班。
  李宽偏科严重,数理化能跟陆明潼打个不相上下,碰到英语语文却抓瞎得很。
  英语做随堂测试,他拿笔杆挠头,疯狂抖腿。
  陆明潼被烦得想骂脏话,生平第一回,把卷子往旁偏了偏,手指轻扣一下桌面。
  只要这祖宗消停点,他愿意主动给他抄,抄个满分他都没意见。
  李宽抄了好几回,自觉过意不去。
  经过观察,他发现陆明潼这人总是独来独往的。元宵、端午的节令,大家都商量着回去吃汤圆、吃粽子。独他一人,拿上饭卡,去食堂打三两米饭,一荤两素,打包带回教室。吃完了就趴着午休,午休结束就掏出个掌机打游戏。
  李宽投其所好,回去跟家里说,往后中午就不回家了,直接保温盒带饭吧,路上来来去去的太浪费时间,不如在教室多背几个单词。
  李宽妈妈以为儿子开窍了,简直是求之不得。
  隔天,李宽就献上一保温盒的美食,投喂学霸。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这么熟识。当然,李宽觉得,陆明潼多半是被他妈妈的厨艺给俘获了。
  两人杂志传着看、掌机交换玩,有时,还一块去李宽一个表哥开的网吧里打游戏。
  熟悉以后,李宽发现,陆学霸没表面上那么高冷,也就是个打副本被“奶妈”坑了会骂脏话的普通人。
  后来有一回,李宽在课堂上偷看一本叫网友从日本运回来的同人本子,内容有一些少儿不宜。
  他半节课没抬头,这不把课堂放在眼里的姿态,让语文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下讲台,缴了他的课外书。
  语文老师一看封面,感觉问题有些严重,叫李宽喊家长来。
  陆明潼当即站起来说,那书是他的,借给李宽看的。
  最终,两人只挨了班主任的一通训诫,没到请家长的地步。
  李宽沾了陆明潼这个班级第一名的光,才免于一难。他觉得陆明潼替他顶缸的姿态爷们儿极了,此后,完全对陆明潼死心塌地。
  陆明潼是一月的生日,这出生月份比较尴尬,当年差点因为差了几个月被拒绝上小学一年级。后来5岁多成功入学,念高一的时候才14岁零8个月,比班里一半多的同学都小。
  而李宽比陆明潼大了半岁多,更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得照顾好他。
  陆明潼日常回以一个“你谁”的眼神。
  后来,“舔狗”这个词在网络上流行的时候,李宽自嘲说,他跟陆明潼的友谊,完全是靠他做舔狗争取来的。
  陆明潼:“你不舔到应有尽有了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陆明潼的这个新年,因为李宽的存在,过得比去年要好那么一些。
  春节期间,李宽给他打了个电话,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坠入了爱河:“我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生,别说我们班班花,就是我们学校校花,在她面前也就是个烧火丫头。”他说的是他爸的一位大学同学,白天来了家里做客,带着一位漂亮的小姐姐。
  估计李宽觉得他只“嗯”一声的反应十分敷衍,“我拍了她的照片,我发给你看!”
  陆明潼QQ上收到照片,瞅一眼,确实还不错,只是怎么年龄看起来……
  他问李宽,“比你大啊?”
  “大怎么了?成熟姐姐才有韵味。”
  初六,陆明潼到李宽家里去玩。
  他不是第一回去,受到李宽妈妈的欢迎,难免还是觉得叨扰,尤其李妈妈总把他作为“邻居家的小孩”,拿来教育李宽。
  吃过中饭以后,李宽父母有事出门去了。
  李宽把陆明潼叫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鬼鬼祟祟地说要给他看个好东西。
  那好东西,果不其然是爱情动作片。
  陆明潼觉得,自己跟李宽关系再好,也好不到要一起研究这种教材的程度。
  当下拒绝了。
  李宽说:“我看了开头,女的很漂亮,绝对不搞封面欺诈。好东西专门留着跟兄弟欣赏的,看我多讲义气。”
  他不由分说地打开了,鼠标一拖,屏幕上咿咿呀呀的,还带字幕,一个形容猥琐,穿学生服的男生,饥渴地抱着女孩子喊“欧奈桑(姐姐)”。
  陆明潼抬脚踢掉了电源线,问他,“你梦中情人知道你这么意||淫她吗?”
  *
  五月的一个周五,李宽在陆明潼家打游戏。
  最近针对未成年网吧上网的查处力度收紧了,李宽表哥也不敢顶风作案,再给他们开这个后门。
  李宽长吁短叹了好一阵,陆明潼从许萼华留给他的卡里拿出一部分,置办了一台台式机。此后,李宽便没少来他家里厮混。
  他倒不单是为了打游戏,更是为了跟他那个心心念念的世交小姐姐一起打游戏。这学期开始,他破天荒地啃起了老大难的语文和英语,就为了能跟小姐姐做校友。
  李宽边打游戏边跟人语音,陆明潼懒听他那些腻歪话,戴着耳机在一旁玩掌机游戏。
  晚上九点多,陆明潼摘了耳机,喊李宽一起出去吃饭。
  他俩吃的方面都不拘,沿街找了个小餐馆,点两个炒菜。
  李宽讲今天下午跟小姐姐连麦打游戏的趣事,陆明潼似听非听的。
  李宽不满了,“你再这样,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也不会听你说了啊。”
  陆明潼:“我听着呢,你说,幸好你俩跑得快,不然差点被‘守尸’。”
  李宽见他真的在听,便继续讲,说到兴致勃勃处,陆明潼却忽然站了起来,“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话撂下,他朝着餐馆外匆匆走了。
  李宽好奇往外张望,顺着陆明潼所去的方向看去,路边站着一个穿白T恤、牛仔热裤的女生。虽看不见正面,可那双腿,又细又笔直,绝了!
  李宽情不自禁地“嚯”了一声。
  紧接,他看见陆明潼站在那女生身后,隔一段距离,有些踌躇。
  过去了好几分钟,直到路边来辆空出租车,女生要上,却被一中年男的抢了先。
  这时候,陆明潼走了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或是压根什么也没说,直接钻进后座,把那男的一把扯了出来。
  女生上了车,陆明潼也跟着上了车。
  李宽:“……”
  他是不是忘了这里还坐着一个人呢!
  而且,他家钥匙……
  李宽掏出手机急呼,没等他开口,电话那端陆明潼直接不由分说道:“我有点事,你吃过饭就回去吧,饭钱我到时候给你。”
  听听这宛如打发下堂妻的语气!
  *
  沈渔惶惶神色,听见手机振动,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手里。
  陆明潼接起,她才意识过来,不是自己的。
  因周六要去一趟学校,今天下课之后,沈渔没如往常一样去爷爷那里。晚上在家写必修课的平时作业时,来了一个电话。
  爷爷的邻居打来,说晚上沈爷爷在他那儿下象棋,起身的时候突然晕倒了,现在已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饶是她已经离开父母独自生活了一年多,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六神无主。
  出租车车窗大敞,夜风吹凉她后背的冷汗,人跟着打个寒噤。
  直到旁边陆明潼递一句话来:“……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间所有懊糟情绪都涌上来,她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怎么陆明潼也上了车,疾言厉色地吼了一声:“你给我滚下去!”
  她这嚣张没撑过一回合,说最后一字时已带哭腔了;立即抬手挡住了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片刻,她感觉,陆明潼朝她这边侧了侧身,一包纸巾递了过来。
  她不接,他就拆开包装,抽出一张,掰开了她握手机的那只手,硬塞进去。
  她拿纸巾蒙住脸,声嘶力竭地哭足了几分钟,而后便强迫自己收了声。
  这时候爷爷只有她可依靠了,她还得留着清醒和理智,等爷爷邻居家来电话。
  从这儿到医院,出租车要开四十分钟。
  引擎轰鸣,风声呼呼,间或司机鸣喇叭,都是有声的,她却觉行驶在一种绝对的寂静中。
  突然,手机在她手里跳起来,她吓一跳,着急去接,却让手机直接滑落下去。
  伸臂去摸,越急越摸不着。
  头顶阅读灯一下亮起,陆明潼弯下腰,在靠近她脚边的地方,拾起了手机,递给她。
  她来不及说什么,赶紧接听,电话那头告诉她,已经出急救室了,问题不大,医生说观察两天,明早做些检查,倘没有其他问题,即能出院。让她慢慢的来,别急。
  沈渔哽咽声音千恩万谢。
  到医院,邻居大叔与沈渔做个交接,说出门时都忘了给门落锁,这时候都不知道是不是给贼搬空了,得马上回去看看,不然,是要留待沈爷爷送去病房了他再走的。
  沈渔道谢又道歉,神色凄凄惶惶。
  邻居大叔与沈渔是相熟的,对沈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知道这小姑娘二十岁不到,六魂无主属实正常,安慰了两句,让她若有什么搞不定的,给他打电话。
  沈爷爷给移去病房以后,护士过来,上一系列的检测设备。
  人没醒,沈渔不敢离开。
  陆明潼在病房门口站立片刻,转身出去买东西。
  他知道晚上沈渔是要陪在这儿的,劝都劝不动的那种。
  医院附近的超市关得晚,提供住院所需的一条龙物资,他买了面盆、毛巾、牙膏牙刷、拖鞋、纯净水……等一切有可能用得着的东西。
  回到病房,放下袋子的时候,沈渔看了一眼,难得的,一句歹话也未曾说。
  她坐在床边凳子上,陆明潼站在窗户边。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沈渔知道这件事,她得知会一声沈继卿,不管他们父女已经有多长时间没讲过话了。
  这个电话,沈渔去了走廊的尽头打,她怕自己捺不住火气。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听见沈继卿的声音那一刻,她就没法好好说话了,两句便情绪上头:“如果爷爷今天出了什么好歹,我会恨你一辈子!”她都忘了,之前,已经说过这句话了。
  沈继卿声音苦涩:“我马上找个车回来,小渔,先难为你帮忙照顾着爷爷。”
  又过去半小时,沈爷爷醒来。
  他气虚体弱的,却朝着沈渔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才气若游丝地先同她道歉,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儿,从前是叫父母捧在掌心里长大的,没经过什么事,这一回肯定被吓坏了。
  “我才不吃您这套!”沈渔咬着嘴唇控制泪意,“您明知自己有高血压,平常不注意,东西乱吃,还抽烟。我回去就把您的烟杆撅了!”
  沈爷爷是修手表的,年轻时候靠这门手艺养活了全家。如今,那爿修表的铺子还没关,虽然平常三五天才等得到一个人上门,他也不在乎,每天总要抽空过去坐坐。他从收破烂的那里回收些旧表回来,修好,拧拧发条上上油,摆在玻璃橱窗里,宝贝得紧。
  他对物质看也淡,一件汗衫穿上三四年也不肯扔,说是磨出了绒边,穿着比那些新的更舒服。
  唯独,他喜欢抽烟袋,专从老家的朋友那里弄来自种的烟叶,自己捣成烟丝,饭后小憩之前,总要抽上一袋。
  医生叮嘱过好多次得戒烟,他应承得好好的,转头就我行我素,还振振有词说,他就这么一个爱好了,要不让他抽,不如叫他死了算。
  沈爷爷是瞧不得沈渔哭的,看她涨红一张脸,难过又委屈,知道自己这个爱好,这回是真保不住了,便笑说: “我答应小鱼儿,以后不抽了。”
  陆明潼帮着喊来了护士,护士说医生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的检查,晚上护士站一直有人,有事按铃即可。
  时间也是不早,陆明潼便准备走了。
  他掩上门,听见沈渔的脚步声跟出来。
  走廊顶上的冷色灯光,照在她脸上,面颊是失了血色的白。
  这样面对面的站着,第一次让陆明潼清晰感知,自己已经高过她一个头了。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她因为没精神耷拉下去的肩头这样柔弱,而露在袖子外的手臂又这样清瘦。是因为他不知不觉长大了吗?
  沈渔摸了一下鼻子,纠结都写在神色与动作之间了。
  陆明潼的本意并不是要从她这里捞一句“谢谢”,不过一切出于本能罢了。
  所以,他不等沈渔走完这段纠结的心路历程,径直转身走了。
  沈渔:“……”
  往走廊里看一眼,挺拔身影,行走如风,很快就转个弯消失。
  晚上,沈渔洗把脸,就歇在病房里。
  病房三人间,有提供休息的折叠椅,白天折起来是椅子,晚上放下去是一张单人床,很窄,翻个身就要掉下去。柜子里也有毛毯,但不知道多少家属盖过的,一股垢腻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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