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少年——明开夜合
时间:2020-04-03 09:49:00

  说完,转身就走。
  陆明潼头痛欲裂,胃里更是绞着一块硬石的抽痛,眼前雾重重,沈渔的身影仿佛变作了两个。他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腕,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已被她一把甩开。
  陆明潼退后一步,坐在马桶盖上,垂下头。
  烟夹在指间,被遗忘了一样,静静的,就快烧到了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口人影一晃,是沈渔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和一柄没开封的牙刷。不看他一眼,把毛巾往他脑袋上一丢,腾了只空的口杯出来,把牙刷放进去。随即就又转身走了,顺带关上了门。
  片刻,陆明潼动了一下,拿下毛巾,将烟揿灭,投入垃圾桶里,站起身,俯身洗一把脸。
  沈渔家的格局他了如指掌,两年过去无甚变化,墙上的镜子都是原来刮花了的那一面,模模糊糊的照不清明。
  但在搁板上的另一个装满东西的口杯里,他发现一柄从未见过的剃须刀。
  洗过澡,陆明潼裹上一张浴巾,擅自征用了沈家的洗衣机,将自己一身脏衣服丢进去清洗。
  沈渔的房间门关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他转身往沙发走去,经过餐厅时,脚步一顿——桌上一盘水饺,一只酱碟,一个盛满水的玻璃杯,旁边还放着一板药。
  他先将药拿起来,就着顶上昏暗灯光看了看,是治胃痛的。
  陆明潼从铝塑板里抠出两粒胶囊,和水吞下。
  然后在餐桌旁坐下,拿上筷子,蘸着自制的酱碟,将那盘饺子消灭干净。有点冷了,白菜猪肉馅,味道一般。
  空盘拿回厨房,原想就这么放着,但见灶台上擦拭得一干二净,他便把盘子洗了,沥一沥水,放回橱柜里。
  刷了第二回牙,这才回沙发上平躺下,抖开薄毯。
  没过多久,卧室房门打开了。
  他听见沈渔在门口停了会儿,似在判断他是不是已经睡着。片刻,她走了出来,踢踏着一双凉拖鞋,脚步声朝着浴室去了。
  浴室门上半是毛玻璃,透出里面的光。
  淅沥水声,间杂洗衣机运作的轰隆声响,连同尚未消散的醉意,无孔不入地消解着他的清醒。
  他困极了,却还是强撑着,瞧着那束光,不愿被它抛下,抛进不知归处的黑暗里。
  ——
  PS.
  本文题记引用于《刺槐少女》,也是本文文名的灵感来源。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依旧慢热,且很日常平淡的文。
  新旅程,请多指教!
  暂定每天早上8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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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年心事却起了雾(02)
  ***
  沈渔第一次和陆明潼见面,就是在这栋楼里。
  那是她十七岁刚过,马上升高三的暑假。
  家里停了电,她坐在门口台阶上看漫画,嘴里叼一根旺旺碎冰冰,将家里的门敞开着,试图让对流的风带来一些来凉意。这种样子让她妈妈看见,一定又要说她没个淑女样。
  楼下有声响,她起身好奇扶着栏杆探头看。
  一位穿浅黄色连衣裙的女人也正好抬起头来,冲她笑一笑,说你好。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男孩,穿一件海军蓝色的短袖T恤,脚下是一双白色球鞋。
  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他跟着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她由衷觉得,怎么还有生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那样白净的一张小脸,鼻梁高挺,眼睛黑亮,眼下落一层睫毛的阴影。
  十三岁,开始窜个子的年纪,身高已隐隐地超过了他妈妈,脸上却留有孩童般的稚气。
  但他的眼神里内容很多,是远超年龄的成熟。
  沈渔笑着打招呼,和女人交谈几句,得知了此前他们母子二人一直生活在江城,因为一些工作上和生活上的变动,今次搬来南城。而楼下一直空置的房子,是陆明潼外公的家产。
  男孩因她俩持续不断的寒暄,隐约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她觉察到了,便笑着对他说:“要不要上来玩,姐姐请你吃雪糕。”
  沈渔的第一次主动示好,以失败告终。
  男孩冷淡地扫她一眼,“不用,谢谢。”
  ***
  因昨晚上的一番折腾,到了凌晨三点,沈渔才又睡着。
  早上醒来,已经过了九点钟。
  一觉过后,她都忘了家里还有个人,推开门冷不丁看见沙发上隆起的一团,整个人吓了一跳。
  洗漱之后,陆明潼仍没醒。
  沈渔没有叫他,自己下楼去买早点。
  清晨的清水街熙攘喧闹,沈渔等在早餐铺子前,抻一抻身体,受用这混杂各式气味的空气,这人间烟火让她有种万事底定的安全感。
  她早餐始终不习惯面包、牛奶之类,必须吃一口热腾腾的包子馒头,或是粉面油条才有饱足感。
  老板递过来打包好的一根油条和一杯豆浆,沈渔拿手机扫码准备付款的时候,顿了顿,“……再拿一份吧。”
  在巷尾,碰见有个老婆婆在卖花。
  沈渔知道拿回去也放不久,但捱不住老婆婆见她犹豫顺势恳求,便又拿了几支姜花。
  回家以后将花插瓶,面积不大的旧房子里,一时间暗香浮动。
  沈渔吃完早餐,将剩下那一份留在餐桌上,再给吸尘器接上电源,打扫卫生。出门一周,家里累积好些灰尘。
  吸尘器弄出老大的声响,陆明潼却始终没被吵醒。
  扫除过后,沈渔拿清水洗一把脸,回卧室。
  估计陈蓟州应该已经起床了,她拨去一个视频电话,用支架撑起手机,一边对话,一边化妆。
  今天虽是周六,她还得去一趟工作室,见一个客户。
  “你暑假回不回来,确定了吗?”沈渔对着镜子戴隐形眼镜。自觉这时候样子很难好看,提前将手机摄像头偏转了角度。
  “估计回不来,要盯一个实验。”
  “做毕业论文用的?”
  “嗯。”
  陈蓟州在首都读博,一所理工类211高校,材料物理与化学专业,研究方向是复合材料,更具体点的,似乎是研究并制备高性能的电磁波吸收材料。
  沈渔听陈蓟州提过一些关于他所读专业的事,但她是个地道的,且成绩一贯堪忧的文科生,听了也是似懂非懂。
  沈渔马上要过生日,原想提醒一句,想了想还是算了。
  陈蓟州即将进入读博的最后一年,要发刊,要忙毕业论文,还要给导师的研究项目打杂。她了解那种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不想催他。
  一边化妆,一边同他没边际地聊些琐事。沈渔只化淡妆,动作很快。正将用完的化妆品一一放回亚克力的收纳盒中,视频里陈蓟州忽问:“你家里有人?”严肃语气。
  沈渔忙朝门口望去。
  陆明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站在卧室门口,顶着一头乱毛,全身上下仅着一条平角内|裤,委实一个大写的“不妥”。
  陆明潼没出声招呼,只在门口站了一瞬就走了。
  沈渔跟陈蓟州解释:“跟你提过的楼下邻居家的弟弟。他昨天喝醉了,回不了家,在我这里借宿。”
  “他不是出国了?”
  “上周回来了。”
  陈蓟州便不再说什么,交代一句得去实验室了,挂断电话。
  沈渔扣下镜子,向着客厅里说道:“您受累穿件衣服再乱跑?”
  “衣服不在洗衣机里。”
  “不会往阳台去找找?湿衣服在洗衣机里捂一夜还能穿吗?”
  陆明潼打个呵欠往阳台走,没解释自己纯是宿醉之后还有点反应迟钝。
  阳台上晾晒着他的衬衫和西裤,与沈渔那些素色淡雅的衣裤挨在一起。从纱窗外,吹进隐隐的暑热。
  他个子高,用不上撑衣杆,伸伸手臂就能将衣架摘下。
  回客厅换衣服时,沈渔打开卧室门出来,已换了一身装束。
  浅绿色上衣,乳白色阔腿裤,颜色浅淡,极有垂坠感的一身,走路带一阵夏日的凉风。
  沈渔从小就和“娴静”、“温柔”这些形容词八竿子打不着,也因此不喜欢穿裙子,觉得那底下漏风的一块布裹在身上,不能跑不能跳的,十分阻碍活动。永远一身T恤牛仔搭配帆布鞋,扎一把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随意且利落。
  她不是生得深刻的那种五官,胜在皮肤白皙,怎么在太阳底下造作也晒不黑。脸上半点瑕疵也无,只除了靠近左边眼角的,淡淡的一粒小痣。
  陆明潼不清楚,自己是喜欢上她以后,才觉得这颗痣性感极了;还是因为觉得这颗痣性感极了,才在那些荒唐的梦里一遍一遍亵渎她。
  终归,他在她笑意清澈的眼睛里,溺死过一万次。
  陆明潼失神地看了她片刻,才低下头去,一边套上衣裤,一边对她说:“抱歉,我昨晚喝醉了。”
  沈渔轻哼一声,不那么乐意接受他的道歉,不过她准备出门了,也懒得再算昨晚的那笔烂账,“我要去趟公司,早餐在桌上,你自便,出门之前记得把门带上。”
  陆明潼低头扣衬衫的纽扣,“我能不能在你这儿住几天……”
  “不能。”
  “我在找房子,一找到就搬出去。”
  “你不住楼下?”
  “不住。”陆明潼回国之后,回家过一次。本就是老房子,两年没住人,家电大多都失灵了。屋里陈年的霉味,叫他难以忍受,更不愿重新花心思置办家电。
  “那你这些天住在哪?”
  “酒店。”
  沈渔早知道,这就是位基本生活常识都欠缺的少爷,如今还染上个铺张浪费的陋习。
  “那你继续住酒店吧,你在我家住着不方便。”
  “影响你跟你男朋友视频?”
  “没错!怎么,你想留下旁听?”
  陆明潼扣完最后一粒扣子,再挽衣袖,看向她一眼,笑了声,乖张模样,“你以为我不敢?”
  “我看你是酒还没醒。”沈渔看一看时间,必须得走了,“如果你非要待在我家,那我去住酒店。你选。”不待陆明潼回应,她往门口走去,却听他在身后沉沉的一声。
  她没听清,转身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没什么长进,还是只会来这套。”
  他已穿戴整齐,揣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和房卡,挤开她,在玄关处蹬上皮鞋,接连打开了入户的两道门,先她一步走了。
  -
  周一清晨,沈渔正在会议室里试PPT文件能不能正常播放,门被推开,陆明潼走了进来。
  身上一件基本款的黑色T恤,皮肤被衬得更白几分。他瞥向沈渔一眼,不言不笑,很有些生人勿近的冷淡。
  离会议开始还有十来分钟,陆明潼是来给大家分发资料的。
  他自己做这件事没一点纡尊降贵的意思,沈渔却看不惯,“出国留学两年,就为了回来打杂。”
  陆明潼散完了手里一摞资料,在离主讲台最远的位置坐下,背靠在椅背上,困倦都写在了脸上,“我并不想出国,是你逼我的。”
  沈渔感觉有旧话重提的兆头,不想继续下去,否则这位小少爷发起病来,她真的是招架不住。
  陆陆续续的,人到齐了,周会开始。
  沈渔先就上周的西城婚博会做一个汇报。
  陆明潼这才打起精神,仍然漫不经心的模样,目光却一直定在沈渔身上。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足,她基本款的白色上衣外面,多搭了一件西装外套。一头柔顺的长发,松散扎了一把。几乎看不来的淡妆,敷在唇上的口红也只是恰到好处的一抹红,毫不抢镜地烘托出好气色。
  唯一的遗憾是她今天戴眼镜,边框恰好遮住了眼尾处的那一点痣。
  工作原因,她在穿着打扮方面再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但也修炼了一套独属于自己的风格,英气之外,不乏女人味。
  沈渔的汇报结束,接下来就是大家各自总结工作进度,安排下一阶段任务。
  今天还多了一项,给新来的员工和实习生分配工作内容。
  沈渔如今是工作室的资深婚礼顾问,只负责独家订制,经手案例通常无从参考,几乎都要从零开始。
  年初她给一对新人策划了一场水上婚礼,布景难度前所未有,为防最终效果与设计图有所偏差,她全程监工,凡事亲力亲为。结束,累得大病一场。
  唐舜尧觉得这么用她,像在杀鸡取卵,便答应等新员工招进来,就给她配个助理。
  唐总记起这件事,把其余新员工和实习生都安置妥当之后,点向最后剩下的陆明潼,“小陆,你就给沈渔当助理?你清楚她的脾气,也好配合她工作。”
  沈渔手里正转的笔停了下来,笔尖在记事本点出几个墨点子。
  她瞧见陆明潼挺乖觉地点了点头,估计这安排正中他的下怀。
  她却不高兴,于公于私都是,正因为陆明潼跟她是熟人,倘若工作上出了什么纰漏,会让她难办。
  但她没有提出抗议,一则唐舜尧本身是个挺顽固的人,她一般不在非原则性的问题上与他争辩;二则,要是把陆明潼分给了别人,碍于她的情面,别人会更难办。
  会开完,各自归位。
  沈渔手里三单业务,第一单是周六刚刚定下的,还在前期方案设计阶段;第二单婚期在十二月,刚去测量过场地,要准备将修改后的最终场景设计交由新人验收;第三单月底就要办婚礼,可以预见的兵荒马乱。
  沈渔理一理手边工作,打算把好上手的丢给陆明潼。既是给她配的助手,不用白不用。
  然而,当沈渔看见自己在文档上列出的一堆鸡毛蒜皮的琐事,还是觉得,大材小用了。
  想了想,点开桌面微信,给陆明潼发条消息:“SU会用吗?”
  陆明潼:不会。
  沈渔:学。
  一上午,沈渔照着酒店的场地数据,拿SU(Sketchup)修改完了布景方案,导出一个3D效果的视频,发给了第二单的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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