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少年——明开夜合
时间:2020-04-03 09:49:00

  沈渔看向陆明潼。
  陆明潼不说话,上前一步挤开了沈渔,便要去搀陈妈妈手臂。
  陈妈妈惶恐地看一眼沈渔,求助模样。沈渔笑一笑,“您就让他来吧,也就这身死力气还有点用。”
  陈家住四楼,猪肝红色的一扇防盗门,两侧春节时贴的春联还没撕掉,门上一个福字,没太贴紧,边缘透明胶翻过来,沾了些灰尘。
  门口一张红色地垫,印着“出入平安”。
  陈妈妈拿钥匙开门,叫他俩进去喝杯水再走。她知道沈渔是特意请了假的,不好留她吃中饭。
  沈渔找她要拖鞋,她摆手说不用,直接进来吧。
  “还是换换吧,您这几天干不了重活,我们不能把地弄脏了。”
  陈妈妈便找出来两双凉拖,脸上很有些歉仄的神色。
  陆明潼直觉手里这双深蓝色的男式凉拖,应该是陈蓟州的,有些抗拒,直到沈渔已进了屋,回头看他一眼。
  他蹬了运动鞋,换上。
  室内陈设没什么超出想象的,很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陆明潼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看见电视旁边挂着一张上了年头的全家福,一对夫妻拥着一个男生,那男生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模样。
  陈妈妈清早晾了凉白开,这时候入口刚刚好。
  沈渔没让她动,在她的指点下找到一次性杯子。
  陈妈妈在对面坐下,看他俩喝了水,殷勤地贴一个笑容,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白瓷杯,只稍微抿一口,看向沈渔,难启齿的模样,“……小渔,阿姨有一个不情之请。”
  “阿姨您说。”沈渔放下杯子。
  陈妈妈看一眼陆明潼。
  陆明潼坐直身体,“我去外面等……”
  正准备起身,陈妈妈忙说,“不用不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陈妈妈放下水杯,先叹一口气,“蓟州让我别跟你说,但我知道他的性格,等他主动告诉你的时候,怕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番开场白,使沈渔突然有惴惴难安之感。
  “……前几天,蓟州突然探我口风,问我以后想不想去首都生活。我说我过不习惯,还是南城好。他说,他可能毕业了不一定会回南城。蓟州从来不说些没影的事,所以我我觉得,他多半是想要留在首都了。小渔,你能不能抽空给他打个电话聊一聊?毕竟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不能不考虑到你。我倒不是觉得首都不好,可我们家没钱没势的,他能在首都混出什么名堂呢?”
  沈渔不知道该觉得心梗,还是豁然开朗。
  难怪,这段时间,他对她看房的提议兴趣乏乏,言辞之间也极为敷衍。
  可是怎么,考虑未来去留的时候,不和她商量,要托人帮忙的时候,倒第一个想到她呢?
  她从前觉得,陈蓟州可能只是不把她当外人,现在她有些怀疑自己这个判断了。
  陈妈妈见沈渔垂下目光不说话,也跟着神情不安,“……小渔,这事儿蓟州确实办得不对,他应该跟你商量的。不过他肯定没有恶意,他只是怕你为难。你跟他好好说说,他肯定会愿意听你的。”
  沈渔勉强笑了笑,“我一定会跟他聊的,但我不认为他会听我的。”
  离开了陈家,沈渔预备直接去工作室,下午还有个总结会,等着她主持。
  她开着车,觉察到副驾驶座凝视的目光。
  转头看一眼,万幸,那目光里只有关切,没有事后诸葛亮的嘲讽。陆明潼一向是知道分寸的。
  一路,她什么也不说,他就什么也不问。
  下午开总结会,沈渔没避讳灯笼毁坏这个意外,同时总结了日后可采取的规避方案。
  除却这桩无伤大雅的小事故,整场婚礼超高水准,完美符合预期。据说结束之后新娘子满场找沈渔,要同她道谢,听闻她生病了,还开玩笑说老板该给几天带薪假。
  会上,沈渔强打精神看完了婚礼过程的部分原片,少有的,心里没半点喜悦之感。
  开完会,其他人纷纷离开会议室,沈渔叫住唐舜尧,要跟他说件事。
  陆明潼是最后一个离场的,临走时,看了她一眼。
  她觉察到他的目光,抬眼淡淡地一瞥,随即就转了过去,不着痕迹的。
  她现在心里乱得很,回应不了任何人的关切。
  会议室门掩上之后,唐舜尧笑问:“怎么了?找我要带薪假?”
  “带薪倒不用,假是真的要请。两天吧……最多。”
  “我也不是什么周扒皮,给你算带薪,你好好休息。”
  归位之后,沈渔便将请假申请提交OA,小武很快就给她批准了。
  六点钟下班,她一刻也捱不住了,拿上东西便走。
  赶在电梯门合上之前,陆明潼拿着工卡跟上来。
  下班时间,下楼时陆续有人进来,他们两人被挤到了电梯最里面。
  陆明潼略略地侧一下身,替她挡住前方的人。
  他低声问:“你请了假?”因她在下班之前发的工作邮件里,注明了自己未来两天不在办公室,有事电话微信联系。
  “嗯。我去趟首都。”
  “我陪你去。”他脱口而出。
  沈渔后背靠着厢轿,偏头笑了一下,“不用了吧。我吵架输过谁?”
 
 
第9章 少年心事却起了雾(09)
  沈渔不是第一回去首都。
  去年去过一次,由陈蓟州带着,走马观花地将诸多景点打卡过一遍。不觉得有多好,地铁挤、气候干,食物也吃不惯。
  比较起来,她还是喜欢南方,喜欢南城,喜欢杨柳楼心月、桃花扇底风的那股子婉约情调。
  她下飞机是在中午,到提前预定的酒店稍作休息,洗漱一把,化了个妆,才跟陈蓟州打电话。
  “我来首都了。”沈渔将窗帘拉起一些,遮住外面白惨惨的日光。
  “过来出差?”
  “过来找你。”
  那边顿了顿,“什么时候出发,几时到?”
  “已经到了。你中午要是有空,出来我们说两句话。”
  “已经到了?”陈蓟州惊讶语气,片刻笑说,“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好去接你——我还没吃饭,你吃了没有?要没吃的话,我们一起。”
  “没。”
  沈渔住得离陈蓟州学校不远,步行距离十五分钟。
  她在楼上房间,等陈蓟州到了才下楼。推开一楼大堂的门,一阵干热空气扑面而来。
  陈蓟州穿一件白色上衣,神情严肃地站在檐下,待看见她出来时,才换上一副微微带笑的面孔,“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请的年假?准备待几天?”
  “两天吧。”
  “昨天你陪我妈去医院做手术,情况怎么样?”
  沈渔被这热气袭得一身汗,心下焦躁,“先找个凉快地方吧。”
  陈蓟州说学校附近新开一家烤肉店,带她过去试一试,正好离这儿近。
  两侧行道树遮不了阳光,沈渔后悔昨天晚上收拾行李没把阳伞放进去,且方才出门之前应当把防晒霜涂得更厚些,她轻易晒不黑,但很容易晒伤。
  走出一阵,皮肤便有些泛红征兆,背上汗如雨注。
  而陈蓟州边走,边再次问及陈妈妈昨天手术的情况。
  沈渔脚步一顿。
  “怎么了?”陈蓟州也跟着停下,略感莫名地望着她。
  “没什么。”沈渔暗叹一声气,为他的毫无眼力价。临走的时候,她撂话说自己是来吵架的,但等见了面,她发现自己彻底失去了吵架的欲望。
  吵架能解决他们眼下的问题,但显然解决不了陈蓟州根深蒂固的思考方式。
  经过陈蓟州的学校,校门口那一条路给人和车挤得水泄不通。
  沈渔等了一个漫长的红灯,好不容易过了一条马路。汗水杀进了毛孔里,微微发痒,她终于不耐烦了,“还要走多久?”
  陈蓟州指一指前方,“就在前面。”
  沈渔瞥见了旁边就有一家麦当劳,便说,“就吃这个吧。”她实在败给了正午的盛夏。
  陈蓟州说:“麦当劳有什么好吃的。”
  沈渔不想管他了,径直朝着店门口走去。
  陈蓟州正欲跟上去,吵闹车流里有一道声音叫住他:“陈蓟州!”
  沈渔闻声停下脚步,转身去看,一辆别克停在路边,驾驶座上一位中年男人,戴副框架眼镜,身上穿一件深蓝色的polo衬衫。
  陈蓟州急忙打招呼:“钱老师。”
  “吃饭去呢?”
  “是的……”
  沈渔隐约记得陈蓟州的博导似乎是姓钱,出于礼貌,两步走回去,也跟着打声招呼。
  钱老师笑眯眯看着沈渔,问,“这位是……”
  “朋友,南城来的,正好来出差,我就顺便带她逛一逛。”陈蓟州仿佛生怕她先开口似的,抢在她之前,锚定了她的身份。
  沈渔愕然。
  陈蓟州闪躲了她的目光,只冲钱老师笑说:“您下午不待实验室?”
  “后续你们盯着吧,我下午去开个会。果果在家闲得无聊,你既然要做地陪,可以把她也喊上。大热天的就别挤地铁了,叫果果开车带你老乡出去玩。”
  陈蓟州笑说:“好。”
  沈渔在旁待着,听见陈蓟州导师的话里,自然而然带出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时,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但很快发现自己竟然毫不意外,可能因为这半年来陈蓟州以学业忙推托过她太多次。但她是愿意在关系中交付全部信任的,因此没作怀疑。
  昨天,她的信任叫陈妈妈捅破,如今再从这破口里落井下石,她没有丝毫可震惊的了。
  反有种,原来如此,那一切都说得通了的豁然之感。
  唯一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这真相未免获知得太迅捷,她才落地不到两小时呢。
  钱老师抬一下手,升上车窗走了。
  待那车子驶出去,陈蓟州立马转身,神色急惶,“沈渔……”
  “你需要解释吗?要解释我就听一听,不解释我就回去了。”
  “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沈渔抬眼看他,冷笑一声,“你慌什么?”
  她转身往麦当劳走,陈蓟州急切地跟上去。
  待她点了冰饮,他又抢着付账,叫她去找座位坐着,他来等餐。
  陈蓟州端着餐盘,在靠窗的一个位置找到沈渔。
  她双手撑着座椅边缘,正偏头看着窗外。身上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衬出她一把纤瘦的骨架;头发绑成了马尾,露出光洁且白皙的额头。
  他对她最初的惊艳,就是源于这清水一样的气质。
  听见餐盘放下的声音,沈渔转过头来,拿起自己点的那杯果汁。
  陈蓟州紧盯着她,想要从她显得过于镇定的脸上判明她此刻的情绪,然而这种尝试宣告徒劳,因为他没有见过这一面的沈渔。
  沈渔把一口气喝去一半的杯子重重搁在桌面上,“说啊,还等着我问你么?”
  陈蓟州从来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不以为仅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挽回事态,便实话实说道:“果果是钱老师的女儿。”
  一时沉默。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了,方才遇见导师,陈蓟州第一反应是要摘清与她的关系,说明他已经下意识做出了选择。
  “你们到哪一步了?”
  “没有……”
  “哪一步?”
  “真的没有,只在接触中……”
  沈渔被他无意流露出的恳求放过的目光激怒,怎么,他已将她定位成了撒泼卖狠的“元配”吗?
  她分明自始至终如此克制。
  沈渔气极反笑,“陈蓟州,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盘吗?不告诉我,是想把我当做你吃软饭失败的退路?”
  陈蓟州紧抿嘴唇,似觉得“吃软饭”三字十分刺耳。
  “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当时信誓旦旦说过的话,背叛起来这么轻易。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陈蓟州不吭声。
  “你说,家庭给不了你任何帮助,你的人生是有去无回的搏斗,你要凭一己之力,安身立命。倘若还有余力,你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原本以为,至少你是个清高的人。”
  陈蓟州始终不说话。
  他这种认下一切,毫不狡辩的姿态,轻易与八年前的记忆重合。
  也是直到这一瞬间,沈渔才有被背叛的切肤之感。
  而她是绝对不会当着叛徒的面哭的。
  当即站起身。
  要走的时候,陈蓟州终于幽幽地说了声,“愿你一辈子不要体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
  沈渔脚步不停。
  走到门口,胸口钝痛和门外高悬的日头,都在撺掇她的泪意。
  她一直克制,因为不想让场面太难看,可这时候让一种汹涌情绪煽得平复不能。
  意难平啊,到底是。
  她忽的顿下脚步,转身,急匆匆往回走。
  陈蓟州还坐在原位,低垂着头。
  听见声响,他抬起头来。
  她以生平所能的最大力气,扇了他一巴掌。
  店里不乏看热闹的人,引颈观望,窃窃私语。
  沈渔咬牙说道:“不揭穿你,是看在阿姨的面子。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便走。
  捱不过这样的高热,沈渔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酒店的地址。
  冷气充足,激得她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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