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回头看了看何婧英:“罢了,当年你父亲与朕,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朕暂时不杀你。”
何婧英心中一松,手中的鸠酒“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可是你记住,法身活你就能活,法身若有不测,朕就要你陪葬。”
何婧英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玉明殿,今夜就算是这样过了。她路过佛堂,看见佛堂的火势并不大,已经被侍卫扑灭了。
忽地,何婧英眼皮子一跳,那佛堂的梁柱上,下半截是黑的,上面却没有。若是佛堂是被雷劈的,那梁柱应该是上半截黑色。这显然是有人放火救了她。
何婧英心中一惊,难道是萧练?可这样的手法,她都看出来,事后一查皇上也定然能察觉。大齐重佛,火烧佛堂之事如何了得?
正是慌张间忽然走来一名侍卫。看穿着,只是个守门的侍卫而已。“王妃,时间不早了,请往这边出宫吧。”
何婧英哪里有心思去理会一名侍卫。萧练若是放火烧了佛堂,那人应该没有走远。何婧英在人群中胡乱找着。那侍卫几步上前挡在何婧英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是王爷让我来救王妃的。”
何婧英猛然抬头,这才看清那侍卫的样貌,浓眉大眼,倒是一副忠正的长相,只是她没见过,十分陌生。“你是?”
那侍卫从袖中拿出扶桑玉佩:“这可是王妃的?”
何婧英点点头。看来萧练是用了这枚玉佩了。
“王妃请随我来。”
何婧英随着侍卫走到一个僻静地方。“王妃,我是正阳门的守卫曹景昭。我在宫门外备了马车。王爷就在城外,你和王爷快快走吧。”
“佛堂的火是你点的?“
曹景昭尴尬地笑了一笑:“王妃看出来了呀?我就说我这个办法算不得什么好办法。”
“你是怎么让人以为佛堂是被雷劈了的?”
“我先在佛堂旁用烟火弄出些光来,在弄出点声响,然后再放火。佛堂周围原本没什么人,都离得远,远远看去就像是被雷劈了。”
“那之后怎么办?是否是被雷劈的,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曹景昭也是颇有些无奈:“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时你已经被带进了玉明殿。我进不了内宫,只能这样赌一把了。”曹景昭忽然正色道:“王妃我可否问你个问题?”
何婧英点点头。
曹景昭指了指扶桑玉佩:“王妃,这个玉佩你是从哪得到的?”
何婧英皱着眉,不知应不应当回答。她答应了萧子敬不与人提起他。但曹景昭能因为那八个字来救她,说明萧子敬对曹景昭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曹景昭看何婧英犹豫的表情,又问道:“是不是那人不让你说?是不是一个身材魁梧,英姿勃发的人?是不是萧云音?”
何婧英看曹景昭满脸的喜色,一愣。
何婧英虽然没有回答曹景昭,但曹景昭知道,给何婧英扶桑玉佩的人肯定是萧子响。曹景昭自言自语道:“他还活着!大哥果然还活着!”曹景昭急不可耐地问道:“王妃,他在哪?”
何婧英默默地低下头。
曹景昭耐着性子又说道:“他不让你说是不是?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当年他不让我们救他。现在由不得他了!三年了,我们找了三年!”
“他死了。”
何婧英的声音细若蚊蝇,但落在曹景昭的耳中却如天外惊雷。“什么?”
何婧英实在不忍告诉他,他记忆里那个英姿勃发的萧子响,像一个老人一样在狱中死去。但是无论多么残忍,她还是只能告诉他:“他死了,是因为我死的。”
曹景昭严重忽然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何婧英低着头道:“我不能说太多,但他的确是因为我而死。”
曹景昭眼神狠戾地逼近了一步:“若是你害死他的,他为何要给你扶桑佩,为何要告诉你那八个字?到底怎么回事?”
何婧英紧咬着嘴唇。
曹景昭声音近似恳求:“我救你一命,只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如何死的?好让我去为他收尸。他的养父因他而死,他又被自己生父抛弃,你让他的一缕魂魄去哪里?”
曹景昭眼神中露出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痛。他的恳求也是真挚的。何婧英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我是在刑部大牢遇见的他。”
“刑部大牢?”曹景昭脸上尽是悔恨的表情。“我们找了许久,找遍了城里外奇奇怪怪的桩子,寻着每一条身份有异的流放之人而去,但是他居然在刑部大牢?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几乎就是在与我一墙之隔的地方?”
曹景昭再也忍不住了:“告诉我,他怎么死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被毒死的。”
萧子敬被毒死时的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清晰的映在何婧英的脑海里。那原本是给她的毒药。萧子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竟然心甘情愿的吃了下去。
原本可以有很多种结局。
比如萧子敬看着她自己吃下那只烤鸡,毒发生亡。
或者,告诉她那只烤鸡有毒。那么两个人都不会有事。
可萧子敬却选择了把那只烤鸡吃下去。
第八十八章 你等等我
“是谁下的毒?”曹景昭眼神里尽是怨恨:“如果是那个人,为什么不一早直接杀了他,要折麽他那么久?”
“那毒原本不是给他的。”何婧英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苍白无力:“那毒原本是给我的。”
曹景昭的脸上闪现了片刻的茫然:“他自愿的?”
何婧英点点头。
“他最后可说了什么?”
何婧英一字一句地说道:“奸佞当道,国将不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曹景昭终于笑了,笑得有些悲哀,有些凄凉,有些不知所措:“他还在念着他的国。不过是我们年少时幼稚可笑,许下的一个诺言罢了。”曹景昭摇摇头:“罢了,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我一个小小的守卫,难道还真能捍卫疆土,收复失地?”
“可我不知道他被送到哪里去了。”何婧英很是歉疚。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极其卑鄙的人。萧子敬救了他,她不知道萧子敬埋骨何方。颜小刀救了她,现下却还在崇安陵的院子里,无人问津。曾经的杨珉之救了她,她也无法回报分毫。
她何婧英何德何能呢?
正巧此时,另一个侍卫竟然冒冒失失地走了过来。何婧英与曹景昭都是一惊,曹景昭的手下意识地就放到了佩剑上。
那侍卫也似乎是吃了一惊,赶紧掉头就走。就在侍卫转身一瞬间,一缕银发从后颈落了出来。
何婧英心中一紧,看向那人的手。那人双手上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银光。
“刺客!”何婧英大叫道。
曹景昭与那侍卫都是一惊。何婧英赶紧对曹景昭说道:“这人是北魏刺客,火烧佛堂之事尽可推在刺客身上。”
说罢何婧英竟然追了上去。
那侍卫跑出一截就看见追在自己后面的何婧英。那侍卫停下来,咧嘴一笑:“小丫头,没想到是你。”容貌虽然是个普通侍卫的容貌,但声音却是白头翁的声音。白头翁点点头:“不错不错,小丫头,还认得你爷爷,眼睛没白长。我孙子呢?”
“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头翁好整以暇的坐在石墩上:“嘿嘿,小丫头,说你聪明你也不笨,笨起来真是吓死人。你说我来干什么的?当然是来偷东西的。”
“你要找什么!”
白头翁摇了摇头:“笨丫头,你这句话没有问对。你现在不应该关心我为什么来这里,应该问问爷爷我为什么在这跟你聊天。”
何婧英一愣竟然下意识地问出一句:“为什么啊?”
白头翁得意地摇摇头:“第一,你打不过你爷爷,也逮不到你爷爷。第二你说我是刺客我就是刺客吗?小丫头你这身衣服倒是挺好看的。嘿嘿。”
何婧英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这身穿着,不是贼喊捉贼吗?
果不其然,羽林卫很快往这边聚拢了过来。铁甲摩擦的声音听得何婧英头皮发麻。自己是偷偷溜进宫的,现在是要公告天下她抗旨不遵吗?何况这身衣服怎么解释?皇上今日饶了她是因为她是偷偷摸摸的进的宫。皇上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她要是这样被发现了,那不是把抗旨那不是逼着皇上杀了自己吗?
白头翁听到铁甲的声音到了进处,笑嘻嘻地对何婧英说道:“拜拜了小丫头,爷爷我先走一步。”
何婧英急得一跺脚:“你等等我!”说罢竟然逮住了白头翁的一只脚。
白头翁腾到半空的身体被这么生生一拽,差点给闪了腰。
白头翁蹬了蹬脚:“小丫头你干什么!”
“你带着我跑!”
“什么?你让爷爷我带着你跑?”
何婧英一抬头:“你要是不带,那我们就都在这等死!”
白头翁气得不轻,若不是带了一张人皮面具,他的胡子都能飞起来。“我凭什么要带你走!你就不怕爷爷我先杀了你!”
何婧英脖子一硬:“你敢!”
白头翁眼睛里都要渗出血丝来:“我凭什么不敢!”
“就凭你家小少爷,叫过我一声娘!”
这话说得着实没羞没臊,何婧英也在心里左右开弓抽了自己好几巴掌。可危机时刻,现在就算有个狗洞在面前,自己也会钻进去。嘴皮子功夫而已,羞耻什么的暂时不要了吧。
不过何婧英果然也压中了宝。自从阿欣离开雍州之后,成天都在喊着要娘。这小少爷年纪小,脾气大,还爱捉弄人,前些天才将他胡子剪掉一半。要是让小少爷知道他打死了他成日口中喊的娘,那他另一半胡子也不保了。
羽林卫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处,白头翁好生无奈,只能将何婧英的胳膊肘一提,蹿到了房顶。这一下子几乎就是暴露了二人的行踪。羽林卫的箭雨毫不留情地朝她二人泼了过去。
白头翁早就看好了地形,在羽林卫的箭雨落在脚旁之前,整个人已经带着何婧英跃到了树上,又从树冠跃下墙头,沿着红墙朝内宫跑去。
白头翁冷哼一声:“听人说你们那个皇帝老儿就要死了,爷爷看他精神头还好得很。”
“你难道就是为了这事进的宫?”
白头翁瞥了何婧英一眼:“小丫头,想要套爷爷的话啊?爷爷偏不说。”
何婧英犹自不死心:“你不想知道皇上有事没事?”
白头翁顿时来了精神:“他到底有病没病?”
何婧英狡黠地一笑:“你想套我话啊?我偏不说。”
白头翁气得跺脚,想把何婧英扔在路上,可偏偏何婧英又紧紧地抓着他。“小丫头,你速度那么慢,害得爷爷也没有跑出去,你说现在怎么办?”